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南侯趙泉的頗有些意思，只在信里說他不夠意思，既然從軍，為何不通知他，好讓他一并跟崔九爺上陣殺敵？

    一向閑散的趙泉，居然向戶部申請了職位，擔(dān)了個負(fù)責(zé)押運物資的糧官。因為眞州乃魚米之鄉(xiāng)，許多糧官都是從當(dāng)?shù)剡x拔，并不用京城指派。

    所以趙泉借著公干的機會，便能來西北會一會好友，而且也不用上陣殺敵，免了鎮(zhèn)南侯府香火折斷的危險。

    不過崔行舟疑心他此來動機不良，不然為何在信里一個勁兒問他柳娘子的下落？不過嘉魚兄能在他人生低谷時不離不棄，這份情誼崔行舟也是銘記在心，但他與趙泉從來都不需那些官場式的客套，所以他提筆給趙泉回了封信，信上三個大字“多送糧”！

    但愿趙兄不辱使命，給眞州送來救命的糧食。

    至于他在眞州排布的眼線送來的密報，便有趣多了。仰山招安在沒有淮陽王的阻攔下，順利進行。

    那個子瑜已經(jīng)娶了石總兵的女兒，成為總兵的乘龍快婿，而且因為邊關(guān)用兵，京城四郡防務(wù)空虛，京城里臨時調(diào)撥了多地的武將進京戍守。

    石義寬便是其中一個，而他的新出爐女婿自然也當(dāng)仁不讓，要跟從義父一起進京面圣。

    崔行舟玩味了一下 ，覺得到時候京城的場面一定很熱烈。吳太后機關(guān)算盡，也絕對想不到，她當(dāng)年迫害的太子遺孤，這次居然堂而皇之地重返京城了吧？

    而以綏王為代表的太皇太后那一股勢力，也絕對不會閑看風(fēng)云，也不知會利用太子遺孤劉淯這把刀，捅出什么樣的驚天窟窿來。

    若是崔行舟此時身在眞州，只怕也難獨善其身，勢必要站隊表明立場。

    可惜不管是仰山劉淯、惠州綏王，還是那京城里的jian妃，這幾個山頭都臭不可聞。他哪一個都不想站。

    正是因為如此，那天他在運河邊想了一夜后，才決定接圣旨來到西北金甲關(guān)這等兇險之地。

    精通下棋的人都懂得置死地而后生的道理。這金甲關(guān)就是他慎重落下的一枚棋子，只是能不能盤活棋面，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此時金甲關(guān)下，虎狼成群，沒日沒夜地叫罵。可是崔行舟卻成竹在胸，只等京城的雷霆暴雨過后，才能看清接下來的局勢。

    正是因為崔行舟的到來，一改過去的守將們想要立功收復(fù)失地的心思，只安穩(wěn)守城，時不時再往城下潑油射箭，蠻兵的耐心被損耗得差不多，一天罵陣的次數(shù)也漸漸減少。

    眼看著冬天快要熬過去了，作戰(zhàn)的最佳時機也要過去了。西北蠻兵乃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等到夏日一到，整個部落都要遷移，哪里還有心思堵著金甲關(guān)？

    時間一點點的推移，眼看著最困難的時期就要熬過去了。可就在這時，朝廷的圣旨卻到了。

    那信里斥責(zé)著崔行舟身為主帥卻膽小畏戰(zhàn)，只一味縮在金甲關(guān)里消極御敵。萬歲圣旨下得明白，限定他一個月內(nèi)，至少要奪回一郡，好安撫軍心。

    這話說得句句都是外行話，偏偏寫在圣旨上就叫人反駁不得了。

    待得上差們走了，崔行舟的副將們一個個面面相覷，只看崔行舟的意思。

    這幾個月來，金甲關(guān)的日子可不像圣旨里說得那般輕松。光是籌集糧草就耗費了許多的心思。

    沒有辦法，朝中哭窮，將崔行舟這樣的地方封王指派過來，就明顯有蹭富戶的嫌疑，指望著淮陽王自己想著辦法，刮一刮家底，填補下朝廷的大窟窿。

    可現(xiàn)在吳太后那幫子人貪心不知滿足，刮著淮陽王的油水，還嫌棄著油水不夠豐厚，真是讓人惱火。

    不過接到圣旨時，崔行舟依舊臉色如常，絕不叫諫官抓住半點把柄。

    朝中不知道何人在萬歲的面前進讒言，讓萬歲下了這種武斷的旨意。雖然“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是那得攤上明君，不然的話違抗圣旨也是誅滅九族的大罪。

