第18節(jié)
“呵,不用多久,她便要來了,與其讓我們解釋,你不如親眼見見她為好。”李妍雪的聲音很低,在夏日中帶上了一絲森然的鬼氣,讓商折霜還未見到瞿小桃,便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陰氣。 “她或許會喜歡你的……” 落下這句意味不明的話后,李妍雪便兀自走到了石桌邊坐下,好似在等待著什么最后的通牒。 而眾人也同李妍雪一般沉默了下來,只余齊小鶯還在搓著袖口,抽抽搭搭著,好似要將這幾日困在此處的委屈,全部都宣泄出來。 又過了幾個時辰,明日當(dāng)空,已至午時。 商折霜琢磨著這幾人在這兒困了這么久,也不可能絕食,是以問了一句:“你們午膳一般都用什么?” 齊小鶯還在啜泣,顯然沒想到死到臨頭,商折霜還能問出如此沒心沒肺的話來,悶悶地應(yīng)了一句:“院落中的膳房五谷齊全,像是以前安寧村中人留下的?!?/br> 阿杜也瞥了商折霜一眼,沒說話,便往膳房的方向走。 商折霜想了想,李妍雪對她好似有股天然的敵意,而齊小鶯情緒不甚穩(wěn)定,剩下兩人她更是不了解,只有阿杜看起來還能套些話,于是便跟了上去。 李妍雪看著她的背影低低冷笑了一聲:“也不知哪來的狐媚子?!?/br> 而齊小鶯還是蹲在那個地方,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樣。 阿杜似乎并不訝異于商折霜會跟上來,甚至去膳房的舉動都像是有意而為之。 “姑娘是自己闖進來的吧。”他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商折霜這才注意到,阿杜的名字雖是如山野莽夫一般,但卻生了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著一襲青灰長衫,與這蕭條的院子莫名相搭。 她點了點頭,看著阿杜的面龐,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覺愈演愈烈。 “姑娘,在下奉勸一句,不該趟的渾水莫要攙和,免得濕了鞋,也渡不得任何人啊?!?/br> 阿杜的嘆息,猶如穿堂而過的山風(fēng),有氣無力的,卻裹挾了十分的凄清。 商折霜見他不愿點破,也沒有追問,只道了一句:“多謝閣下提醒?!?/br> ——不過她既然收人銀錢,就必要渡化瞿小桃。 只不過這句話,便是不好在阿杜面前說了。 在一片死寂的時候,不安的情緒就會如疫病一般蔓延,商折霜就算是甚少感到恐懼,與這樣一眾人待得久了,心底還是會忍不住升起細(xì)細(xì)密密的煩躁。 這煩躁原是被她壓在心底,但卻隨著時間的流逝卻愈演愈烈,如萬千只小蟲啃食一般,惹得她莫名不快。 在用過了味同嚼蠟的午膳后,她終是忍不了這樣氣死沉沉的氛圍,直起了身來,說要四下看看。 齊小鶯因為她的這一番話,大大地抽了一聲氣,之后又極快地抑制了下去。 而李妍雪卻是冷冷地睨了她一眼,一言不發(fā)。 于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困于鬼村,自是身邊越多人越好,不可能想著孤身一人。 但商折霜也懶得搭理他們,一拂衣襟,便從蒹葭苑側(cè)面的拱門走了出去。 然,她花了一個時辰,幾近將整個院落都翻了個遍,也沒尋到瞿小桃的蹤跡。 這個地方所有院落的布置全然一模一樣,甚至于廂房能住人,正房全貼滿了銅鏡,也都一般無異。 天色逐漸昏暗了下來,原是空無一人的無數(shù)屋子中,竟都燃起了火光。 商折霜目色一凜,紅衣翻飛,掠過虛空,徑直往蒹葭苑的方向而去。 蒹葭苑此時的氛圍比起白日更為凝重,仿佛氤氳了一團黑色的死氣。 李妍雪依舊坐在石桌邊,連位置都未曾挪動一下,而齊小鶯則挽住了阿杜的手,整個人抖得和篩糠似的。 蒹葭苑的正房之中發(fā)出了細(xì)微的聲響,似乎是剪子不斷開合的清脆“咔嚓”聲。 眾人的面色慘白若紙,只有商折霜一人盯著正房的雕花木門,目色涼薄,不知在思慮著什么。 “咔嚓咔嚓”的聲音越來越急,就像是在絲線上跳動的小人,一個一個撲進眾人的耳廓之中,迅速跑過。 這聲音越急,聽得這一眾人心頭越是慌亂。明明夜間比白日清涼許多,額前的汗還是唰唰直下。 倏地,連綿不絕的“咔嚓”聲突然停了,而眾人的心跳也像被強行抑制住了一般,猛地漏了一拍。 一只紅色的小紙人從門縫中飄了出來。 紙人剪得十分精巧,發(fā)上不著任何裝飾,栩栩如生,但橫穿了半張臉咧著笑的嘴,卻著實有些嚇人。 它靜默地站在門口,沖著眾人笑。 過了少頃,又一只紙人從門縫中飄了出來。 這次是只白色的紙人,長發(fā)披散而下,眉眼間竟有些像李妍雪,笑意比剛剛那個紙人淺了些。 “咔嚓”聲不斷重復(fù)著持續(xù)與停止的交替,直到最后,門前站了六個整整齊齊的紙人,笑意不同,卻好似能對應(yīng)站在門前的每一個人。 齊小鶯看著那個稍矮一些,與自己有些相似,帶著笑意的紙人,松了口氣,嘴中不知在低低念著些什么。 而那兩個原是沒什么存在感的其中一人,臉色卻突然煞白了一下。 “咔嚓”聲終于徹底停止了下來,且沒有任何再響起的征兆。 蒹葭苑正房的門突然大開,房內(nèi)的擺設(shè)竟與其他院落的正房不大相似,除了四處貼滿了銅鏡之外,在正對著門的銅鏡前,擺著一個給女子梳妝用的案臺。 一個紅衣女子坐在桌案前,面對著銅鏡,背對著他們,手上還拿著一把銀色的小剪子。 她紅衣如火,如緞的長發(fā)平整的披在肩上。但這烏黑發(fā)亮的頭發(fā)卻好似不屬于她一般,與紅衣生生地分割了開來,顯得十分違和,鮮紅的裙擺垂至地面,沒有任何刺繡裝飾。 但越是這樣簡單明了的紅,就越是扎眼,放置于四面為鏡的環(huán)境中,更顯詭異。 在這樣極度安靜的時刻,商折霜仿佛能聽見,身邊人快得就要溢出胸膛的心跳聲。 而她也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一聲一聲,甚是平穩(wěn)。 ——可以說是毫無波瀾。 作者有話要說: 霜霜:我的內(nèi)心毫無波瀾,甚至還想笑。 齊小鶯:? 李妍雪:? 阿杜:? 兩個炮灰:? 第20章 破曉(三) 在這個瞬間,她的腦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為什么她與別人不同。 但這個想法,只是一閃而過,畢竟,這于此刻的她來說,并沒有任何意義。 站在最后的那兩個男人仿佛被嚇得快要暈倒,而就在商折霜想往前一步,直接踏入那間屋子的時候,紅衣女子突然直起了身,轉(zhuǎn)了過來。 她的聲音很細(xì),若低鳴的黃鸝,繞在了虛空中。 “嘻……最美的人是誰呢?而最丑的,我已經(jīng)找到了哦……” 齊小鶯狠狠地打了個哆嗦,整個人都快要癱在阿杜身上。 紅衣女子抬起眼眸,對上了商折霜的眼睛,輕笑了一聲。 在她抬起頭的那個瞬間,商折霜借著屋內(nèi)燃著的火光,看清了她的面容。 她的眼眸狹長,是典型的美人相,細(xì)細(xì)的柳眉淡若遠(yuǎn)山,鼻頭小巧,朱唇微彎。 但偏偏是這樣隨便取一樣,都能壓過眾生的五官,在她的臉上卻并不協(xié)調(diào),就像是拙劣拼湊而成的一般。 她盯著商折霜,眼眸霧沉沉的,沒有一絲生氣,但很快綻出了一抹笑意,之后低低地說了一句:“我不認(rèn)識你呢……” “現(xiàn)在認(rèn)識了?”商折霜應(yīng)對自如。 女子嘻笑了一聲,又說了一句:“姑娘姿色無雙,自是那些俗人都不能比的。 當(dāng)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商折霜竟能明顯感覺到周圍的人都松了一口氣,就連剛剛還癱在阿杜身上的齊小鶯,好似都沒有那么柔弱無骨了。 女子直直地盯著她看,面上劃過了一絲掙扎的神情,不住地喃喃道:“我該是喜歡的……我喜歡……非常喜歡……” 剛剛還大開著的房門,因為女子這有些猶豫的神情,猛地閉合了起來,而所有燃起的火光竟在這一瞬都熄滅了。 站在后頭的一個男子,突然跪坐在了地上,開始嚎啕大哭。而其他人就像是避瘟神一般,一個個繞開了他。 ——就連剛剛那個一直與他站在一起的男子,也如是。 商折霜靜默地站了一會兒,待眾人都離去之后,才走到了他的身邊。卻見他好似沒骨頭一般,目光空洞地伏在了地上。 那個男子約莫只有二十三四,面容很是普通,許是因著常年在田地中勞作的緣故,眼角早早就泛起了細(xì)紋,臉也被曬得黝黑。 他麻木地抬起頭來,看了商折霜一眼,探究的目光從商折霜的眉額,滑到了她的頸脖,之后詭秘地笑了一聲。 “確是漂亮?!?/br> 商折霜沒有說話,眼神中沒有悲憫,甚至連一絲情緒也沒有。 男子又盯了商折霜片刻,似提醒又似警示地說了一句:“姑娘,子時陰氣重,當(dāng)要小心著著些。” 商折霜從眾人避諱的態(tài)度,與男子絕望的神情中,隱約摸出了點什么。但她只是張了張口,終是一句話也沒說。 “姑娘,百因必有果,沒有人能逃得過的。而你,誰也救不了?!?/br> 男子看著她的目光幽深了些,本是伏在地上的身軀,慢慢直了起來,雙眼從空洞逐漸變得有些通透。 商折霜在這一剎,竟有一種被眼前這個普普通通的男子,一眼看透了的感覺。 她能依稀察覺出,這一眾人共同知道一個她并不知曉的秘密,可所有人卻都對這個秘密諱莫如深,不愿談及。 他們仿佛都明白,她不屬于這場局。 所以就連將死之人,也其言也善地勸她不要不自量力,勸她離去。 但是,只要是她應(yīng)下的交易,除非身死,便不可能違諾。 她點了點頭,難得的裝出了一副乖覺的模樣,走出了蒹葭苑,而后迅速地隱在了一片密竹之后。 那男子又在地上呆愣地坐了許久,待得明月都被黑云徹底遮住,才緩緩地爬了起來。 而僅僅是爬起這樣簡單的一舉一動,也仿佛耗盡了他全身所有的氣力。他竟足足花了一盞茶的時間,才支撐起了自己單薄的身軀。 商折霜就這樣隱在夜色之中,跟著他,行至了一方院落。在他推門而入的那個瞬間,她宛若一陣風(fēng)般,悄無聲息地落到了那間廂房的屋脊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