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誠心而言,她得承認(rèn),謝昀除了性情喜怒無常、偶爾行為古怪些,無疑是個出挑的男人,無論是家世、容貌、權(quán)勢,又或者他這個人。 尤其是他褪下周身冷戾,一派慵懶模樣,似笑非笑逗人的時候,惹得人面羞耳紅。 不知想到了什么,嬴晏神色一僵,半響,輕輕嘆了口氣。 若不是她早就看穿謝昀看她的眼神古怪,估摸著也要以為他對她一往情深了。 饒是如此,嬴晏心底也生出了一抹好奇,忽然想知道謝昀的過去是什么模樣。 眾人皆知,肅國公府有子雙生,可是燕京城里,有關(guān)大公子謝時的消息多如牛毛,有關(guān)二公子謝昀的消息卻屈指可數(shù)。熙邑交戰(zhàn)之前,謝昀幾乎從未在人前出現(xiàn)過。 嬴晏伸手勾起木施上的鵝黃色的襦裙,一邊遮住誘人春色,一邊心里想:謝昀不像是低調(diào)的人,那十七歲之前,他去哪了? 在燕京嗎?這個念頭一出,嬴晏自己都愣了一下,他怎么可能不在燕京。 還有初見之時,他脫口而出的那聲晏晏。 是哪個晏?燕?艷?雁? 嬴晏抿了下唇,壓下那些窺探的心思。 她手指輕巧地系著素色腰帶打結(jié),微彎了腰身,點取妝粉遮住肩頸處的曖昧痕跡,細(xì)膩的妝粉覆上,直到再也瞧不出半點異樣。 遮掩過后,嬴晏的視線落在鏡中,忍不住瞧了片刻。 一汪桃花眼,兩彎籠煙眉,鵝蛋小臉白皙瑩潤,十分漂亮。 她容貌女氣,生得俏母,模樣和身段都像,即便冷宮多年,身子骨單薄,但身姿依然玲瓏。 嬴晏低頭,勾了一綹青絲比劃,頭發(fā)長度已經(jīng)過了鎖骨,快要遮住雪團(tuán)一點紅了。 她揚起唇角一笑。 恰在此時,外邊傳來素秋等人的叩門聲:“殿下,可要梳洗了?” 嬴晏忙收松了手中青絲,收回視線,輕咳一聲,“進(jìn)來吧?!?/br> 凈過面和手,用過香茶,嬴晏在梳妝臺前坐下,挽了一個垂鬟分肖髻,發(fā)間插了幾只素雅的釵環(huán),一綹青絲垂在左胸口,容色嬌美。 素秋拿了一條稍短的金銀粉繪花的杏色薄紗羅披帛繞在嬴晏雙臂。 一邊替她整理衣衫,一邊說:“今個外面兒陽光明媚,殿下可要出門走走?” 湯泉宮依山傍水,是不可得多的秀麗景致。 嬴晏應(yīng)下:“好?!?/br> 其實她幼時來過湯泉宮,那時她的母后還是皇后,三哥還是太子,約莫六七歲時的光景。 她年紀(jì)太小,記不清很多,只隱隱約約記得三哥曾帶去她去釣魚。 一掌寬的小魚,生得十分漂亮,后來燉了一鍋鮮嫩的魚兒豆腐湯。 嬴晏嫣然一笑,忽然問:“姑姑,哪里可以釣魚么?” 素秋是宮里的高位女官,每年行宮避暑,都會隨鸞駕而來,對這邊的景致和地形甚是了解。 比起東宮來,西宮這邊景致更俏,奇花爛漫。 素秋想了想,“百花園臨著玉女湖,殿下若是想要釣魚,可以去那里,如今湖里荷花開得正好,泛舟采蓮極好,殿下若累了,去百花園的六角琉璃瓦涼亭坐坐,賞景兒也是極好的?!?/br> 嬴晏輕輕頷首:“那就去百花園吧?!?/br> 素秋福身應(yīng)下,吩咐云桃等人去準(zhǔn)備東西。 第70章 嬴晏與素秋一行人往百花園走。 