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她前腳剛出去,后腳江晚樓就沖郁九歌流里流氣地吹了個口哨,再遞個只有男人才能看懂的眼神,道:“真沒看出來,堂堂圣尊居然這么有料。嘖,沒想到我竟能親眼目睹,這可真是天上下紅雨了?!?/br> 話才說完,外頭風(fēng)聲突然嗚嗚作響,蓋過他后面的話。 于是郁九歌很幸運(yùn)地沒從他嘴里聽到更加輕浮乃至是下流的話語。 風(fēng)聲漸大,隨后“咔嚓”一聲,雷鳴驟響,刺亮白芒霎時照亮了這座略顯昏暗的殿宇。緊接著就噼里啪啦下起了雨,又快又急。 聽見下雨,江晚樓登時面色一變:“這雨多久能停?” 郁九歌此時已緩了過來,聞言走到窗邊去看,答:“半個時辰?!?/br> “這么久?!?/br> 江晚樓皺眉,隨即掀開被子下地,不嫌疼似的三步并作兩步過去,把窗開得更大,然后探頭去看雨勢到底如何。 他看了好一會兒,才縮回被淋濕的腦袋,轉(zhuǎn)頭對郁九歌道:“今天別去了,明天再去?!?/br> 郁九歌道:“云海有變?” 江晚樓道:“嗯。雨下得越大,云海就越危險(xiǎn),更別提……”恰巧外頭又打了個雷,照亮遠(yuǎn)處仍顯得冰雪般無瑕的云海,他頓了頓,接著說道,“更別提這種雷雨,云海里會出現(xiàn)雷海,甭管是誰,逮人就劈,我都不敢進(jìn)?!?/br> 整個云中島就他對云海最熟悉,也就他知道怎么進(jìn),怎么破解那些封印屏障。連他都不敢在雷雨天進(jìn)云海,更枉論從未進(jìn)過云海的郁九歌和凌夜。 畢竟是要進(jìn)云海拿白云酒,兩盞里有他一盞,他說什么也不希望這兩人在云海里出事。 不料他都說明雷雨天的危險(xiǎn)了,郁九歌還是道:“今日必須要去?!?/br> 江晚樓問:“原因?” 他本以為是郁九歌身上的女兒吟快要發(fā)作了,趕時間拿白云酒壓制,亦或是凌夜急需白云酒來緩解,豈料郁九歌道:“云縛要按捺不住了。你又尚未痊愈?!?/br> 別看江晚樓自從被救醒后,嬉笑怒罵跟傷已經(jīng)好全似的,實(shí)則以靈藥的速度,他少說也要休養(yǎng)十天半個月,之后再下地,才是最好的。 可他不僅現(xiàn)在就下了地,還一副閑不住的樣子,看得人老想抽他。尤其他夜里趁凌夜睡覺,有屏障擋著動靜,把凌夜給他的長裙統(tǒng)統(tǒng)換了個遍,一會兒一個形象,一會兒又一個形象,浪到幾乎沒邊兒。令人難以想象倘若他沒受傷,那會是何等的貓?jiān)鞴废印?/br> 總而言之,江晚樓傷沒好,跟誰都沒法動手。且就他現(xiàn)在這么個情況,更不可能帶去云海,那純粹是拖后腿。 而昨晚藥成之時的異動,想必早被云縛注意到,并料到是靈藥是煉給江晚樓的。在此之前,云縛就已經(jīng)各種動作,擾得人煩不勝煩。眼下江晚樓一醒,不出意外,最遲入夜,云縛就會帶人圍了這座殿宇,強(qiáng)殺江晚樓。 畢竟再拖下去,江晚樓傷勢漸好,定會第一時間反殺出去。 “……好意我心領(lǐng)了?!?/br> 江晚樓有自知之明,清楚郁九歌趕著去云海,也是不想和凌夜?fàn)砍哆M(jìn)他們云中島這爛攤子里,但他先前所說的雷海乃是切實(shí)存在的,著實(shí)危險(xiǎn),便再度勸道:“不然再等等,下午去?只要天晴,云海會相對安全一些?!?/br> 話音才落,緊閉的門被推開,凌夜走進(jìn)來,道:“來不及了。” 江晚樓道:“怎么?” “云縛要來了。”她說著,看向郁九歌,“我們走吧?!?/br> 江晚樓沒法,只好把進(jìn)云海的路線和解法一一說出,并著重強(qiáng)調(diào)如若碰到雷海,絕不能硬拼。 當(dāng)然,走之前,為了不讓他們還沒回來,江島主就再度重傷的慘烈一幕發(fā)生,凌夜和郁九歌聯(lián)手設(shè)下重重屏障,把整座殿宇打造成個烏龜殼金鐘罩,又留下諸多法器,確保就算是至尊來了,也沒法突破進(jìn)入,這才準(zhǔn)備離開。 