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現(xiàn)在這樣子？”

    “還不是她那老媽，封建迷信，前些年不知道哪里拜了個師父，說她女兒是白蓮神轉(zhuǎn)世，活不久，要想破這個命格，就得破了身——嗐，你一個小姑娘，我給你說這些干什么啊。匆匆，幸虧你不在這里啊。”顧奶奶搖頭，“我只聽說過敬神祭品要清清白白干干凈凈，還不知道有什么神要做這樣的事?？欤瑒e聽這些污耳朵的，去洗臉睡吧，明天還要早起?！?/br>
    這倒也是。鄉(xiāng)下愚昧的地方封建迷信多。

    顧匆匆小時候也聽過，以前的半面山就有個祭壇，是敬神的，說不準在哪個朝代什么時候，每年都要向山神獻上一個處子。她忽然想到，如果厲承澤這樣的妖真是要吞噬一個少女的靈魂作為飛升渡劫的引子，要是她不是白璧，有男朋友，不再適合做祭品，是不是就可以……

    天哪，顧匆匆一邊將洗臉水潑出去，一邊搖頭，你怕不是瘋了，這樣的蠢念頭也會冒出來。

    如同印證她的蠢念頭，廚房旁邊的矮墻站了一個人喊她。

    “匆匆?！?/br>
    顧匆匆嚇了一大跳，抬頭看竟是謝天華，他頭發(fā)打濕了，衣裳也濕了，卻沒動。

    “你……怎么在這？”

    “那個是你的男朋友嗎？”謝天華問。

    顧匆匆心里砰砰跳，不知道為什么謝天華身上的味道總讓她感覺有點不自在。

    他毫無掩飾的目光直直盯著她，好像要把她身上的衣裳撥掉一樣。

    顧匆匆伸手將盆端在身前：“這么晚了，你有事嗎？”

    謝天華咽了口口水：“匆匆，還記得我們之前上學嗎？經(jīng)過那條小路，翻過半面山，那山上的野果又熟了，你想吃嗎？”他在黑暗中向她伸出手來。

    手心里面是紅色的果子。

    那是剛剛上初中的時候，顧匆匆因為養(yǎng)母生病被叫回來在清泉鎮(zhèn)借讀了半年。那時候她剛剛回來，村里的大人都看她養(yǎng)父作為城里人的面子，去讀書都會叫人叫上她，免得她害怕，村里的幾個小孩喜歡結(jié)伴，有時候趕近路就會翻半面山，山上有一種果子，紅紅的，每年秋天成熟，很多人都喜歡吃。

    謝天華便是其中的同伴之一，他話少，長得也端正，村子里幾個女生都喜歡他，常常嚷著叫他幫忙摘果子。

    顧匆匆不喜歡吃那果子，總覺得帶著說不出的腥味，但其他人仿佛聞不到。

    她看了看謝天華手心的果子，搖了搖頭：“我都刷牙了，謝謝。你吃吧?！?/br>
    “你是嫌棄我嗎？”

    謝天華仍然伸著手，他隔得遠，到底是同鄉(xiāng)，她便伸出手去，在他手心取了一顆。手指觸碰他掌心，謝天華沒動，等她取走了果子，他才收回手來，然后轉(zhuǎn)身翻過墻走了，落下墻的瞬間，他近乎貪婪將手湊到鼻尖聞了聞。

    然后過了一會，小心翼翼將一塊枕套捂在臉上。

    什么味道呢，為什么這么香，讓人幾乎想要忍不住……吃掉。

    山村的天總是亮的格外早一些。

    顧匆匆睡得很好。早上起來的時候，正好一縷陽光在床上。

    昨晚她想了好幾個理由將厲承澤送到鎮(zhèn)上去，也不知道哪一個會聽，正好今天三叔那邊又要請出馬仙過來看情況，厲承澤既然隱匿身份，必然不想被戳穿，最好將那張大仙吹得再牛逼一點，嚇嚇他，讓他先去鎮(zhèn)上待上兩天。

    想到這里，她伸手摸了摸枕頭下，那些破陣的東西還在，按照之前萬年歷和黃歷看得日子，應該明天是個好日子。

    但到底用不用，她還有點拿不準主意，不如明天那張大仙來，側(cè)面試探問一問。

    顧匆匆這么想著，翻了個身，抱著被子坐了起來。

    外面有說話聲。

    這么早，是哪個看八卦又來了。

    顧匆匆吸了口氣。換了衣服，拉開門，先打了水洗臉。

    顧奶奶顛顛跑過來：“匆匆，你醒了啊?！彼凉M臉驚喜，“你快來看看?！?/br>
    “奶奶，我還在洗臉呢?！?/br>
    “一會洗?！蹦棠汤哌^旁邊的圍墻，顧匆匆微微一愣。

    只見厲承澤正站在圍墻旁，而之前因為摔斷腿躺在床上無精打采的三叔，正滿臉輕松坐在凳子上。

    厲承澤正彎著腰，白皙干凈的手觸碰到三叔的腿上。

    “沒什么大礙了，骨頭現(xiàn)在對齊了。”他雖沒有笑，但態(tài)度親和，“現(xiàn)在還痛嗎？”

    “真的不痛了呢。”三叔又驚又喜，幾乎眼淚要流出來，旁邊的老太太也抹著眼淚。

    “今天本來說好張大仙過來，這會子也沒見影子，還以為是覺得沒救了不想來了，沒想到啊。小澤，真是……我都不知道說什么好。我這腿壞了，我老媽眼睛都要哭出毛病了，這本來不知道以后該怎么辦……”

