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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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空氣的流動都顯得有些粘/稠。 阿訥和阿敏不敢窺視兩位主子之間的相處,垂著頭手腳麻利地替容晚初摘了頭上的花冠,凈了手臉和雙足。 廉尚宮端了醒酒湯進門來。 醒酒湯的口味多半不善,這一碗顏色淺蜜,熬得清淡,效力總歸要打折扣,味道卻改善許多。 容晚初卻扭頭把臉埋進了殷長闌懷里。 “我沒有醉。”她鼓著腮,有些氣悶似的,道:“我只是想休息了?!?/br> “我不睡的話,七哥會擔心的?!彼邶X清晰,除了一雙落在殷長闌面上也有些迷茫失焦的眼,幾乎全然看不出異樣來,道:“他那么忙,還因為我不醒,就幾天幾夜不眠不休地陪著我,把身子都要熬壞了?!?/br> 她道:“我答應(yīng)過他的,不會再讓他等我了?!?/br> 她說的話旁人聽來多半是顛三倒四的。 這世間只有殷長闌懂得她此刻惦念的是什么。 那時他還沒有對她的來歷生出更離奇的懷疑和猜測,有一天早上,她卻在昏睡中遲遲沒有醒過來。 那時他們剛剛脫離代王的勢力,在九陸暫時安頓下來,他身邊已經(jīng)有了許多追隨者,他以為他已經(jīng)可以把這個小姑娘護在羽翼之下,縱然不能大富大貴,至少也可以安穩(wěn)無憂。 亂世之象再難遮掩,安穩(wěn)這兩個字,在那個時候已經(jīng)是許多人奢而求不得的事了。 他躊躇滿志。 那個小姑娘卻忽然陷入了沒有預(yù)兆的昏睡之中。 他延請了九陸附近所有的醫(yī)者,沒有一個人說得清她為什么不醒。 人人都說她沒有任何病癥,大約只是疲倦,只是安睡。 但他看著她睡了一整個白日,心中漸漸升起難以掩飾的恐慌。 那是他一生中第一次生出這樣的恐懼之心,讓他剛剛明白這個女孩兒已經(jīng)成為他生命中再也不能割舍和失去的一半生命,就讓他也知道這天下間還有許多他力所不能挽的命運。 小姑娘紅/潤的臉頰在燈火里折著微光,他卻像是看到她面色蒼白地躺在綾羅錦繡之間,眼睫微微翕合,桃花一樣粉/嫩的唇/瓣失去血色,喃喃地叫他“七哥”。 他衣不解帶地守在她的床邊。 身邊的幕僚、軍師和部屬都來勸他,說他的身體,說軍報狼煙,說天下大勢。 他只納了其中一個人的一句諫言:“將軍不飲不食的話,拖垮了身子,等到晚姑娘醒過來,誰又能照顧她呢?” 他守了她三天三夜,蒼天垂憐他的煎熬,她終于在四更梆子響過的闃寂暗夜里睜開了眼。 他知道那個時候他一定很狼狽。 小姑娘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有剎那的怔愣失神。 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一個眼窩深陷、胡子拉碴的頹廢男人的影子。 她卻抬起手來,被他養(yǎng)回柔細的手掌心貼在他的頜顎上,粗而硬的短須扎著她的手掌心,癢意卻隔著一層薄薄的皮膚,滲進他的骨頭里。 那時她也是這樣抱著他的手臂,念他的名字,一聲又一聲,像是大雨里的雛鳥終于找回了自己的暖巢。 殷長闌微微低下了頭,唇在女孩兒濃密垂落的黑發(fā)上印了印,柔聲道:“哥看到你了?!?/br> 容晚初有些迷茫地仰頭看他。 他道:“阿晚,以后就留在哥身邊了好不好?” 