云桃等人拎著釣魚的物什, 還有茶水點心。 素秋撐著一把四十八骨油紙傘為嬴晏遮陽, 一面走一面說道:“殿下,可要先去前面的涼亭歇歇腳?” 從少蓮湯走過來, 用了約莫快三刻鐘的時間,頭頂太陽又烈, 即便穿著薄紗襦裙,手里搖著團(tuán)扇, 嬴晏依然走得薄汗浸衫, 小口喘息。 能走這般久,還得歸功于謝昀,若是放在往日, 嬴晏走上一刻鐘, 小腿就要酸脹的不行了。 順著素秋的視線望去,嬴晏遙遙地就瞧見了一頂六角琉璃瓦涼亭,隱沒在古樹花叢之中,只露出流光溢彩的一角。 應(yīng)當(dāng)是座精致的涼亭,卻陽光燦爛下,若有若無地透出一抹陰森森氣息。 嬴晏心底騰起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她也不知道這種感覺由何而來。 等一行人走近了,終于瞧見了那座涼亭的全貌。 涼亭四下栽種著牡丹花叢,此時已經(jīng)過了花期,只剩下一片綠油油的葉子。涼亭頂鋪著黃綠二色的琉璃瓦, 天青色蟬翼紗懸掛在柱子上,隨風(fēng)飄蕩。 站在離涼亭三丈外的地方,嬴晏不肯動了。 她伸手握了握心臟處, 那里猛地一撞,好似針戳。 素秋瞧她臉色不好,嚇了一跳,“殿下哪里不舒服?” “沒事?!辟虛u搖頭,抬頭覷了涼亭一眼,猶豫道:“那座涼亭……” 話未說完,她四肢百骸倏地涌起一陣疼入骨髓的痛楚,細(xì)細(xì)碎碎好似蟲蟻啃食,雖是一瞬間的功夫,卻叫她小臉慘白,甚至忍不住微微彎了腰身,搖搖欲墜。 素秋手中的傘也顧不得持握,丟在了地上,她扶住嬴晏腰身,慌張地連喚了幾聲殿下。 少頃,嬴晏擺擺手,“無事,我瞧見那座涼亭有點難受,我們?nèi)e處吧。” 素秋不疑有它,連忙扶著嬴晏往別處走。 約莫走了十丈遠(yuǎn),壓在嬴晏心口的那抹不舒服的感覺終于逐漸消散,等走到玉女湖邊,瞧見了波光粼粼的開闊湖水,身子就恢復(fù)如常了。 迎著涼爽湖風(fēng),嬴晏筋骨松軟,舒坦不少。 瞧見小殿下面色如常,似是無恙,素秋依然擔(dān)憂不已:“殿下,我們回去宣太醫(yī)來瞧瞧吧?!?/br> 嬴晏笑笑,輕聲安慰:“我沒事。” 說完,她微微偏了頭,瞧著那流光溢彩的琉璃瓦一角,心有余悸。 嬴晏隱隱約約覺著,這個地方似乎與她犯沖。 這個念頭一出,嬴晏愣了下,不肯信如此荒謬的理由。 她神情狐疑盯了那座涼亭許久,卻想不出所以然來,只能作罷,而后在心里默默記下,以后不要再來這座涼亭了。 …… 身姿窈窕的小姑娘坐在玉女湖邊釣魚。 她頭上帶了一頂皂紗帷帽,遮住了烈陽,隱隱約約能瞧見一張瑩白小臉。 如今已經(jīng)過了晌午,太陽正烈的時候,小殿下連午膳都沒用,只紋絲不動地坐在這釣魚。 素秋捏了一塊點心喂她,嬴晏不敢動魚竿,只微微偏了頭,小小咬了一口飽腹,而后又很快地偏過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水面,生怕錯過一點動靜。 “奴婢還是第一次瞧見殿下這般好耐心的小娘子?!彼厍锶滩蛔≌f了一句。 嬴晏桃花眼水汪汪的,孩子氣地嗔道:“我哪里是有耐心,分明是這魚兒有耐心?!?