    “這個傷不嚴重。每天再按摩一次，五天后就可以拄著拐杖走路了?！眳柍袧稍俚?，“以后也不會有后遺癥?！?/br>
    三叔伸手擦了眼眶：“真是，太謝謝你了，我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他又有些慶幸，“五天，正好匆匆在家也是五天，都不耽誤?！?/br>
    厲承澤道：“三叔你客氣了?！?/br>
    三叔：“匆匆真是什么樣的福氣找到你啊?！?/br>
    顧匆匆默默將洗臉帕蓋在臉上。

    三叔，我也想知道我是什么樣的福氣。

    于是接下來的對話基本都變成了這個。

    厲承澤裝燈泡。

    顧奶奶贊嘆：“真是沒想到小澤還有這個本事，小伙子，真是不錯。”

    三叔附和：“咱們匆匆真是福氣啊?，F(xiàn)在肯親自動手的年輕人不多了?！?/br>
    顧匆匆：“奶奶，咱們以前的燈泡不是都是我裝的嗎？”

    “你裝的那燈泡都不亮。”

    顧匆匆：“——這燈度數(shù)都一樣的好不好?！?/br>
    厲承澤掰玉米粒。

    顧奶奶贊嘆：“這做事多麻利啊，利落干脆。”

    老太天附和：“就是，我看比那謝天華做事還利落呢。匆匆真是好福氣啊?！?/br>
    顧匆匆：“我都剝了三個他才一個好不好?！倍宜揪蜎]用手，分明就是在磨洋工。

    “你那剝的顆粒沒有人家飽滿啊。”

    顧匆匆：“——都是一個桿兒上的玉米啊?！?/br>
    滿身福氣包的顧匆匆終于在后廚攔住了要打水的厲承澤：“算了，厲總，您還是給我留條謀生路吧?！?/br>
    厲承澤站起，他這兩日意外脾氣都很好的樣子。

    “厲總，我能問你個事情嗎？”

    “什么事？”

    “你為什么突然對我這么……好？”她謹慎選了一個中性詞。

    大約這個字太過突兀，厲承澤頓了一下，他的手按在打水的井把上，并沒有往下壓，里面的水便自己冒了出來，甘冽清香的水落到了桶里。

    很快聚了半桶水。

    他看著顧匆匆，她身上第三個黑色的小鬼微微起伏，不知道為什么誘人的味道吸引，但還沒睜開眼睛。

    “我對你好。你都要還的。”他說，“你奶奶是個好人，你那個瘸腿叔叔也不壞。我這個人，從來不欠任何人情?！?/br>
    顧匆匆立刻明白了。

    如果有一天，他傷害了顧匆匆，比如吃了或弄死了，在這個層面，他已還了情。

    意思大概就是這么個意思。

    顧匆匆之前心中的短暫異樣微赧瞬間消失，同時起了莫名的惱，這點惱抵消了之前的懼，然后越來越惱，她抿嘴，忽的哼了一聲，伸手一下拉過水桶：“厲總難道不知道，要不想欠別人人情，最好的辦法就是根本不要和人發(fā)生任何關(guān)聯(lián)，也不要在人里嗎？真要這么算——你吃的飯，稻谷不是我奶奶種的，是隔壁四娘家的，谷子也不是我奶奶打的，是隔壁村的人打的，你喝的這個水，是謝伯伯打的。這一樁樁一件件，分不開，只要你在人間，就永遠不可能不欠任何人情?！?/br>
    微熱的井水打濕了她的脫鞋，她著惱干脆踢掉鞋子，光腳踩過水洼。

    厲承澤一愣。

    顧匆匆拎起水桶。

    “便是你什么也沒做，你生得這么好，你來了清泉村，你看到女孩子看你的樣子了嗎？這就算不是人情，這也是欠的孽緣。還是你欠她們的！”

    厲承澤辯無可辯。

    “我現(xiàn)在打不過你，罵不過你，你惱了盡管動手，但是我還是要說，不管以前怎么樣，我挖了你肝還是吃了你rou，我這輩子不欠你的。厲承澤，你要這么吃我，你會被雷打死的。”

    剛剛睡醒揉著眼睛過來找吃的吳時弦打了個哈欠：“??？吃什么啊。哪里吃啊?！?/br>
    他揉著頭抱怨：“那個三叔一晚上都打呼，要死了，我耳膜都震破了。匆匆，你這還有沒有別的地方可以睡啊?！?/br>
    “睡狗窩吧你。”

    顧匆匆拎起水桶走了。

    吳時弦愣愣挨了罵，轉(zhuǎn)頭看自家老大，厲承澤也呆呆站在那里，好像從未認識過顧匆匆的樣子。

    顧匆匆一鼓作氣走到廚房，剛剛的勇氣已消了十之五六。

    惹毛了惹毛了嗎？

    惹都惹了。

    她將水倒進水缸。

    水桶咚的一聲，顧匆匆忽然看到旁邊有什么東西，蹲下來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昨晚謝天華送給她的果子，這個果子紅紅的，清泉村的人叫它紅粉兒。

    果子的腥味更大了。

    蹲下一瞬間，她差點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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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那紅色的粉兒果貼在地上, 已成了干巴巴的樣子。她忍著惡心, 拿掃把掃了去, 下面竟還生了些根。

    掃了兩下, 手心也有些痛, 她伸出手，才看見上面有個紅色的小印子, 倒是有點像昨晚接應果子粘上的，于是又用了些肥皂擦洗, 手心反而更紅了。

    這都是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