    幸而他拖延了這么久，也將城外的蠻兵耗得差別不多了，至于糧草也算是盡數(shù)籌備齊全。

    而他這些日子來，一直在城中cao練人馬，并未松懈消極地等待。

    聽著每日的罵陣，城中的熱血兒郎們老早就憋著一團火氣，要與侵犯家園的蠻兵一站到底。

    就在接到圣旨的半個月后，一隊從西關(guān)押運糧草的大燕糧草車隊，因為大雪阻路，一時貪了近路，居然迷路進入了蠻人的地界。

    已經(jīng)斷糧許久的蠻兵大喜，哨兵帶著一隊人就將著糧草劫持了。檢驗過米面無毒后，一時間蠻兵大營如同過年一般，大鍋造飯熱鬧異常。

    而那些馬兒也都能吃上干草，一個個打著響鼻兒。

    就在蠻兵大營酒足飯飽的第二天，關(guān)閉了許久的金甲關(guān)的大門突然被打開，一對官兵涌出，與蠻兵對陣。

    這是蠻兵等待了許久的機會了。

    沒辦法，金甲關(guān)的殼子太硬了，若是守軍不主動打開，攻城的損失勢必慘重。他們打了這么久，就是為了損耗大燕的士氣，讓那京城的皇帝小子乖乖繳納了歲貢。

    現(xiàn)在城門開了，就要將這個裝孫子甚久的淮陽王徹底打趴下，才能讓大燕繳納歲幣交的心服口服。

    據(jù)后來從戰(zhàn)場上的人說，那場戰(zhàn)役打得慘烈極了！

    騎兵還好些，那些步兵們算是倒了大霉。只要蠻兵的馬兒一撅尾巴，一股子馬稀就噴薄而出??！一不小心就迸濺得滿頭滿身都是。

    蠻兵的馬兒昨天的夜草，悉數(shù)變成稀軟的“黃金”噴薄沙場。那馬兒拉了幾回后，一個個都腿軟倒下，蠻兵騎兵們猝不及防，一個個從馬背上栽倒下來，被大燕兒郎手起刀落，鮮血噴濺。

    這一場正面遭遇戰(zhàn)打得不干凈，但是漂亮。

    大燕的子弟兵竟然將金甲關(guān)外圍堵的蠻兵大軍打得潰不成軍，剩下的傷兵殘將，紛紛狼狽逃竄。

    士氣大振的兵將一口氣追擊十里，收復(fù)了金甲關(guān)附近的村寨。不過主帥不想追擊太遠(yuǎn)，是以鳴金收兵。

    損失慘重的蠻兵退居到他們奪來的飛鷹郡休養(yǎng)生息。

    這一場漂亮的反擊戰(zhàn)算是大振金甲關(guān)的士氣。崔行舟手下的文書們也算是有可以呈遞給天子的戰(zhàn)功奏表了。

    不過武寧關(guān)的官眷們在欣喜著夫君得勝的同時，也平添了許多煩惱。

    流過她們村鎮(zhèn)的溪流源頭在金甲關(guān)那邊。

    出擊戰(zhàn)后，連著兩天，從上游流淌下來的水流都散發(fā)著馬糞的味道。鬧得武寧關(guān)的家家戶戶不敢去溪邊洗衣打水。就連調(diào)皮的孩童們，都不愛去水邊玩。

    據(jù)說是因為這兩日，上游金甲關(guān)打仗回來洗澡洗衣服的將士特別多，一時污染了溪流也沒有辦法。

    幸好眠棠的院子里有一口深井，用水很是方便。

    一時間周遭的鄰里們都紛紛來眠棠的宅院里借水，一時間眠棠的小院子里熱鬧極了。

    當(dāng)崔行舟騎馬來到武寧關(guān)的宅院前時，看到了就是一院子的女人打水洗衣的情形。

    而他的眠棠小娘子正指揮著兩個丫鬟在門前的曬谷場上立竹竿，扯晾衣繩，方便鄰人們晾衣呢！

    她來到武寧關(guān)后，便自覺收起了從靈泉鎮(zhèn)帶來的錦衣華服，頭上也再不見金釵玉環(huán)。

    只隨了武寧關(guān)內(nèi)大部分貧寒女子的打扮，一身粗布青衣，單選了帶素花的方巾裹著滿頭青絲，纖細(xì)的一把腰肢寬布青巾纏繞，顯出了風(fēng)流體態(tài)……