郁九歌正要走,想起什么,對江晚樓說道:“楚云劍給我?!?/br> 江晚樓道:“要楚云劍干什么?” 郁九歌道:“有用?!?/br> 他如此言簡意賅,江晚樓沒時間從他嘴里套出更多的話,只好不情不愿地祭出楚云劍,遞了過去。 邊遞邊嘮嘮叨叨地囑咐道:“雖然不知道你要楚云干什么,但你一定要記住,我的楚云很脆弱的,你把它當(dāng)菜刀柴刀砍刀都行,就是千萬別拿它當(dāng)老重的提宋來用,它真的沒有提宋結(jié)實(shí)。到時候要是出現(xiàn)什么毛病,裂了碎了斷了,我可得使勁削你一頓,反正你相好說你是比我還厲害的鑄造大師,我不削你我還能削誰去……” 他還在碎碎念地繼續(xù)說,郁九歌已然把劍佩在腰側(cè),而后一字未應(yīng),轉(zhuǎn)身便走。 徒留江晚樓看著他的背影,想和同樣留在這里的凌懷古分享一下心情,可思及凌懷古不能說話,只好自言自語道:“真是的,杵凌夜跟前就是正常人,怎么對上我就這么冷漠?莫非是他不喜歡我穿女裝,以為我有病,怕染病上身,這才不想和我說話?” 凌懷古:“……” 凌懷古默默坐遠(yuǎn)了些。 江晚樓并未注意到凌懷古的動作,只還在那里沉思女裝的自己怎么就比不上凌夜了:“真是個不解風(fēng)情的男人,女裝那么好看,他不僅不喜歡,還要嫌棄?難怪昨天光嘴上說親,結(jié)果根本沒親,這樣的木頭樁子,也就凌夜會喜歡了?!?/br>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想的極對。 反正如果他是女人,他鐵定不選郁九歌當(dāng)相好。 他瞎了眼才會看上郁九歌! 于是美滋滋地摸了摸凌夜留給他的一疊新裙子,不止白色,紅黃藍(lán)黑一應(yīng)俱全,他滿意地看著,下結(jié)論道:“這世上除了我,其他男人都是大豬蹄子?!?/br> 旁聽的大豬蹄子:“……” 大豬蹄子坐著沒動,只冷靜地想,難怪自封邪尊,此人當(dāng)真邪得有病。 …… 阿母種桃云海際,花落子成三千歲。 云中島這里的云海據(jù)傳已千萬年不散,曾有人仰望云端,親眼見到其間仙氣繚繞,形形色色的神仙或把酒笑談,或圍坐論道,好一副眾仙聚會之景。 這樣的景象,有人說是蜃景,把別處的眾仙聚會映了過來,也有人說是產(chǎn)生了幻覺,不是真的。但世人還是相信,那片云海深處住著群神仙,神仙們個個法力高強(qiáng),這才能阻了無數(shù)人一探究竟的腳步。 好在后來出了個江晚樓,憑一己之力深入其內(nèi),確定云海就是云海,除了云外,別的什么都沒有,而后建起云中島,把云海據(jù)為己有,徹底粉碎那些癡心妄想。 此時此刻,天際處電閃雷鳴,暴雨傾盆。 彷如天河倒灌而下,密集到極點(diǎn)的雨水落入云海之中,卻無法叫云海產(chǎn)生任何的變化,好像這云海當(dāng)真是海,海納百川,把雨水全包容了進(jìn)去。 然而,就是這樣的無聲,看得初來此地的兩人皺眉,不約而同地感到棘手。 以他二人的目力,自是一眼看出,雨水不是被包容吸收,而是被轉(zhuǎn)移到了深處,哺育似的讓江晚樓所說的雷海變得壯大。 偌大雷海無聲而動,悄然醞釀著道道雷霆。其所處之地,正正在江晚樓給予的路線的必經(jīng)之處,也正正是一道必須要依照江晚樓給的方法解開,否則就無法進(jìn)到云海深處的封印的所在。 果然江晚樓說的沒錯,有雷海在,單憑一個至尊根本不能進(jìn)入。 “鏘?!?/br> 天子劍出鞘,華光四射,竟未再像往常那般內(nèi)斂。 郁九歌握著劍,單手解下楚云,將其佩在凌夜腰間,叮囑道:“江晚樓肯定留有暗手。你多加小心。” 看楚云因郁九歌的話不滿地動了動,凌夜抬手按住,問:“你不和我一起嗎?” 郁九歌道:“一起。但還是要以防萬一。” 無人進(jìn)過雷海。 誰都不知道在雷海里會遇到什么。 凌夜沒說話,只握住他的手,而后往前一踏,兩人已然身處雷海之中。 剎那間風(fēng)云變幻,周遭景物驟然一變,凌夜抬眼,望見前方一道人影,整個人立時僵住。 