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此時他們已出了金玉宮, 到了赤凰山的地界, 一個名為夫子鎮(zhèn)的離凰族最為偏遠的地方。 便在夫子鎮(zhèn)外,離大道不算遠的林子深處, 凌夜單手叩著凌懷古的脖子,五指幾乎要陷入皮rou里,掐得他面色發(fā)紫,兩眼發(fā)直,再沒了平時的風度。 “不說?信不信我殺了你?” 脆弱的頸骨被五指間堪稱可怖的力道逼得不斷發(fā)出聲響,凌懷古雙手控制不住地去掰她的手,甚至是用指甲去摳,卻連半道傷痕都沒能留下。 窒息感越來越重,他目光也逐漸渙散,眼看再不松手,他就要被活活掐死了。 看都這個時候了,他也還是不說,凌夜眸中閃過一道極重的戾氣,卻仍抑制住了,繼而五指一松,凌懷古狼狽地撲通倒地。 看他無聲地又是咳又是喘,嘴角都溢出血沫,凌夜就近折了根樹枝遞向他。 “不肯說的話,你寫出來吧?!?/br> 許是才下過雨,地面很是濕滑,一腳踩上去,便能留下一個極清晰的腳印。 這樣的地面,以樹枝寫字是非常方便的。 凌懷古癱坐在地,污黑的泥土把他那身藏藍衣袍染得骯臟至極,連頭發(fā)都濺上了不少泥點。他平復好一會兒,才將將順足氣,然后抬頭看她,卻不接樹枝,一雙眼又淡又靜,好似什么都無法讓他動容。 凌夜也在垂眸看他。 兩人對視片刻,凌夜道:“不寫?” 凌懷古不能說話,也不搖頭,完全是默認。 于是凌夜極干脆地扔了樹枝,手指往他額頭一點。 “……” 凌懷古驀然睜大眼。 同神意一樣,凌夜的神識一旦進入攻擊狀態(tài),那種風卷殘云的氣勢是相當霸道的。 此刻,凌懷古的識海里,那外來神識簡直如入無人之境,瘋狂呼嘯而過,把尚未來得及進行防御的神識撞得支離破碎,半點能力都發(fā)揮不出來。 神識破碎帶來的感受,是比rou體所能承受的疼痛的極致,還要更加痛苦。 于是一直呆在旁邊圍觀的郁欠欠就見到,凌懷古在僵硬了那么一瞬后,突然重重倒地。 他五官扭曲,身體劇烈痙攣,十指繃如鷹爪,深深陷入泥土之中。藏在里面的樹干石頭磨得他指尖全部出血,滲進泥土里,如此十指連心,他竟也絲毫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仍自痙攣著,甚至眼白都漸漸發(fā)紅充血,看起來十分瘆人。 可即便這樣,他也還是沒發(fā)出半點聲音。 好似夜言死前給他服用的靈藥,讓他的嗓子完全成了個裝飾品。再巨大的喜,再巨大的痛,也無法讓他用聲音去表達。 終他一生,再說不出半個字。 郁欠欠看著這人,真切了解了何為自作自受。 該! 郁欠欠想,就算不是親生的,迫害母親不夠,還殘害女兒,這完全是畜生行為,不論下場多么凄慘,都死不足惜。 再說凌懷古識海外圍已被攻破,凌夜那道神識便直入深處的泥丸宮。 泥丸宮乃識海里最為重要也最為根本的存在,泥丸宮一旦破碎,識海會緊跟著崩潰。而識海崩潰,那就離死不遠了。 縱觀古今,因識海崩潰而死的修者,無不都是煎熬之極。哪怕是至尊,也絕無法承擔得了那種痛苦。 當然,凌夜現在要做的,不是廢了凌懷古的識海,而是想從他泥丸宮里找一找可有能確認他真正身份的東西。 從二十年后回來的凌夜的神識何其強大,連這座泥丸宮哪處脆弱易攻都不用找,直接就橫沖直撞地攻過去。她瞇了瞇眼,一道只她和凌懷古能聽到的聲音響起,是她的神識轟然撞開泥丸宮的大門,甫一進去,就把里面攪了個地動山搖。 凌懷古的身體在這時驟然停止了痙攣。 細看去,他額頭不知何時滿是冷汗,一縷又一縷的鮮血從嘴角溢出,是他把牙關硬生生咬出血來。 神識在混亂的泥丸宮里到處游動,所過之處,一片狼藉。 然漸漸的,凌夜眉頭微蹙,心情很是有些微妙。 因為她什么都沒能找到。 真正的凌懷古的,和這個假的凌懷古的,一應相關的全都沒有。 那泥丸宮瞧著大氣,實則里面的東西沒什么有用的,也不知他放在里面是要干什么。 為防是障眼法,凌夜接連又找了兩遍,找得泥丸宮底下的地皮都被她掘地三尺,確定是真的什么都沒有,她想了想,終于收回神識。 入侵的神識撤出,凌懷古手指動了動,眼神也慢慢恢復清明。 但他整個人還是仿若死了一遍,渾身上下沒有半點生氣。 凌夜睨著他,道:“你藏得還真夠深的?!?/br> 連識海里都沒什么線索,可見從他身上著手是再沒用了的,還是要往別的方向去查。 該往哪個方向去查呢? 凌夜思索片刻,很快就有了主意。 要說凌家雖在金玉宮的統(tǒng)轄之下,代代都為金玉宮里的世家,但凌家真正的發(fā)源地,是在世西洲。 準確來說,凌家其實是個非常龐大的名門望族的外姓分支。而這個名門望族,在四族里,可謂是傳承最為悠久的一個,比之金族的千年,要多出好幾倍—— 世西洲世族,有神物世西日輪,是凌夜日后無論如何都要去的。 于是她便對凌懷古說道:“你不肯說話,不愿寫字,沒關系,我?guī)闳ナ牢髦?,那里的凌家比你手頭這個強多了。