    總之，就算她一身粗布衣裙，可是依然能讓人第一眼就望向她，不由自主被她的絕美姿容吸引著……

    只不過在崔行舟的心里，她以前應(yīng)該是養(yǎng)在溫室里的精心服侍的絕色牡丹。可是如今卻漸漸發(fā)現(xiàn)，她其實是曠野里的午時花，有著說不出的韌性和朝氣，無論在哪里，都能看出鮮艷而綿延不絕的花……

    眠棠轉(zhuǎn)頭的功夫，便看到了戴著斗笠的夫君騎在馬背上。雖然罩了輕紗，可是他的身型挺拔，騎在馬背上的從容閑定的氣質(zhì)不容人錯認(rèn)。

    眠棠立刻提起裙擺朝著夫君歡快地飛跑過來，當(dāng)來到馬前時，拽著馬韁繩問道：“夫君，你什么時候回來的？為何不喊人？”

    崔行舟看著那滿院子越過矮墻頭向他張望的婆娘們，也不摘斗笠，只淡淡道：“院子里太吵，我?guī)缛ジ浇纳缴限D(zhuǎn)轉(zhuǎn)，正好能打點野味回來……你想吃什么？”

    眠棠歪頭想了想，笑著說：“兔rou烤著吃最好……”

    崔行舟也笑了，說：“好，多打幾只給你吃?！闭f完，便調(diào)撥馬頭，帶著莫如和幾個隨從一路疾馳而去。

    溫娘子從院門里探出頭來，只看到崔行舟的騎馬奔馳的背影，沖著柳娘子好奇道：“一直沒瞧見你夫君，原是這等派頭……哪里像千夫長，倒像是將軍一般……我夫君在兵營里打探一圈，都沒有聽過什么靈泉鎮(zhèn)的九爺……”

    眠棠記得夫君的叮嚀，他接受的都是些隱秘的任務(wù)，不好叫人打聽到。所以看那溫娘子好奇心大盛，想要打探她崔九名字時，便笑著打岔了過去，盡說些別個了。

    待到晚上夜幕十分，一院子的婦人散去。打獵歸來崔九才披著滿天星斗回來。

    而且他的獵物頗豐，除了一對兔子以外，還有一頭野豬。被侍衛(wèi)們抬入了院子里。

    那位義士范虎，因為受傷的緣故，得了夫君的同意，一直暫居在她家里。平日里幫忙灑掃劈柴倒是好手。

    此時范兄弟不聲不響地拎著刀，跟幾個侍衛(wèi)一起幫著切rou剝皮。

    依著眠棠的意思，是希望范兄弟病好后，由著夫君引薦，入伍從軍的。若是不愿，她愿意給他們豐厚的盤纏，作為酬謝。

    可是夫君竟然當(dāng)著范壯士和他幾個兄弟的面，緊繃著臉說：“眞州子弟兵不收學(xué)藝不精之人，諸位雖然酬國熱血，但無保命的本事，若是無事，可以在柳娘子的院子里做做粗活，我工錢照給就是了……”

    當(dāng)時眠棠在一旁聽著尷尬震驚極了。她沒有想到身為千夫長的夫君，說話竟然這么嚴(yán)苛！哪能這么跟她的救命恩人們說話？

    而那幾位古道熱腸的大兄弟，果然被夫君的說得一臉羞愧，有幾個居然眼含熱淚，卻紅著眼圈苦苦忍耐……

    那天夜里，柳眠棠又一次跟夫君鬧了脾氣，覺得他做了千夫長后，是不是官威太盛，有些咄咄逼人了？

    于是她難得冷了臉，一夜都沒有搭理崔九爺。

    到底在第二天一早時，崔九爺抱拳給幾位義士道歉了。

    不過那幾位壯士顯然有如海胸懷，居然就此原諒了夫君，并謝絕不勞而獲，絕不要眠棠贈與的金銀。只依了九爺?shù)脑?，留下來打短工?/br>
    可是眠棠的屋院太小，夫君又不在家，平白留幾個大男人實在是招人閑話。

