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商姑娘,將關(guān)乎個人利益之事,假借他人之手,不太好吧?!?/br> “我只是覺得,至少此情此境之下,你沒有理由害我。”商折霜瞥了他一眼,淡笑一聲,“不過,依我這眥睚必報的性子,若李妍雪真要做些不利于我之事,我今夜還真不想睡去?!?/br> “商姑娘有辦法?” “有。不過不大想用?!?/br> 商折霜的眸子難得沉了沉,之后以一個微不可見的垂眸,掃過了自己左手腕上的紅線。 “商姑娘不想用自己的辦法,我倒是有個辦法?!彼剧R的語氣漫不經(jīng)心的,像是隨意一答,但其中又含著些讓商折霜不大舒服的促狹。 商折霜未曾搭話,只一副你想說就說,不想說我也可以破罐子破摔的模樣。 司鏡并未因她的態(tài)度而變換半分神態(tài),卻是又笑了一聲,將手支在身旁,身子微微后仰,懶懶道:“商姑娘可還記得,先前你與我說過的,那些紙人的事?” 商折霜將目光凝在了他的面上,點了點頭。 “你可曾想過,瞿小桃既已讓他們?nèi)肓司?,便意味著他們與她的死關(guān)系甚密。照理說,這群人該是她的所恨之人,那她又何必費心,給他們提醒呢?” 經(jīng)司鏡這么一說,商折霜這才覺察出了這件事中的違和感。 如他所說,既然瞿小桃憎恨那群人,讓他們活在不知誰會死去,誰又會與她共享回憶的恐懼中,才是最好的懲罰方式,完全不必多此一舉。 她思慮了片刻,才從這件事中,慢慢捋清了線索。 長期停留在人間的鬼,多是如蕭臨春一般,有著深切的執(zhí)念。而在人間停留得越久,屬于陽世的記憶便就越是淺薄,以至最后原有的自我,都會被執(zhí)念完全吞噬。 所以許多鬼的記憶常常都是片段性的,極其凌亂的,再加上死后執(zhí)念與生前自我偶爾會產(chǎn)生矛盾,大多數(shù)鬼的記憶往往都不具有連接性。 或許瞿小桃剪那些紙人之意,根本不在于提醒眾人,而在于提醒自己,晚上要向誰下手。 想到這一點之后,她不免有些佩服司鏡拆解與掌控局勢的能力,是以面上的笑容也耐人尋味了些。 “司公子看得倒是透徹,既是如此,離子時還有約莫一個時辰的時間,或許我們還來得及做些什么?!?/br> 司鏡微微彎唇,笑容雖是淺淡,卻莫名讓商折霜覺出了一分惡劣。 “今晚不僅你不會睡去,也不會有人死去?!?/br> 蒹葭苑闃寂無聲,眾人早已散去,只余東邊的院落隱隱傳來了哭泣之聲。 商折霜打了個哈欠,側(cè)頭對司鏡道:“我去引開瞿小桃的注意力,你找時機(jī)進(jìn)去,將今日她剪的那些紙人盡數(shù)燒了便好?!?/br> 司鏡挑了挑眉,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你去引開她便好,剩下的事我自有分寸。” 商折霜與司鏡相處越久,就越覺此人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般謙和有禮,是個翩翩君子,反倒有些舉動甚是隨意,蘊含著難以言喻的惡趣味。 不過她一向?qū)λ酥聸]什么興趣,是以點了點頭,也不接話。 雕花木門被她推開了一條縫隙,如飛電過隙,甚至于沒有一絲風(fēng),她已然落至了瞿小桃原先所坐的案臺之前。 因著沒有瞧見瞿小桃的蹤跡,她隨手便拿起了桌上還未裁剪的幾張完整的紙,三兩下一撕,打破了此刻屋內(nèi)沉寂的氛圍。 她撕紙的聲音似是驚動了什么東西,一只小紙人翩然落至了她的身邊,伸出了紙剪的雙手,想去揪她的頭發(fā)。 商折霜早就被這套折騰過一次,哪會再從,一個翻身,便從案臺之前閃身至了屋外。而不出她所料,只在這一剎,屋內(nèi)便跟出了浩浩蕩蕩的一大群紙人。 它們或飛在空中,或從地上匍匐而過,無一例外都伸出了雙手,想去制住她。 不過此刻的她可不似之前躺在床上時,頭腦昏沉,任人宰割。 這些紙人雖多,但以她的速度,不僅能游刃有余地躲避他們笨拙的攻擊,還能再抽空看看司鏡在做些什么。 瞿小桃不在屋內(nèi),守著蒹葭苑的紙人又盡數(shù)在屋外追著她,所以司鏡此刻尚且算得上時間充裕。 他靜默地站在案臺之前,凝視著收在隔層上的六個紙人,不知在思索著什么。 那些紙人與商折霜昨日所見的相仿,只不過多出了一個司鏡模樣的紙人,而紙人面上的神色也與昨日的有些不同。其中帶著文弱書生氣的那個嘴角微微垂下,而另一個紅色的紙人,笑意依舊燦然,甚至于嘴角彎起的弧度都大得有些夸張。 司鏡拿起放在紙人邊的那把銀剪子,沉吟片刻,才將那些紙人疊在了一起,折了折,一同剪出了一個相仿的、極大的笑容。 商折霜剛想穿過一簇翠竹,見他這個舉動,險些撞在迎面而來的竹子上。 敢情這就是他“自有分寸”? 她繞過那根竹子,又偏頭想了想。 ——其實這樣也沒什么不好。 若瞿小桃記憶混亂,只會覺得是自己出了錯,分不清她今晚所選的“最美之人”與“最丑之人”。 