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后來她才聽聞了,司鏡去神殿與神做交易的消息。 那時的她坐在堂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問他:“你忘了你的命是我的了嗎?為何要與神做那樣的交易?!?/br> 司鏡目色淺淡,漆黑的瞳孔中倒映著她自己都討厭的模樣。 “寧姑娘,司某只是個經(jīng)商之人,若沒有與神換得的能力,縱使胸有謀略,又要怎么為你去尋那些舉世無雙的珍寶?” 寧朝暮極度討厭司鏡這個模樣。 就算一切都是司家欠她的,可他在她面前雖然低眉順目,卻從不會折了傲骨。 但她想看的,就是昔日矜貴的翩翩君子,比她家破人亡時還狼狽的模樣啊。 只是,在這一點上,司鏡卻從不會遂了她的愿。 她不是沒見過他重傷歸來的模樣,可無論她讓他做的事情有多么荒唐,他都從來不會拒絕。 她見過他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完好,連一呼一吸都困難的模樣,可她卻從未聽他說過一聲疼,道過一句我后悔了。 于是她只能有加無已地折磨他,惡性循環(huán)。 在司鏡講述這段往事的時候,商折霜悄然將手放至了他的掌心之中。 雖然他的語調(diào)平緩,好似這段往事于他來說無關(guān)痛癢。但是她知道,有些過往,旁人說得再多也無濟于事。 那些痛,無人能感同身受。 她從不否認司家確是欠了寧家許多,也不否認寧朝暮這樣做情有可原,但無端被卷入其中的司鏡,又何其無辜呢? 她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不知者無罪,只能是個笑話。 而父債子償,也從沒有夸大其詞。 她也想秉持著一個安慰者的姿態(tài),對他說,這一切都已經(jīng)過去了,他現(xiàn)在還擁有很多??煽v使她是個旁人,依舊如鯁在喉,無法將這話說得云淡風輕。 這句話,就算他自己說了,旁人也沒有資格再說一次。 司鏡察覺到了商折霜放至他掌中,冰涼的手,將手收了收,卻聽聞商折霜伏在他的肩上,輕聲問了一句:“一定很疼吧。” 哪有真正百毒不侵、無懈可擊的人,只有在苦海中飄蕩久了,而后就算身處其中,也可以安之若素的人。 在某些情況下,她比他還稍微幸運那么一點點。 至少,她還能逃。 司鏡將另一只手撫上商折霜的臉頰,輕笑了一聲:“說不疼,你怕是也不會信。那就說,真的很疼吧?!?/br> 在這一瞬,他心中只懷了感激,感激在這樣陰暗殘破的一生中,還有人能讓他坦言自己的痛楚。 而他或許以后,也再沒必要強撐。 商折霜問完那句話后,偏頭想了想,又問道:“那日在東洲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寧朝暮擺下宴席,請各路人來參宴,當著我的面,將我的秘密告訴了他們?!彼剧R頓了頓,語調(diào)逐漸趨于冰冷。 “然后……又將他們都殺了?” “她害怕了,估計是想以此提醒我,我的一切都掌握在她的手中吧?!?/br> “是因為我嗎?”商折霜稍微直起身子,盯著司鏡長長的睫毛發(fā)呆,“不過這寧朝暮還真是蠢笨,連想出來的招數(shù),都這般陰損?!?/br> “我與寧朝暮的手上,都沒少沾鮮血。反正,現(xiàn)在我與她之間的恩怨也算是結(jié)了,而她身側(cè)有何江引,一時半會也不會再翻出別的風浪?!?/br> “那你能說說……神殿的事嗎?” 商折霜猶豫許久,終還是問出了口。 若說她問寧朝暮的事,只是想以此試探出司鏡的過往,找出他脾性如此的原由,更加了解他,那問神殿之事,便就是在為他們的以后謀劃了。 她一定要找出,取消司鏡與神締結(jié)契約的法子。 “那時候,我孤身一人去了南洲迦河城,之后,我見到了神殿的神女凰卮……”司鏡說著,目色有如蒙了一層山間的薄霧一般,逐漸變得飄忽,“她起初的言辭是,神都在九天境之上,天下有蕓蕓眾生,又怎么可能求什么,神便應(yīng)什么。但不過只一瞬,她便改變了言辭,引我去見了一個神?!?/br> 司鏡永遠都記得那一幕。 他透過金色的幕簾,與那層層若云霧般飄渺的紗幔,看到了一角神的容顏。 她約莫只是個七八歲孩童的樣貌,圓圓的臉頰之上,有一對小小的酒窩,瞳孔泛著澄澈的金色。 而她的唇畔卻掛著,卻是與她那張稚嫩的容顏完全相悖的笑意。 ——那是一個俯看眾生,孤傲卻又頑劣的笑意。 她說:“想與我做交易很簡單,不過,既然從我這得到了東西,從今往后,你的命,也就是我的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霜霜:沒事,以后我疼你。 