    幸而眠棠盤下藥鋪子后，店里須得伙計人手，總算是將恩人們都妥帖安置，打些臨工賺取路費，將來攢錢娶媳婦都指日可待。

    趁著院子里熱騰騰殺豬放血的功夫。眠棠將夫君迎回屋內(nèi)，替他摘了斗笠后，目光炯炯地問：“此番金甲關(guān)大捷，可是那一車的巴豆起了作用？”

    崔行舟微笑地?fù)е抢w細(xì)的腰肢，親吻了她的粉頰道：“此番大捷，娘子上好的一車巴豆藥材，立了頭功！”

    原來在制定作戰(zhàn)計劃的時候，崔九正好回了武寧關(guān)，看著眠棠在院子里指揮著幾個伙計碾藥。

    接過一個伙計手腳粗苯，將泡著巴豆的木桶掀翻，將一旁的草垛子給浸濕了。結(jié)果近鄰飼養(yǎng)的山羊溜達(dá)進來，啃吃了幾口濕草后，第二日居然拉脫了。

    那鄰居不依不饒地來找眠棠說理，要陪羊錢，而崔行舟確實靈機一動，想出了這等折損蠻兵戰(zhàn)斗力的法子。

    兩軍對陣，對于搶奪的糧草都會驗看。若是在糧草里下毒，一準(zhǔn)會被發(fā)現(xiàn)，不能計成。

    將巴豆給人吃，發(fā)揮的效力太快，也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可是巴豆浸水后泡干草，任何的銀針都驗看不出來的。就算蠻兵給馬兒試吃，馬兒身型比人大了許多，一時半會兒藥效也不能發(fā)作。

    最主要的是，據(jù)他所知，蠻兵那邊的糧草供應(yīng)也匱乏許久，得了糧草后，恐怕不能忍住驗看一天。

    將方方面面思慮周全后，崔行舟才制定了這作戰(zhàn)計劃。只是這大量的巴豆藥材該怎么入手，就需得武寧關(guān)藥鋪老板娘柳眠棠想法子了。

    而柳眠棠得了夫君代王爺傳達(dá)的吩咐后，立刻來了精神。

    她醫(yī)術(shù)不精，藥方子開得不甚有效，店鋪有些清冷。但是打通人脈收買貨物一類，實在是她的強項。

    就這么的，不到七日的功夫，柳眠棠就通過關(guān)里的里長三叔的二侄子的介紹，認(rèn)識了一位掮客，又花了高價買了一批原本運到十六州去的巴豆藥材。

    柳娘子這一頓折騰下來，花費了不少的銀子，總算是替夫君在淮陽王的面前立下了頭功一件。

    眠棠倒不期盼著王爺給夫君賞金賞銀，只是這一場大捷之后，金甲關(guān)的危機得以解除，夫君能回來的時間也就多了。

    此時院子里的野豬rou已經(jīng)上了鐵簽子，放在明火上炙烤，陣陣香味襲人。

    就在夫妻倆細(xì)說著久別重逢相思之時，院子卻傳來爽朗一陣笑聲：“九爺，你倒是會享福，自己悶聲不響地來吃野炙，也不叫上我！”

    眠棠抬窗戶一看，靈泉鎮(zhèn)的趙神醫(yī)，怎么也跑到這窮鄉(xiāng)僻壤里來了？

    原來趙泉成了擔(dān)負(fù)了押運糧草官職后，倒是盡心盡責(zé)。臉皮厚的他，也是一路用盡了無賴潑皮的招式，生生在眞州之外，惠州綏王瞞報朝廷的糧倉里，尋到富足的糧草。然后虎口掏rou，生生在綏王那里敲了竹杠。

    綏王也知道這個鎮(zhèn)南侯就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散人，原本壓根沒有將他放在眼里。

    雖然后來被敲竹杠惱了他，可是一時被他抓了把柄，綏王也不想節(jié)外生枝。

    所以趙泉也是個福運雙全的。就這么的，趙嘉魚不辱使命，圓滿完成了酬糧的任務(wù)，給了金甲關(guān)的子弟兵充足的緩沖拖延的時間。

    勞苦功高的趙糧官這是討要賞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