我沒法讓你開口,他們傳承那么久,總有辦法讓你開口?!?/br> 凌懷古聽著,冷汗遍布的臉上沒什么變化,只眸光微微一閃。 眼尖地瞥見這點動靜,凌夜心里明白,他肯定留有后手。 要么是趁亂從她身邊逃走,要么就是有人會來救他。 來救他的人,會是金族的人嗎? 有沒有可能,是金玉露親自前來?畢竟整個金玉宮,唯有金玉露這位帝君能勉強和她過招。 這些想法轉瞬即過,凌夜隨手掐訣,把凌懷古身上的污泥去掉,而后俯身,示意郁欠欠過來。 郁欠欠小心翼翼地踩著泥巴投入她懷中。 “現在這個時間,七界應該也要開了?!绷枰沟?,“七界不開,赤凰翎羽就出不來。如果赤凰翎羽里面也多了頭異獸,短時間內倒是不用急了?!?/br> 郁欠欠說:“那我們一路玩過去嗎?” 凌夜說:“只要你不急著找重天闕,玩多久都沒問題。” 經她這么一提醒,郁欠欠這才想起自己還要找重天闕解決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不過現在…… 郁欠欠說:“那我們就一路玩過去吧?!?/br> 凌夜看了他一眼,點頭說好。 …… 夫子鎮(zhèn)地處西北,不管鎮(zhèn)外還是鎮(zhèn)內,高山抱群隨處可見,幾乎沒有平地。 概因山脈相連,又地火頻出,氣候炎熱干燥,同時卻十分神奇地長有品質絕佳的梧桐,相傳乃鳳凰棲息之處,故包括夫子鎮(zhèn)在內的這片廣袤地域,名曰“赤凰山”。 進入夫子鎮(zhèn),迎面便是比外面要悶熱許多的氣息,讓人恨不能立刻脫光,跳河里好好洗個涼水澡才好。 然而就是這么熱的天,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不僅沒有穿著涼爽,反倒不少人都穿著黑衣,從頭到尾裹得嚴嚴實實地行走在日頭底下,教人看著就嫌熱。 凌夜見狀一愣。 這是這個鎮(zhèn)最近比較盛行的穿衣風格嗎? 要這鎮(zhèn)里都是修者還好說,修者有法力傍身,冷熱不侵,大夏天的穿棉襖都沒事??蓡栴}是,這個鎮(zhèn)全是凡人,凡人穿這樣的衣服,真的不怕熱到發(fā)病嗎? 凌夜覺得有些不對勁,定睛一看,就見身穿黑衣的人里,竟是姑娘占了絕大部分。 這其中,以帶著孩子的姑娘居多。 且孩子普遍都是三四歲,最大的也頂多五歲。他們和許多一看就知道還沒婚嫁的姑娘站在一起,讓人不禁聯想到這鎮(zhèn)里得多少夫妻老蚌生珠,以致于年紀輕輕的姑娘家全在帶小孩。 她還在觀察著,就聽不遠處的一個姑娘道:“看我,看我像不像?” 旁邊人立即應道:“像,太像了。黑衣,小孩,父親,你簡直和凌新尊一模一樣!” 那姑娘聞言,立即笑瞇了眼:“像就好。我娘可是說了,我要是能進前三甲,她就帶我去凰族,看我可有修煉的資質?!?/br> 旁人鼓勵道:“加油,我看好你。” 姑娘歡快謝過。 如此一番對話,總算叫凌夜知道這個夫子鎮(zhèn)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卻原來,昨夜金玉宮少君之爭結束后,世人皆知世上多了位姓凌的至尊。只是這凌姑娘尚未封尊,世人不知該如何稱呼,只好叫成凌新尊。 而這座夫子鎮(zhèn),乃是赤凰山離玉關湖最近的地方,自然得到消息比別處要快。又凡人總有得道成仙的念想,這便今日一早就有許多人穿黑衣出門,一則試圖扮成凌新尊的模樣,好去感知天地,看自己能否突然開竅,從而踏上修行之途;二則為了參加比賽,誰最像凌新尊,誰得到的獎勵就最多。 不過如剛才那個姑娘,自己穿黑衣不說,還又帶小孩又帶父親的,放眼望去,整條街上,加上凌夜本人,也就三四個而已。 這樣實在打眼,凌夜已經注意到有不少人都在打量她,甚至還有人朝她走來,要和她說話。 她當即頭一低,帶著凌懷古自人群中飛快走過,沒叫任何人碰到她的衣角。 凡人們只覺一陣黑影掠過,再去看,那黑影就不見了,跟他們眼花了似的。 可一個人眼花,在場這么多人也都眼花嗎? “剛才那肯定是凌新尊本人!”有人心花怒放道,“我居然偶遇了凌新尊……這么好的運氣,我這就回家收拾東西去凰族!” 幾乎是一呼百應的,街上剛才還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這會兒有不少都急吼吼地朝家中趕,一副回得晚了,身上那點氣運跑了,就沒法去凰族的樣子。 并未管身后動靜,凌夜走了會兒,停在一家衣鋪前。 郁欠欠問:“你要買衣服?” 凌夜說是。 郁欠欠說:“你不是帶了很多衣服嗎,干嗎還要花錢買?” 凌夜反問道:“我不能買新衣服?” 郁欠欠說:“能啊??蛇@不是浪費嗎?!?/br> 凌夜:“你不懂。” 郁欠欠:“那你仔細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