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賀家大爺去京城的店鋪子送貨,船不走空,便帶回了京城里名貴的布料、香料和脂粉一類的物件分給家里各房女眷,當然還有生意場上須得打點的官眷們。 不過跟賀三小姐交好的女伴們,因著這份情誼也有了些優(yōu)待,可以從三小姐分得多余的布料脂粉。 在一眾的手帕交里,賀珍感念之前的開導之情,又有些偏私柳娘子,于是她撿了一條三色帕子,要先遞給柳眠棠。 可那帕子用的布料太出挑,有幾位夫人老早就看中了。見賀珍先給了柳眠棠,不免覺得自己與賀珍的情誼被打了折扣,生出被辜負了的酸氣。 “三小姐,你這也太偏心了吧,只這一條漸變平緞的帕子,你問也不問就給了崔夫人,不怕我們都管你討要,要不來,便堵了門不回去嗎?”其中一位臉皮厚的夫人倒是直直笑問了出來。 賀珍也有些后悔沒私下里給柳眠棠,只連忙補救道:“這帕子是柳娘子一早就拜托了我的,倒不是不顧著你們,實在是這布料子太緊俏,我伯父也沒有買到太多……” “得了吧,你伯父入京的時候,崔夫人才剛在鎮(zhèn)里落腳,哪有什么交情跟小姐你預定帕子?你還不如說,覺得我們的膚色襯不出這帕子的美來呢!” 那夫人也是伶牙俐齒,仗著與賀珍相熟,說話全無顧忌,立意要讓賀珍將那帕子分給自己。 賀珍沒想到這趙夫人這么不給面子,一時語塞,想到先前假山處,議論她是非時,也有這個長舌的趙夫人,心里不禁有些羞惱。 賀珍分東西時,眠棠壓根沒有往前湊,只半躺在一旁的貴妃榻上烤爐子呢。 入了冬,靈水鎮(zhèn)就進入了陰冷颯颯的日子,眠棠手腳有傷,不耐寒氣。所以她便跟貓兒一般,哪熱往哪鉆。 眼看著她們提到自己,這才抬頭抱著手爐走了過來。不是她說,這些個婦人又不是北街工匠的內(nèi)眷,也太沒有眼界了,只一條帕子值得這么爭搶嗎? 為了不讓賀珍為難,她大度道:“謝謝賀小姐的美意,既然趙夫人想要,給她便是了。我家有跟這差不多的料子,不用想著我?!?/br> 趙夫人也是來勁了,聽了眠棠的話,又開始笑道:“崔夫人,你怎么說話也這么沒有天際?這三色布料子乃是今年才興起的,用的可是南洋眠蠶絲用金塘花汁染成,貼著肌膚能生出如花暗香。在京城里,一匹子布都炒出天價了。你居然說你家有?該不是被無良的jian商給蒙騙了吧?” 眠棠聽了一愣,轉(zhuǎn)身讓芳歇拿來她團在一旁的狐裘大氅。這狐裘是夫君新拿來的皮料子,她揀選了夫君給她買的一匹布料子做了大氅的內(nèi)襯,余下的布料還做了幾樣肚兜和內(nèi)褲。 如果她沒記錯,那批布料子跟這帕子的用料也差不多??! 待芳歇抖落開大衣,一屋子的夫人小姐都住嘴了。 什么叫炫富?絕非滿頭金銀,而是麥芽糖涮鍋,蠟炬成柴。 又比如像柳娘子這般,將價值千金的布料子隨隨便便做成皮大氅的內(nèi)襯子。 賀珍也雖然老早猜到了崔家有些背景,可沒想到柳娘子竟然比著那準王妃的廉小姐都奢靡,不禁啞然道:“還是崔夫人大手筆……” 那爭搶帕子的趙夫人也訕訕的,覺得自己跌了份兒。 而柳眠棠后知后覺,知道了自己糟蹋了名貴的布料子,倒是心內(nèi)生火,無心再聽夫人們的恭維了。 