他知道女孩兒如今半醺半醒,整個人還迷迷糊糊的,并沒有足夠的判斷力。 他斂了眼睫。 容晚初卻已經(jīng)說道:“好?!?/br> 她看著他,聲音小小的,仿佛有些羞赧,但又帶了十分的認真,鄭重地道:“我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好好地陪著七哥。” “要是能陪一輩子,就更好啦。”殷長闌沒有來得及說話,女孩兒已經(jīng)微微地嘆了口氣,聲音有些縹緲的味道,道:“可惜我沒有這樣的福分。” 殷長闌心中一痛。 女孩兒眼中閃了波光,仿佛在醉中也覺得丟臉,就微微地扭過頭去。 偏過的臉卻很快就被一只修長的手搭住下頜轉(zhuǎn)了回來。 男人俊美的面龐俯下來,溫暖的唇/瓣貼在眼睫下,溫柔地吮去了淺淺溢出眼眶的珠淚。 有一種也微微苦、也甘之如飴的咸澀之意浸入齒中。 “阿晚?!彼曇魷卮级统?,響在鼻息交融的方寸之地,讓女孩兒一時間失去反應(yīng)的余地,只能呆呆地看著他的眼,聽他低聲道:“阿晚,你知道什么是一輩子嗎?” 容晚初下意識地道:“就是永遠也不離開?!?/br> 殷長闌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高/挺的鼻尖抵著她的鼻尖,呼吸熾/熱地吐在她唇畔,麻和癢與不知名的感官攫住了她,讓她頸后的皮膚都攢起細小的顆粒。 她終于不再如之前一般拼命地想要貼近殷長闌,而是這一夜第一次向著與男人相反的方向縮了縮身子——但男人的另一只手臂就橫在她的腰背后頭,將她牢牢地困在他身前的小小天地里。 殷長闌凝注著女孩兒的眼,太過貼近的距離,他只能看到一片水波洗過的澄凈。 他道:“一輩子,只有你和我?!?/br> “我們之間再也沒有別的人,我不會離開你,也不會允許你再離開我。我的生命,我的榮光,我的一切都屬于你,你也屬于我。” “阿晚,你真的要陪我一輩子么?” 容晚初眼睫難以自抑地撲朔起來。 她在他輕柔的低語里心醉神馳,又有些不能確定的躊躇,期期艾艾地道:“七哥……也是我一個人的嗎?” 殷長闌沒想到她會先給出這樣的回應(yīng)。 他微微怔了怔,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那雙深邃漆黑的眼眸都彎了起來,彰顯著男人愉悅而心情。 容晚初不知道這一句話是哪里取/悅了他,只是下意識地覺得自己出了丑,不由得高高地撅起了嘴,想要扭過頭去不看他。 男人的手指還搭在她頜下,并沒有用力,就讓小姑娘難以輕易地如愿以償。 他對著小姑娘淺淺含嗔的雙瞳,斂去了面上的笑容,只剩下溫柔而篤定的神色,道:“是,我也是阿晚一個人的?!?/br> 女孩兒的面上就流出蜜一樣明媚而甘甜的笑意。 她搭在殷長闌臂上的手悄悄地攀了上來,軟軟地掛在了男人的頸后。 她小聲道:“我歡喜的?!?/br> 暖黃的燈火里,女孩兒垂下了眼睫,雙頰涌上了比酒色更重的酡/紅。 殷長闌眼眸深深地黯了下來。 他的沉默讓容晚初有些疑惑,睫羽下的眼眸懵懂地尋找男人的視線,一張小/臉跟著抬了起來。 男人搭在她背上的手掌上移,托在了她的腦后,一點軟熱從她微涼的面頰上滑過,落在她仰頭時微啟的唇/瓣上,男人微微偏過了頭,兩片溫熱的唇銜/住了她的下唇,輕輕地廝/磨嚙咬,酥/麻的觸感讓她的心臟不受控制地胡亂跳動起來。 容晚初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 男人似乎輕輕地在笑,在她神智都不太清醒的時候,低低地哄她“張嘴”,聲音又低又啞。 