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走路有什么開心的？”沈鐸又笑了一下。

    任勤勤知道這男人生得很俊美，沒想他笑起來竟然有點少年氣，比往日那張臭臉親切了百倍。

    窗外還是一片黑暗，船卻恢復(fù)了平靜，他們應(yīng)當(dāng)是脫險了。任勤勤更開心了，和沈鐸對視著傻笑。

    就這時，一個蠕動的東西從眼角視線里冒了出來。

    一根巨大的章魚觸須從黑暗中伸出來，攀在了船窗上！

    “沈鐸！”任勤勤登時嚇傻了。

    沈鐸不為所動，依舊望著任勤勤微笑。

    又一根，第三根！越來越多的觸須伸了過來，攀在窗戶上，甲板上，船被拖得不住晃動。

    任勤勤嚇得三魂七魄紛紛飛上天花板，張牙舞爪地比劃：“沈鐸，有海怪！有大章魚怪！”

    “你在說什么呢？”沈鐸笑瞇瞇。

    娘的你怎么這個時候突然睜眼瞎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咔嚓一聲玻璃碎裂聲，一根章魚觸須破窗而入，將沈鐸一卷，拖了出去——

    “啪——”

    臉上不輕不重地挨了一巴掌，任勤勤一個激靈睜開了眼。

    視線被沈鐸居高臨下的一張臭臉給占據(jù)了大半。男人眉心里那條縫差一點也睜開，湊齊三只眼睛一齊狠狠瞪她。

    看到了這張臭臉，任勤勤頓時確認(rèn)自己是真的醒過來了。

    “醒啦？”沈鐸陰陽怪氣地冷笑，“咋呼得衛(wèi)星上都能聽到了。夢到什么啦？”

    任勤勤一骨碌爬起來，心有余悸，遍身冷汗。

    窗外是黑夜，船平平穩(wěn)穩(wěn)，同夢里一般無二，只是少了一頭揮舞觸須的大海怪。

    “夢到……你被章魚怪抓走了……”任勤勤老實說。

    沈鐸嘴角好一陣抽搐，幾次都想說點什么，又覺得沒有什么話能表達(dá)他此刻的心情。

    老了。他心想。章魚怪是什么鬼？

    好在小沈鈞嗚哇一聲哭，打破了冷場。

    “八成是尿了?！比吻谇趯⑺榘l(fā)撩到耳后，把弟弟抱過來，解開了襁褓。

    小沈鈞沒尿，但是拉了一泡熱烘烘的粑粑。

    王英對兒子的愛在這個時候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她竟然在襁褓里還塞了兩包紙尿褲，實在是周到。

    任勤勤手腳麻利地給弟弟脫了紙尿褲，然后把孩子抱著往沈鐸手上一遞。

    “麻煩抱一下。我去衛(wèi)生間拿塊濕帕子，得給他擦屁屁?！?/br>
    沈鐸像抱著一個橄欖球似的舉著小弟，渾身中了咒語似地僵著。

    這對年齡差了二十四歲的兄弟大眼瞪小眼，彼此都一臉無語。奶娃娃嗯嗯呀呀，不大舒服地蹬著小肥腿兒，癟著嘴好像又要哭了。

    “你動作快點。”沈鐸催促，“你弟弟不舒服?！?/br>
    “那也是你弟弟！”任勤勤的聲音從衛(wèi)生間里傳出來。

    “隨便找一條毛巾得了?！鄙蜩I說，“這小子擠眉弄眼的，我總覺得有點……”

    沈鐸的話音戛然而止。

    任勤勤拿著一塊濕毛巾走出了衛(wèi)生間，就見小沈鈞尿了他親哥一胸膛的黃湯。

    沈鐸：“……”

    “哈哈哈哈！”雖然知道不厚道，任勤勤還是笑得扶墻，“沒事兒！童子尿，桂花香。古人還說童子尿治百病的呢！”

    “那你要不要喝一口，治一下你的腦子？”沈鐸的臉黑得滴墨，把沈鈞往任勤勤手里一塞，鉆進(jìn)了衛(wèi)生間里。

    任勤勤大笑著，給弟弟擦屁屁。

    小沈鈞對自己尿了親哥一身的事跡十分自豪，在jiejie懷里咯咯直笑。

    *

    等沈鐸換了一件短浴衣走出來的時候，船艙里已沒了人影。

    任勤勤抱著弟弟，站在船頭的甲板上，眺望著四周的濃霧。

    海風(fēng)吹拂著少女單薄的衣衫。任勤勤的頭發(fā)濃密烏黑，亂蓬蓬地像一把海藻，可在這樣的景里，倒頗有一股嫵媚海洋風(fēng)情。

    大海平靜得找不到暴風(fēng)雨半點痕跡，天正在緩緩放亮，呈現(xiàn)出水墨畫兒般的蒼藍(lán)色。霧氣自四面八方涌來，如一群海洋精靈，將游艇團團包圍。

    靜。

    天地間除了海水輕輕拍打船身的嘩嘩聲，就再無別的聲響。

    他們好像被整個世界遺忘。又好像全世界已毀滅，他們是最后的幸存者。

    “我們在哪兒？”任勤勤問。

    “公海上的某處?！鄙蜩I走了過來。

    任勤勤抬頭望向他，秀麗的面孔在灰蒙蒙的霧氣中像巴掌大的一朵白蓮，一雙黑沉沉的眼里，映著船艙里的暖色燈火。

    “接下來要做什么？”

    沈鐸說：“等?！?/br>
    “你的朋友會來嗎？”任勤勤問，“要是沒人來找我們，我們只有繼續(xù)漂流。這船上沒吃的，我找過了。我還看過一部電影，叫《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任勤勤！”