等回到北街時,眠棠終于在入夜時等到夫君回來,立刻向夫君懺悔自己的滔天罪孽。 其實崔行舟也不大在意這些。如今北街宅子里的東西,都是高管事送的。 他憐惜眠棠吃了太多的苦楚,只吩咐管事調(diào)些好東西送來,也不曉得這所謂漸變平緞的好處來。 眠棠先審了夫君買這布料子花了多少錢。崔行舟眼睛都不眨地道:“莫逆之交相贈,不知價錢幾何?!?/br> 眠棠倒吸一口冷氣,一邊替夫君梳理長發(fā)一邊問:“什么交情送你價值百兩的布料子?” 崔行舟面不改色道:“也不算相贈,他下棋輸了,我便要了這布料作賭資……” 眠棠倒是知道夫君結(jié)交的都是趙神醫(yī)這類花百兩銀子買畫的富豪敗家子,所以并不懷疑崔行舟的話。 所以知道夫君沒亂花銀子,剩下的時光,她便可一心一意懺悔自己糟蹋東西了。 崔行舟見不得她愁眉苦臉的樣子,便道:“布料子而已,用在何處不是用?” 眠棠看了一眼夫君一身素色寬袍,披散著濃黑長發(fā)的謫仙模樣,再次喟嘆著夫君的不食人間煙火,然后幽怨道:“趙夫人說,這布料子挨著肌膚生香,顏色漸變得也自然難得,用來做衣裳才好??晌覅s用它做了內(nèi)襯和肚兜……” 聽了這話,崔九稍微來了精神:“肚兜?沒見你穿過……” 眠棠的臉兒一紅。她新做的肚兜,還沒沒來得及穿呢!夫君自然看不到了。 而且她雖然與夫君同床共枕數(shù)遭,但是都是穿內(nèi)衫,捂得嚴實才睡的?!?/br> 不過價值百金的布料子,豈能如此埋沒了?總要有人欣賞才好。 那天夜里,眠棠漱洗完畢后,倒是躲在屏風后面將貼身新衫換上了。 當崔九如往常一般,看書到深夜,直到眠棠睡熟了再上床時,可是撩開帷幔時,便一股甜桃疊加花香的沁人味道鉆入鼻息。 而那小娘子眼睛晶亮,毫無半點睡意。 只聽錦帳里傳來眠棠略帶嬌羞的話:“相公,你看這布料子好不好看?” 那天,眠棠沒有從夫君的嘴里得到答案。 只見夫君死死地盯著她,突然緊緊捏住了她的手腕子,將她拉扯了過來……可是眠棠還沒穩(wěn)住身子,他復又松開,將她推倒在了床榻上,然后出了屋門。 這大半夜的,相公是要去哪里? 眠棠急急問道:“相公,屋外天涼,你沒穿外衫要做什么?” “才想起今日拳腳功課沒做,我要練一套拳……”外面的院子里不一會,便傳來了虎虎生威的拳腳聲。 眠棠這才放心地又躺回到被窩里,舒服地掖著杯子,心里想著一會夫君回來,身上不要太涼了,她要將被窩捂得暖和些才好…… 只是李mama聽見主屋有動靜,便探頭張望,看著王爺大半夜突然練拳,時不時,還從缸里舀涼水喝,當真是年輕火旺??! 第41章 當他回屋的時候,帷幔里的小娘子已經(jīng)歪著頭,披散著烏緞秀發(fā)睡著了,細白的胳膊扔在被子外,一副睡相不佳的樣子。 幸好她又穿好了內(nèi)衫……崔行舟一時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有些難抑的失望? 眠棠并不知他并非她的丈夫,總不能這么稀里糊涂地便納了她。 崔行舟并非奉行君子之道,不過是秉承的男兒的自傲。