唇和舌都不是自己的了。 連意識也亂七八糟的,她跪坐在榻邊,勾在男人肩頸上的手從環(huán)著變成搭著,又變成按在肩頭推拒的姿勢——但她那一點微薄的氣力,用在殷長闌的身上就如同蚍蜉撼樹,完全不會造成任何的影響。 漸漸漫漶的意識里,微涼的空氣忽然重新涌進了口鼻。 容晚初大口地呼吸,感受到男人的唇/瓣重新若有若無地觸在她唇角、鼻頰。 溫暖的手掌撫在她背脊和腦后,一下又一下輕柔而有節(jié)奏,慢慢撫平了她的倉皇無措。 男人強/健有力的心跳和guntang的身軀隔著層中衣貼在她身前,讓她覺得有些燥熱,不由得在他懷中輕輕動了動。 就在同一瞬,殷長闌腳下也微微向后撤了半步,垂下頭將額抵在她的額上,徐徐地吁了一口氣。 容晚初不知何故,在這一剎間生出另一種危機之感來。 殷長闌像是預(yù)知了她的心思一般,扣在她腦后的手微微用了一點力,啞聲道:“別動?!?/br> 容晚初從他的聲音里聽到了某種壓抑的味道,使得她不需要思考,身體就先溫順地伏在了男人的身上。 宴中她飲酒不多,一點醺醺酒意隨著意識的回籠而漸漸退了下去。 這一晚上從殷長闌將她抱下輦車,到后來她牽著男人不放,做出的種種嬌癡憨然之態(tài)都回到了她腦海里。 她只是這樣回想著,面上都因為遲來的羞窘而爆紅起來。 殷長闌與她兩額相抵,慢慢地平復(fù)著身體里激蕩的血涌,目光不錯她眉眼,對她神色的變化了然于睫。 他微微地勾了勾唇,又在她唇角淺淺啄了啄,道:“阿晚?!?/br> 就看到女孩兒眼睫像是被蛛網(wǎng)困住的蝶翅,不知所措地眨動起來,眼神四處亂飄,只不肯抬頭來看他。 殷長闌喉間溢出愉悅的笑聲。 他手臂滑落,扣在她腰間陡然發(fā)力,就毫不費力地將懷中的女孩兒舉了起來。 容晚初跪坐的姿勢忽然失衡,一面有些驚惶地抱住了面前的男人,搭在榻上的纖足胡亂地勾動,男人卻已經(jīng)將她攔腰托舉著,原地轉(zhuǎn)了個圈。 容晚初從半空中回到實地上,不知道是因為轉(zhuǎn)圈的頭暈,還是男人此刻的神色太過溫柔歡愉,讓她一時目眩,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觸摸/他因為笑容而彎起的眼角。 殷長闌由著她纖細的指尖在臉上游走,目光熠熠地注視著她,再度叫她的名字:“阿晚?!?/br> 他側(cè)過頭去親吻她的指尖,神色溫情而愉悅。 容晚初在這樣不加掩飾的情緒里,像是一顆心在半空中飄飄蕩蕩了許多年,終于垂落在堅實的地面上。 新帝登基第二年,歲在丁卯,改元天賜。 元日大朝會上,八方賓服,四夷來賀。 寅正二刻,解頤宮中燈火通明,宮娥內(nèi)侍來來回回如流水一般,侍奉著女主人賢妃甄漪瀾上妝、更衣,預(yù)備陪伴太后鄭氏,與貴妃容氏、德妃霍氏一同接受內(nèi)外命婦的朝見。 翡翠腳步匆匆地從回廊里穿出來,隨手抓了一個路過的小宮女,問道:“你瞧見你瑪瑙jiejie了沒有?” 那小宮女被她拉住,對上她一張焦急的冷臉,原以為自己做錯了什么事,嚇得差點將手中的托盤都跌了,聽她問了話,才稍稍地鎮(zhèn)定了,屈膝道:“回翡翠jiejie,并不曾看見的?!?/br> 翡翠點了點頭,眉頭不由自主地皺得更深了。 小宮女見她沒有松手的意思,一時半刻有些躊躇,咬了咬唇,試探著提醒道:“翡翠jiejie,娘娘還在里頭等著用暖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