/br> 素秋聞言失笑,拿過帕子凈了凈手。 她從云桃手里接過一把團(tuán)扇,持扇子輕輕搖,一面送去涼風(fēng),一面溫柔道:“殿下若是累了,不若吩咐人撈一條上來?!?/br> “沒事,這還沒到兩個時辰,”嬴晏盯著魚竿,揚唇一笑,“我以前在昭臺宮的時候,可以一整天……” 話說一半,戛然而止。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嬴晏騰出原本握著魚竿的的一只手,摸了摸小腹,那里似乎還縈繞著那股森寒的氣息,即便后來被暖流沖散,依舊記憶猶新。 她的耐性的確十分好,以前在昭臺宮的時候,霜露姑姑要照顧母后,她一人無趣,常常做一件事情便能做一整天。 有時候直到天黑了,她才恍惚意識到,原來已經(jīng)過去一整日。 直到十二歲那年,陳文遇來了昭臺宮,她那時候是真的開心。 有人能陪她說話,陪她讀書識字,不會再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從早上待到晚上。 后來陳文遇被調(diào)去了御前伺候,偌大的昭臺宮又剩下了她一個人,不過陳文遇還是很記掛她,一旦有空,就會來昭臺宮陪她。 兩人會一起坐在梨花樹下說話,也會一起練一上午大字,那時候她想,兩人若是這么過一輩子,也挺好。 她害怕女子身份暴露,所以去聞喜宴找顧與知,想求顧與知幫她換了身份,遠(yuǎn)走高飛,但她那時的計劃里是有陳文遇的。 她會告訴陳文遇她去了哪兒,也會告訴陳文遇她的新身份,等父皇駕崩了,陳文遇就會告老還鄉(xiāng),他如果想娶她,兩人可以在徐州安身落戶。 若是不想娶也無妨,兩人可以做兄妹鄰里,相依相伴。 嬴晏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男女情誼,但是她那時候是真的喜歡和他相處,也愿意和他過一輩子。 然而這世間總是萬般陰差陽錯。 如果沒有遇見謝昀,嬴晏想,她會對烏芝草的事情一無所知,也會對陳文遇信任如昔,兩人會如她計劃的那般相依相伴。 可是…… 回想著近來發(fā)生的一連串的事情,嬴晏落在小腹處的手指微微攥緊,在日后相伴的日子中,陳文遇真的不會傷害她嗎? 嬴晏覺得不是。 gzdj 她忽然懷疑昭臺宮的那些往事,是不是只有她一人在感動和沉溺,是不是只是她一個人在心底慢慢夸大的一場美夢。 而這場臆想的美夢,早就千瘡百孔,滿目瘡痍。 恰在此時,魚線動了一下,嬴晏回神兒,飛快地拽著魚竿將魚兒拎了上來。 勾在魚鉤上的是一尾漂亮花的斑鯉魚,活蹦亂跳,金黃色的鱗片上沾著晶瑩水珠,在陽光下折射著熠熠光輝。 嬴晏將亂七八糟的想法拋之腦后,拽著魚線將魚兒拎到面前,彎眸瀲滟一笑。 她手指輕點魚兒身,“今晚就吃你了。” 魚兒不知是不是聽懂了,魚尾擺得更歡,撲騰間險些脫鉤而出。好在嬴晏反應(yīng)極快,將它丟進(jìn)了魚簍里。 “陵玉,”嬴晏喊了一聲,揉著微麻的小腿起身,輕聲吩咐:“去請二爺,晚上來喝魚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