他又不是街上的潑皮,要坑蒙拐騙才能睡到女人。 若是趁著她什么都不知,便將她占了,這實在是折損崔行舟的驕傲。 因為眠棠畏寒,他又在床邊坐了一會,待身體溫暖了,才上了床去。 只是那小娘子睡夢里習慣性地靠過來時,依然是香氣襲人,崔行舟深吸了一口氣,皺眉閉上了眼……過了一會,卻也忍不住摟住了她,便這般發(fā)絲纏繞,依偎著睡去…… 古人關于養(yǎng)身的典故,都是有出處的。 這樣大半夜練拳喝涼水的自虐行徑,鐵打的身子也承受不住。 第二日,一夜沒睡踏實的崔行舟晨起時,便覺得頭有些昏沉。 眠棠發(fā)現(xiàn)了枕邊人的異樣,伸手去摸,guntang燙的。 可病成了這樣,他還要出門去赴什么棋友的約,眠棠將他按回到床榻上說:“今日就算皇帝老兒尋你,你也得老實呆在床榻上!” 說完,就將投涼的帕子拍在了他的額頭上。 崔行舟難得生病,此時正發(fā)著高燒,關節(jié)酸痛,一時也憊懶了起來,便順著小娘子的意,躺在了床榻上。 眠棠見相公終于聽話了,便放心下來,一邊挽著頭發(fā),一邊探窗喚莫如去尋個郎中來看病。 在小廝莫如看來王爺生病,總不能找了些江路赤腳郎中來看??扇粽埻醺镉脩T了的郎中,這所謂的“外宅子”傳到太妃的耳朵里豈不是氣到了她老人家? 莫如也是八面玲瓏,思來想去,只能尋了鎮(zhèn)南侯爺來頂一頂。 不過最近,鎮(zhèn)南侯跟淮陽王有些友盡,聽聞這廝在北街病了,疑心他是裝病博得嬌娘憐惜,心內(nèi)頓時罵娘。 可架不住莫如一頓好話溫勸,這才換了衣服,拎提著侯府的醫(yī)箱子出門了。 趙泉以前來這時,直覺得這北街的宅院冷冰冰的。不過是屋子擺設而已,壓根就是個釣人的據(jù)點罷了。他當時還憐惜著柳娘子,頓頓吃著蘿卜干,苦兮兮的,可怎么熬度? 此后,他許久不來北街,反正來了,眠棠也不讓人給他開門。 如今一入了院子,趙泉只覺得滿面的人間煙火味道“啪啪”拍來。 映入眼簾的,是幾件洗過的男子的長衫,挨著女子的內(nèi)衫在一旁的晾衣繩上迎風招展,溫曬著太陽。 屋檐下是一串串的辣椒和干柿子。一把竹藤搖椅上,還躺著只好像剛剛斷奶的貓兒,在那里縮成一小團,警惕地看著趙泉這個外來者。 不知為何,趙泉覺得此處再也沒有他以前來時的敷衍做戲的冷清,倒像是要天長地久過下去的樣子…… 眠棠見莫如請來的是趙泉,趕緊回避著去了小廚房,跟著李mama一起給相公熬煮姜湯。讓趙泉在屋內(nèi)給崔行舟看病。 趙泉略顯粗魯?shù)靥娲扌兄劾鹦渥樱钪盖忻},過了一會沒好氣道:“天天的在這依偎溫香軟玉,假作相公占著娘子便宜,怎么還弄得內(nèi)火虛高,精血翻涌?” 崔行舟沒有搭理好友的酸話,只閉眼道:“有沒有藥效快些的方子,明日朝中大員要來營中,少不得我作陪?!?/br> 這等子尋常的傷風感冒,自然難不住趙泉,只嫻熟地替他開了方子后,又要替他施針排排火氣。 放針的時候,趙泉閑說道:昨日,我府里來了京城的親眷。聽聞西北如今亂得很,蠻人撕毀了先帝時期的議和條款,竟然將和親嫁過去十年的靜安公主殺掉暴尸荒野。我們大燕的里子面子算是被人狠狠踩在了腳下。朝中主張議和的官員,如今出門都被百姓甩臭雞蛋。