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嬴晏輕咬了唇瓣,似乎還想再問一問,可是一抬眼,瞧見了謝昀那張涼薄寡情的俊臉,余下的幾個問題便緩緩收了回去。 她在心里告誡自己,不能再問了。 多問一分,便多陷一分。 謝昀顯然也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的意思,他目光幽幽下垂,落在她肩下的起伏,而后他壓在她后背上的手掌輕輕一扯,有裂帛的聲音響起。 嬴晏驚呼,手忙腳亂去擋,然而霜白的綢衣還是如雪花一般飄落,緊接著就被謝昀按下纖細(xì)手腕,什么都遮不住。 夏風(fēng)透過窗隙,卷起鵝黃色的床帳,遮住了兩人身形。 隱隱約約瞧見了謝昀低頭,而嬴晏忍不住微揚(yáng)了脖頸。 昏黃搖曳的燭火漸漸暗淡。 “晏晏,”謝昀神色幽幽不滿,手掌壓在她后腰,把人按在懷里,湊在纖細(xì)脖頸處,壓低了嗓,“下次再這樣撩撥,我就不放過你了。” 嬴晏:“……” “二爺,你真的是…無恥啊?!?/br> 她軟如水的聲音似是咬牙切齒。 然而嬴晏罵謝昀厚顏無恥還是罵早了。 這廝借著休沐的由頭,在她的少蓮湯里待了整整三天。 直到第三天晌午,謝昀才慢條斯理的離開,去了望京門,儼然一副剛從燕京回來的模樣。 永安帝在金沙洞閉關(guān),湯泉宮內(nèi)沒舉行夏狩宴游,又接連逢艷陽酷暑天,嬴晏也沒了出去玩兒的興致,待在少蓮湯足不出戶。 姚貴妃三天兩頭抱著嬴域來少蓮湯坐坐,一來二去,姐弟二人關(guān)系愈發(fā)親昵。 而嬴晏每日里的動靜,也終于能露了幾分到陳文遇耳中。 永安帝撒手不理朝政,國家卻得正常運(yùn)轉(zhuǎn),司禮監(jiān)的宦官與朝臣互制,中間還多了一個手握金羽軍和神鸞衛(wèi)的謝昀攪和,倒也詭異般的和諧。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 謝昀一瞬忙碌了起來,別說陪嬴晏放風(fēng)箏,連夜里都不再偷偷摸摸地過來,人影都瞧不見。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zhuǎn)眼到了八月初。 這日一大早,陵石送來了一箱書,說是奉謝昀之命。 小腿高的紅漆木箱沉甸甸,里面裝的書不少。 嬴晏這才恍惚想起,她好像已經(jīng)許久沒給謝昀讀過書了。箱子被抬到了正殿,就放在外間,又吩咐人抬了一個書架過來,置在軟榻旁,若是讀書,隨手拿取十分方便。 云桃與云真將箱子里的書取出來,一排排擺了上去。 嬴晏用過午膳,本來準(zhǔn)備小憩一會兒,卻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披了一件外衫起身,去了外間軟榻,隨手抽了一本書,準(zhǔn)備看一看。 入目三個字——游仙窟。 這名字倒是有趣。 嬴晏笑笑,隨手翻了一頁。 第82章 纖薄的書頁泛黃, 看起來是有些年頭的老書。 嬴晏習(xí)以為常, 謝昀的書房里面藏書十分多,傳世的孤本也不少見。 她垂眸讀了兩行, 覺得這本書較之以往而言,辭藻分外華艷。 讀到一半, 嬴晏細(xì)眉微微蹙,輕聲喃:“……下官不能賭酒, 共娘子賭宿?” 這人未免太孟浪些, 她心里想。 不過時下民風(fēng)開放,話本多風(fēng)流,三兩句調(diào)情, 十分常見, 嬴晏心里不覺有甚,續(xù)往下看。 直到瞧見一句“先須捺后腳,然后勒前腰”,嬴晏忽然察覺不對勁了,白皙小耳倏地泛紅,“啪”地一聲將書合上,如燙手山芋般丟出三丈遠(yuǎn)。 書撞倒了茶壺,打翻在小桌上,紙張被茶水一點(diǎn)點(diǎn)浸透。 嬴晏平靜了一會兒, 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本是謝昀送來的,她若有所思地將視線挪到了一旁的書架上,從上邊抽了幾本出來。 她極快地翻看著, 好在并無香艷之詞。 方才那本,應(yīng)當(dāng)是誤送來的。 嬴晏心里松了一口氣。 被茶水打濕的書本孤零零的躺在桌上,墨跡漸漸暈染開來,直至面目全非。 嬴晏抿唇,看了半晌,方才挪步上前,將書從茶水里提起來。 纖薄的紙張黏在一起,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拉開一張,破成了軟軟一條。 “……” 有道是孤本難求,一書千金。 嬴晏心里安慰,此等香艷之書,毀了也無妨,而謝昀應(yīng)當(dāng)不知曉。 