在這個瞬間,她突然有些莫名體會到了司鏡做這件事的快感。 這樣似乎遠(yuǎn)比拿火折子,將這些紙人盡數(shù)燒了有意思些? 作者有話要說: 當(dāng)夜,瞿小桃看著眼前一堆笑容一模一樣的紙人陷入了沉思。 瞿小桃(盯紙人):? 眾紙人:……? 明天有個重要考試,請假一天,后天繼續(xù)日更~ 第23章 破曉(六) 司鏡做完了這些事,便向商折霜使了個眼神,先一步退出了蒹葭苑。 而商折霜將懷中的火折子朝那群紙人一丟,也就躍上了屋頂,很快隱匿在了濃霧之中。 回到院落之后,許是因為司鏡之后那莫名的舉動,商折霜倏地覺得心情還不錯,連帶著看司鏡也順眼了幾分。 “沒想到司公子看起來人模人樣的,做事卻不太地道,連鬼都要騙。” “商姑娘沒聽過無商不jian?” “……” 商折霜確是沒想到,司鏡還挺理直氣壯的。 “再過片刻,李妍雪許是要來了,商姑娘與其想著怎么揶揄我,不若想想如何對付她吧?!?/br> “她也需要對付?”商折霜伸了個懶腰,推開廂房的門便走了進(jìn)去。 司鏡緊隨其后,還順手將門給帶上了。 房內(nèi)昏暗,司鏡將門關(guān)上了之后,連隱約的月色也照不到屋內(nèi)。 商折霜在黑暗中輕笑了一聲,想到先前與司鏡演的那出戲,調(diào)笑道:“司公子跟進(jìn)來,莫不是想與我假戲真做?” “如若商姑娘不介意的話。”司鏡的話語淺淺淡淡,似假還真。 商折霜嗤了一聲,沒再回他。 直至今日,他們也算對彼此的脾性心知肚明,可卻又無時不刻都在試探對方,并且樂此不疲。 她雖是極少對他人產(chǎn)生興趣,可司鏡身上的秘密實在是太多,言語間又總會激起她骨子中的逆反,所以她難得的對他上了點心。 她坐于床榻之上打了個哈欠,眉梢間泛著冷意。 李妍雪今夜不來還好,若真來了,她定要讓她豎著進(jìn)來,橫著出去。 司鏡站在一邊,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將目光凝在了窗欞之上。 他匿于黑暗之中,只片刻時間,便走至了屏風(fēng)后邊,將自己置身局外,而后淡淡道:“有人來了。” 除去眼睛外的所有感官,在黑暗中都尤為敏銳,特別是在如此寂靜的院落中,“沙沙”的腳步聲,更是被放大了百倍。 商折霜一揮袖,便將層層紗幔放了下來。而她坐于如云霧般的紗幔之后,藏身于黑暗之中,鮮艷的紅衣,竟也看不真切了。 木門發(fā)出了窸窸窣窣的“吱呀”聲,似是有人在外猶疑地徘徊,以手扶在上面,不知該不該進(jìn)來。 商折霜一拉錦衾,做出了個好似翻身的聲響。 門外的人蠢蠢欲動,最后,先是一根食指戳破了木門上糊著的紙,伸了進(jìn)來。 商折霜依舊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屋內(nèi)黑得幾近伸手不見五指,床上還有層層紗幔掩蓋,別說她只是戳破了紙往里看,就算是將大門敞開,李妍雪也未必能看得見她此刻正坐在床上。 庭院又刮起了風(fēng),但卻依舊沒有吹散遮著皓月的黑云。 李妍雪似是下定了決心,輕輕推開門,緩步走了進(jìn)來。 她的手上拿著一把利器,刃面似是剛剛打磨過的,此刻正泛著微弱的光。 商折霜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的手上那把利器,唇邊凝起了一抹冷笑,連呼吸都輕了些。 李妍雪提心吊膽地走到了床邊,輕輕撥開了層層紗幔。 屋內(nèi)實在是太暗,她只能憑感覺摸索著,將那些礙事的紗幔通通都勾到床邊去。 她知道她的時間很多,所以動作輕緩,極其耐心。 一層,兩層…… 最后一層。 她攥緊了手上的利器,在心底暗暗給自己壯著膽。 只消一會,只需在商折霜的臉上劃上一道,她便可以再多活一日。反正眼前之人不過是個只會勾引人的狐媚子,她這么做,也無傷大雅。 當(dāng)最后一層紗幔被揭開的時候,院內(nèi)的風(fēng)倏地大了起來。 薄霧與云層,都被風(fēng)帶走了不少,月色也悄然落了進(jìn)來。 商折霜坐在床上,唇邊噙著笑,紅裙烈艷。乍一看,比來索命的女鬼更為可怖。 ——畢竟瞿小桃的眼底,常常是空洞的,無神的,而她此刻的眼底卻泛著冰冷的寒意,仿佛能一剎將人身上的血,盡數(shù)都凝成冰。 李妍雪哪能想到商折霜根本沒有陷于沉睡之中,甚至還坐在床上看著她笑,嚇得整個人一抖,手中的利器險些掉在地上。 但在這個地方呆得久了,她的心理承受力算是被磨練得不錯,是以在驚慌之余,不到片刻還是緊了緊手中的利器。 商折霜依舊坐在那兒一動不動,讓李妍雪在須臾間產(chǎn)生了片刻懷疑。 難道這個女人還有坐著睡覺的癖好? 但她那雙眸子又是睜著的,哪有人會睜著眼睛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