所以像這種出京來南方軍營巡查的差事,都成了美差,官員們巴不得離京躲一躲呢!所以這次巡查大約也是走了場面,你只管好酒好rou的招待就是了?!?/br> 趙泉說的這些,崔行舟也知,據(jù)他在京城的耳目飛鴿傳書說,邊關的實際情況,比百姓知道的還要糟糕。 養(yǎng)尊處優(yōu)多年的大燕軍隊,早就不是先帝時期的虎狼之師。一個個的從上到下虧空軍餉,揩拭油水。據(jù)說那兵器都不是純鐵打造,用力敲擊,刀戟都裂了刃。邊關已經(jīng)連失了五郡。如今苦守的金甲關,不過是憑借天險地勢,苦苦支撐罷了。 一旦金甲關被沖破,大燕就如被開了蚌殼一般,任憑蠻人啄食鮮rou,一路長驅(qū)直入了…… 再聯(lián)想到至今還活著的太子遺孤,還有那不知按的什么心的綏王,崔行舟真覺得大燕如今內(nèi)憂外患,情況岌岌可危。 可是先帝時期締造的繁華盛事迷醉了世人的眼,就如溫水煮青蛙一般,讓人不知掙扎。 想著朝中的那個曾經(jīng)的熹妃,如今高高在上的吳太后,現(xiàn)在還一門心思地琢磨分地收權(quán),崔行舟不由得一陣冷笑。 若真是城破國亡的那一天,不知昔日深得先帝寵愛的吳太妃若是落到了蠻人手里,會是怎么樣的下場? 趙泉開了藥方子,又施針一番后,崔行舟的頭痛之癥大為緩解。眠棠讓芳歇包了銀子給趙泉算是出診的酬謝。 趙泉瞪眼看著手里那包銀子,氣哼哼甩給了芳歇,不死心地伸脖子對躲在小廚房里的柳眠棠道:“他寒癥未消,娘子注意離他遠些,莫要被他過病了……你以后若是被辜負了,可來找我,我雖然跟崔九相交,卻并不似他那般為人……” 眠棠沒想到她夫君還在家,這位神醫(yī)就滿嘴胡言,登時氣得去端廚上燒得正熱的那壺水。嚇得李mama眼明手快一把奪了下來,不然的話,鎮(zhèn)南侯府的頂門立柱就要被燙禿皮了。 待趙泉走后,眠棠還氣得粉頰通紅,一邊給崔行舟喂藥一邊說:“他這個人怎么這樣?不是腦子有病吧?” 崔行舟溫和笑道:“家里的單傳獨苗,被寵壞了而已,你不理他就是了?!?/br> 眠棠第一次沖夫君瞪了眼:“不光我不理,你也莫要理,跟這樣的人相交,能學來什么好?” 崔行舟微微一笑:“原也不指望學些什么,不過是交往輕松罷了。” 眠棠覺得這是夫君胡找的借口,一邊遞送湯匙一邊道:“跟著他能學的可多了,學得油嘴滑舌,亂勾搭他人的內(nèi)眷,還可學得目中無人,遲早說錯話被人打死在街頭……” 崔行舟皺眉又喝了一口,實在忍不住,慢條斯理道:“你是因為羞惱了我,才非要這么一勺勺地喂我藥嗎?” 眠棠這才后知后覺,端碗聞了聞藥味果然很苦。 崔行舟一把搶過碗來,將剩下的藥汁一飲而盡。嚴格說起來,這位娘子跟趙泉也是半斤八兩,若真是個服侍人的,在王府里也是被拖下去打死的下場。 眠棠看相公喝干了藥汁,手忙腳亂地翻檢著自己的零食匣子,掏出幾顆蜜餞,送入到夫君的口中,然后小心翼翼道:“我忘了以前是怎么服侍夫君吃藥的了,還望夫君莫怪,你下回病了,我就知道章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