于是她又將書本揉了揉,掩蓋了書名和書上的字跡,這才面不改色、佯裝自然的將它丟掉。 太陽逐漸西移,轉(zhuǎn)眼到了傍晚,天邊籠上了一層燦燦晚霞,紅如泣血。 嬴晏在心思思忖著,謝昀既然送了書來,應(yīng)當(dāng)會來少蓮湯, 不想直到快用完晚膳,也沒能等到他的身影。 她剛剛撂下筷子,一直守在殿外的陵玉突然叩門入內(nèi),“殿下,二爺方才派人前來,請殿下?lián)Q一身男裝,隨屬下去平云山。” 嬴晏神情愣住,“平云山?” 陵玉點(diǎn)頭,“云州的人回來了?!?/br> 嬴晏聞言,倏地從凳子上站起來,衣袖勾倒了小碗,圓溜溜地滾了一個圈。 云州的人回來了,除了她三哥之外還有誰?思及此,嬴晏二話不問,提裙匆匆入了內(nèi)室,不到一刻鐘的功夫,便換了一身男裝出來,急忙隨陵玉而去。 兩人避開了湯泉宮守衛(wèi),一路騎駿馬疾馳。 平云山一脈很廣,從湯泉宮所在的東山到西山,有七十余里地。 山脈連綿之間,蜿蜒的山路夯土平坦,山風(fēng)拂面,耳邊是簌簌風(fēng)聲,嬴晏心里不禁慶幸,還好謝昀教會她騎馬,不然不知道多長時間才能趕到。 半個時辰以后。 西山的一座溫泉山莊。 平云山地?zé)嵊袦厝?,不止皇家在這里修建了行宮,許多王公大臣也在此地?fù)碛幸蛔f子。 山莊隱沒在層層疊翠的山林中,走近了方能瞧見四周守衛(wèi)森嚴(yán),推開大門進(jìn)去之后,嬴晏被陵石引到了側(cè)面的一間屋子。 天色已經(jīng)暗了,屋內(nèi)點(diǎn)著一盞燭燈,模模糊糊地在窗戶上投映兩道影子。 一眼瞧去,兩道身影。 不止是謝昀。 嬴晏心神緊張若擂鼓。 人都道游子歸家,近鄉(xiāng)情怯,怕傳來噩耗,嬴晏此時就是情怯,一顆心忐忑得怦怦直跳,她害怕推門進(jìn)去,瞧見的不是三哥。 嬴晏深呼吸一口氣,手指壓上門框時,隱隱發(fā)顫。 “吱呀——” 屋門打開。 謝昀正與一位身著雪月色長袍的男子弈棋。 雪月色長袍男子聞聲偏過頭朝門口望來。 趙紹安的視線正落在她的臉上打量。站在門口的小姑娘穿了一身男裝,十五六歲,模樣俏生嬌美,這倒沒什么稀奇,只是她的長相與他像了五分。 尤其是那雙微翹瀲滟的桃花眼,毫無二致。 趙紹安俊眉微皺。 嬴晏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是誰,淚水在眼眶里漸漸匯聚,好似珍珠般往下落,吧嗒吧嗒地砸在地上。 哪怕他的五官已經(jīng)褪去記憶中的少年稚嫩,變得棱角分明,就連周身氣質(zhì)也變得翻天覆地,可是嬴晏知道,那就是她三哥。 除了三哥,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人。 可是趙紹安卻不認(rèn)得她是誰。 云州遠(yuǎn)離國都,趙紹安卻不是不曉政事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家人何在,但他卻知道,明宣太子嬴柏早在八年前就已經(jīng)駕薨,埋入皇陵,如今怕是連尸骨都腐爛了。 因?yàn)橹x昀一句話就深信不疑自己是嬴柏嗎? 趙紹安心中原本存了七分懷疑,余下三分,半信半疑。 可是在瞧見嬴晏容貌的一瞬,那三分半信半疑,已然是全信。 兩年前,曾有一位從國都來的林姓公子,那位公子在瞧見他的長相后面色驚恐,一言不發(fā)就命侍衛(wèi)拔刀相向,似要斬盡殺絕。 從那個時候起,他心里就隱隱約約認(rèn)識到,他以前的身份不簡單,怕是達(dá)官顯貴。 只是沒有記憶,不敢輕易踏入這個虎狼遍地的燕京。 故而他棄了第一個名字,改名為趙紹安,又行易容之術(shù),遮掩了容貌。 然而這一次,他卻被神鸞衛(wèi)以捉捕刺客的名字,逮捕回京,直接關(guān)到了北鎮(zhèn)撫司的詔獄,沒等在不見天日的地牢里多帶幾日,就被謝昀扒下了□□,帶來了平云山。 趙紹安指腹捏著一顆打磨圓潤的棋子摩挲,神色不變。 不得不說,即便一個人失去了記憶,忘了自己是誰,刻入骨子里的深沉與縝密卻不會輕易改變。 直到瞧見那容貌與他像了五成的小姑娘吧嗒吧嗒落淚,趙紹安心里的那點(diǎn)淡定謹(jǐn)慎便繃不住了,忽然覺得悶悶的難受,似乎這種情景,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無數(shù)遍。 幾乎在一瞬間的功夫,他站起身,許是急切,胳膊肘無意間碰撞棋盒,棋子劈里啪啦的砸在地上。 清脆而悶的聲音,將趙紹安的神兒喚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