她動了動嘴唇,近乎沙啞地喊出一個字。 “娘……” 第55章 知慕 夜言是在凌夜五歲時去世的。 五歲的孩子, 已經(jīng)對周遭事物開始有所記憶,因而凌夜很清楚地記得有關(guān)夜言的一切。 明明身為準(zhǔn)帝姬,夜言在不夜天時, 衣著穿戴俱是經(jīng)了無數(shù)次精挑細(xì)選才有的奢華貴重, 尋常人多看一眼, 都要覺得是褻瀆??闪枰顾赖模?nbsp;是打從嫁給凌懷古后,夜言連件像樣的華冠麗服都沒有。 她慣常穿直裾。 而她最常穿的顏色, 也是與不夜天截然相反的一種碧空如洗的藍(lán)。 那種藍(lán)十分純粹明凈,沒什么人能駕馭得住,偏生夜言不管怎么穿都好看。是以凌夜小的時候,也曾有過不少藍(lán)色衣服,全是夜言特意讓人做的。 凌夜剛開始認(rèn)字那會兒, 夜言抱著她,教她寫到“藍(lán)”字, 說:“這是你爹最喜歡的顏色?!?/br> 彼時她問:“那娘最喜歡什么???” 夜言答:“娘也最喜歡藍(lán)色?!?/br> 凌夜說:“我喜歡黑色。娘不喜歡黑色嗎?” “喜歡?!币寡杂H了親她的臉,滿腔溫柔全給了她,“阿夜喜歡的,娘也都喜歡?!?/br> 阿夜。 凌懷古對凌夜說, 她名字里的“夜”字, 和她本身是沒有什么關(guān)系的。但夜言告訴她,之所以會給她取名為“夜”,是因?yàn)樗錾蟮谝淮伪犙?,眼瞳烏黑?nbsp;仿佛夜空倒映其中, 非常漂亮。 夜言對她說:“阿夜是娘的寶貝。有阿夜在,娘走再多的夜路也不怕?!?/br> 當(dāng)時她天真地答:“那娘每天要多看看我, 多抱抱我,等娘身上都是我的味道,娘就再也不怕走夜路了?!?/br> 夜言笑著說好。 很久之后,凌夜回想起這一幕,覺得能說出這樣的話,大抵是夜言對凌懷古已經(jīng)沒有生育之前那般迷戀,這才能把生育前說過的話全然拋之腦后——就像男人哄女人時,隨口說的情話轉(zhuǎn)頭就忘——然后漸漸的,全部精力都給了她,曾被她視為一切的凌懷古也只能靠邊站。 夜言是真的疼她。 生恩養(yǎng)恩大過天,她總要查明真相,給夜言報(bào)仇。 看著前方那坐在凌家后院的海棠樹下,懷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孩,正一邊搖晃一邊哼歌的夜言,凌夜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神色恢復(fù)平靜,須臾抬手,一刀直直劈了過去。 “咔嚓!” 那道溫柔身影連同整個凌家后院一起,立時散成漫天雷光,毫無停頓地將凌夜整個人籠罩起來。 細(xì)小雷霆宛如一條條蛇蟒,糾纏交織成一張巨大雷網(wǎng),寸寸收緊。凌夜沒在意,只四處看了看,不知可是這雷海特有的能力,她發(fā)現(xiàn)郁九歌沒在身邊不說,借著靈橋,她也沒感應(yīng)到郁九歌的所在。 看來只能先自己闖了。 雷網(wǎng)這時已逼至頭頂,那種比之尋常雷電要更為濃重的天威,緊迫得讓人頭皮發(fā)麻。凌夜掂掂手里的斷骨,沒理上方,兀自向前連劈三刀。 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重。 到得最后一刀,但聽“刺啦”一聲響,前方密集雷霆驟然一縮,縮出個刀尖大的細(xì)微缺口。凌夜沒有猶豫,身化清風(fēng),立即掠出。 才出雷網(wǎng),噼里啪啦的聲響自后傳來,她回頭看了眼,沒能跟著她立即逃出,只好繼續(xù)呆在里面的云朵被生生電成虛無,比江晚樓說的逮人就劈危險(xiǎn)得多,根本是逮什么都劈。 才入雷海就已經(jīng)遭遇此等危險(xiǎn),再走下去,豈非處處都是險(xiǎn)境? 凌夜收回目光,見前方又有雷蛇電蟒蜿蜒而來,她正待出刀,腰間楚云忽的一顫,眼前景物緊跟著也是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