司鏡:哪種疼? 霜霜:? 第79章 黃昏(一) ——萬物朦朧之際,有光明滅之時。 山風依舊寒涼,商折霜將頭倚靠在司鏡的頸窩之處,倒不覺得冷,像只慵懶的貓。 她伸了個懶腰,聲音也帶上了幾分倦意:“所以,與你做交易的那個神是個小孩子,也不在九天境,反而住在迦河城的神殿之中?” “若要說她在神殿之中也不大妥當。”司鏡托著她的腰,略微沉吟了片刻道,“她的所在之處,更像是結(jié)界或是法器之中?!?/br> “如此?!?/br> 其實商折霜想做的已經(jīng)做完了,也不是還想再問些什么,只不過能在忙日中偷得這一刻與司鏡相處的閑時,著實不大容易。 于是她索性將整個人都窩在了司鏡懷中,閉上了眼。 商折霜本只是想假寐一會,可誰知,這一睡竟一覺睡到了天亮。 她醒來的時候,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清香。 ——那是司府中最常燃著的香。 她倏地從床上坐起,環(huán)視了四周片刻,這才發(fā)覺她竟就睡在自己的屋內(nèi)。 房內(nèi)干干凈凈的,桌上的香爐像是燃起多時了,以至于只開了一小角窗的屋中,都充盈著沁人心脾的香氣。 昨夜,她就這樣昏睡過去了? 她坐在床上,莫名地有些出神,垂首一看,自己依舊穿著昨夜的衣裳。 臉側(cè)莫名地燒了起來。 她就這樣毫無戒備地讓司鏡將她給抱回來了? 原來在面對著司鏡的時候,她天生藏于骨血之中的警覺,早已蕩然無存。 商折霜輕輕笑了一聲,捻著自己的一片衣角發(fā)愣。 只是她現(xiàn)下也不知道,自己潛移默化的改變,到底是件好事還是件壞事。 緊閉的房門傳來“叩叩”的敲門聲,商折霜定了定神,問道:“何人?” 弄梅還沉浸在上回商折霜將她折騰得夠嗆的記憶中,垂了頭,畢恭畢敬地在門外應(yīng)道:“公子吩咐了奴婢給姑娘送早膳來。” 她這一聲公子終于讓商折霜想起了司鏡。 她溫溫道:“你進來吧。” 門被推開了一條小縫,弄梅端著一碗清粥和幾碟小菜,緩緩步入屋內(nèi)。 屋內(nèi)燃著火盆,她將東西放下后,搓了搓手,道:“姑娘趁熱吃吧,外頭又下起雪來了,公子說,若您沒事,就待在屋內(nèi)休息吧?!?/br> 商折霜沒有應(yīng)她,掃了一眼桌上司鏡精心吩咐下來的早膳,唇邊淡淡凝起一抹笑意,繼而問道:“他人呢?” 弄梅雙手交疊,站在一側(cè),恭敬道:“公子有些事情要處理,辰時之前便出去了?!?/br> 商折霜本還想再問問她,昨夜發(fā)生了什么事,可仔細想想,司府的人本就不多,連個守夜的都沒有,若真要問別人,也大抵只有戚伯知道。 可若是去問戚伯…… 她的臉皮還沒厚到這種程度。 商折霜躊躇了片刻,終還是決定將這件事放在心底,擇日得空了再問司鏡,于是緩了面色對弄梅道:“我這兒沒事了,你先下去吧。” 弄梅見商折霜的神態(tài)如往日一般,不似當初病中混混沌沌的模樣,松了口氣,道:“是?!?/br> 用完了早膳之后,商折霜百般聊賴地坐在桌案前發(fā)著呆。 窗外下起了雪,白茫茫的一片,與湖上的霧氣融在了一起,讓人如墜九天,在一瞬間恍惚的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九天境……”她喃喃著這個詞,想著司鏡與她所說的那段,見到神的經(jīng)歷。 若如司鏡所說,他去的地方不是九天境,而是一個結(jié)界或是法器,那是不是就意味著,與他做交易的這個神,現(xiàn)在還留在朝境,而且極有可能就在迦河城的神殿。 可是神殿又怎能讓他們這般容易地進去呢? 商折霜有些苦惱,清雋的眉毛也蹙在了一起。 她沉思了許久,將思路轉(zhuǎn)去了另一個方向。 現(xiàn)在縱使她找到那個神的所居之所,也沒有用。 畢竟以凡人的力量,又怎能與神抗衡? “法器……結(jié)界……”商折霜以指尖輕輕敲著桌面,腦中突然閃過一瞬靈光。 若以凡人之力無法與神抗衡,那用那些所謂的神器、法器,或原先就不屬于朝境的東西對付她,可以嗎? 一念至此,她忽地站起了身來。 反正司鏡現(xiàn)下也不在府中,她可以去找顧愆辭打探些消息。 對于顧愆辭的位置,商折霜的心中還是有點眉目的。 許是因為和司鏡相熟的關(guān)系,雖顧愆辭是聚螢樓的代樓主,卻從不住在四洲,反倒更喜歡呆在空域之中。 尋個出名的,能尋歡作樂的酒樓找他,準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