    “哎！”任勤勤清脆地應(yīng)了一聲，吐舌頭，“不就是想活躍一下氣氛么？”

    沈鐸用眼刀子剜她：“活躍過頭了?！?/br>
    任勤勤在墻邊的凳子上坐下，眺望著迷霧，問沈鐸：“昨晚這事，你之前就一點預(yù)兆都沒有？”

    沈鐸靠著艙門站著，俊朗的臉上浮著一層淺淺的倦色。

    “我不會讓女人跟著我一起冒險?！彼f。

    那就是他也沒有料到了。

    “我不是在懷疑你?！比吻谇谡f，“我是有點擔(dān)心，你被親人背叛了，心里肯定不好受?！?/br>
    “如果一開始就沒有期待，沒有感情投入，那也就沒有什么失望難過的。”沈鐸說，“你呢？英姐有了你弟弟后，我看你也不大自在?！?/br>
    “我不同?！比吻谇谡f，“很小的時候我媽就不在身邊了。我早就習(xí)慣了沒有媽的日子。父母和孩子也講個緣分。我大概就是父母緣比較薄的那種小孩兒?！?/br>
    沈鐸哼笑一聲，不以為然：“人在這世上，都是孤零零來，孤零零走，沒有誰會永遠(yuǎn)陪在身邊的?！?/br>
    “你就是秉著這個想法，所以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嗎？”任勤勤望了過去，“既然得不到，干脆一開始就不要？聽起來有點中二呢?！?/br>
    沈鐸的側(cè)臉淡漠而英?。骸拔抑皇遣幌氚褧r間浪費在建立不必要的情感聯(lián)系上罷了?！?/br>
    “什么是必要的，什么又是不必要的？”任勤勤追問，“情感不能用這么功利的想法去衡量的。人的感情都是發(fā)自于內(nèi)心、不受控制的才對。等將來有個人，什么都不圖你的，就是一門心思對你好的時候，你就會明白了?！?/br>
    “你喜歡徐明廷，就什么都不圖？”沈鐸譏嘲。

    任勤勤臉微燙：“我確實不圖他什么呀。我反而還想為他做點什么，只要能讓他開心就好。你將來也會碰到這樣一個人，讓你想一門心思對她好。”

    “我第一次聽到把‘舔狗’描述得這么清新的?！鄙蜩I譏笑，“你追求徐明廷，不就圖他將來也能這樣對你好么？”

    “那也得追得到呀。”任勤勤聳肩，“我這是擺明了追不到的，于是就把他當(dāng)作一個美好的夢，一個供我幻想的對象?！?/br>
    “追徐明廷有什么難的？”沈鐸嗤之以鼻。

    “說得好像你親自出馬，分分鐘就能把他拿下似的?！比吻谇谛表?，“我和他出身差距太大啦，不般配?！?/br>
    沈鐸突然搖頭：“不，不僅僅是出身?！?/br>
    任勤勤困惑。

    當(dāng)初不是你說我們倆出身差距大的么，怎么轉(zhuǎn)頭又出新理論了？

    沈鐸說：“出身只是一個最簡單的衡量標(biāo)準(zhǔn)罷了。你們兩人真正的差距，在教養(yǎng)的細(xì)節(jié)上，在眼界見識、審美情趣里，在各種觀念之中。”

    任勤勤愣了一下。

    “你們現(xiàn)在在同一所學(xué)校念書，生活簡單，接觸的社會有限，所以看起來并沒有太大的差距?？墒请S著成長，接觸更多的社會，經(jīng)歷更多的事，會發(fā)現(xiàn)差距越來越明顯。兩棵并肩長的樹都高矮粗細(xì)各有不同，更何況你們倆一個長在山崗上，一個長在河谷里。”

    “你無非就是說我完全不用指望了嘛?！比吻谇谟悬c喪氣。

    沈鐸道：“我只是指出你們之間的差異在哪里。只要你們倆有一個人肯朝對方努力——我看也只會是你，那也許有一天，你們倆可以站在同一個高度。”

    任勤勤回味著沈鐸這番話，一聲長嘆：“說得總是容易的。我所會的技能只有讀書，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懂?！?/br>
    任勤勤鼻梁和下巴長得非常標(biāo)致，讓她的側(cè)顏頗有一股俏麗又倔強的味道。深深的雙眼皮，濃長的睫毛蓋著眼底的落寞，和少年人的清愁。

    沈鐸望著女孩兒，鬼使神差地說：“我可以幫你。”

    任勤勤把腦袋扭了過去，抬手指了指沈鐸，又指向自己，目光發(fā)射問號。

    話已出口，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更何況沈鐸也忽然起了點興致。

    “你自己折騰，當(dāng)然毫無頭緒?！彼妓髦?，心里漸漸有了些想法，“但是，我可以調(diào)教你?！?/br>
    調(diào)教……

    任勤勤腦門上掛上一滴汗珠。

    “你雖然進(jìn)了這個社交圈，可實際上連塊磚都沒有摸清。養(yǎng)移體，居移氣。你需要接受一番徹底的調(diào)教，才能有脫胎換骨的改變?！?/br>
    調(diào)教x2.

    “看在你救助過我，又一起共過患難的情分上，我不介意調(diào)教你一下?！?/br>
    調(diào)教x3.

    沈鐸伸出三根手指頭：“三年，最多不超過五年，我保證能將你調(diào)教成一位真正的名媛?！?/br>
    調(diào)教x4.名媛x1.

    任勤勤終于忍不住開口：“我說沈二，你的話在說出來之前，就不能先在腦子里過一遍？麻煩請你用‘改造’這個詞，代替‘調(diào)教’，用‘淑女’代替‘名媛’，行么？”

    沈鐸翻了一個白眼，嫌她窮講究。

    “你覺得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