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林妧沒多加思索便把一塊牛腩夾到娜塔莉婭嘴邊,艷麗的紅色唇瓣微微張開,極緩慢地含下那塊方方正正的rou。 美人無論何時都是美的。咀嚼食物時,許多人會因為各種原因難以控制表情,但娜塔莉婭吃得矜持又靈動,既不會讓人覺得矯揉造作,又沒有狼吞虎咽的吃相,連腮幫子的上下鼓動也極為優(yōu)雅,唇角的笑自始至終沒停過。 等食物被咽下,她才湊到林妧耳邊低聲道:“我覺得廚師很適合你,擔任特遣隊隊長真是屈才了?!?/br> 她剛一說完,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煞風景的低喃—— 陵西終于停下了毫無意義的啃筷子,沉著臉道:“都這么大年紀了,還要靠裝可憐來博眼球?!?/br> 細長的蛇瞳危險地收縮起來,娜塔莉婭正想出手讓這小破孩明白什么叫痛徹心扉,下一秒就看見他面無表情地卸下自己右手,然后神情冷淡地抬頭:“我的手斷掉,沒辦法吃飯,得有人喂一喂才好?!?/br> 娜塔莉婭:…… 結(jié)果你也是這副德行?。∧侵澳歉鼻甯叩臉幼邮亲鼋o誰看啦!而且連文案都是照搬的拜托要點臉好嗎! 林妧笑瞇瞇:“手斷掉的話,就把它送去火化吧,反正也沒用了?!?/br> 小朋友嚇得渾身一哆嗦,與此同時耳邊傳來德古拉憐惜的話語:“陵西不哭,我來喂你。張嘴,啊——” 這陶醉的表情,這迷離的眼神,這高高翹起的蘭花指。 好的他臟了,現(xiàn)在唯一的愿望是高價回收一雙沒看過這張臉的眼睛。 娜塔莉婭看著他悻悻然把手臂安回去,模仿陵西的語氣笑道:“現(xiàn)在的小孩兒,就是喜歡靠裝可憐來博眼球。” 陵西向來討厭別人拿他的年齡做文章,這句話無疑戳到了他的痛處,當即冷笑一聲摘下腦袋:“怎么,你難道想和我battle?” 居、居然真的字面意義上地掰頭了!這也太硬核了吧!原本溫馨快樂的日常劇情秒變恐怖片啊喂!誰會想要在吃飯時面對一個孤零零的人頭啊快給我停下! 這回連娜塔莉婭都愣了一下。 她頓了三秒鐘,用同情的語氣很認真地問林妧:“這孩子,是不是腦袋不太好使?” 林妧看著他空空如也的脖子:“他不是腦袋不好使,是已經(jīng)完全沒有腦袋了?!?/br> * 一頓午餐圓滿落幕,缺根筋的德古拉竟成為最后贏家,在連吃五碗飯后撐得走不動路,只能渾身無力地躺在中心廣場的座椅上。 他正恍恍惚惚地哼唱著克蘇子的主題歌解悶,忽然聽見一陣熟悉的童音軟軟糯糯地響起:“德古拉叔叔?!?/br> 猛地回頭,便看見怯生生的團團和滿臉嫌棄看著他的陸銀戈。 在人類的固有認知和許多文學作品里,狼人與吸血鬼都是不共戴天的死敵。這一點在眾多的虛假消息里算是少數(shù)的正確情報,也就直接導致了德古拉與陸銀戈互相看不順眼、亦敵亦友的關系現(xiàn)狀。 “團團!”可愛的小孩子是德古拉的一大興趣愛好,他顫顫巍巍坐起身子,挺著肚子笑,活像個腿腳不利索的老大爺,“又和哥哥來收容所玩兒?最近想不想叔叔?” 這句話說完,德古拉愣怔了一下。 不對勁,絕對不對勁。 為什么陸銀戈那個裝逼犯是“哥哥”,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的他就是“叔叔”??!最最關鍵的是,他怎么現(xiàn)在才反應過來這件事啊喂! 德古拉很認真地想,難道自己不是蠢萌,而是真正的智商低? “林妧jiejie!” 見到一旁的林妧,團團臉上的笑意剎那間擴大,依舊脆生生地小聲叫她,小耳朵因為興奮而微微晃動。 被漂亮又乖順的小朋友糯糯叫出名字,無論是誰的心臟都會被立刻化開。林妧蹲下摸摸團團腦袋,指尖最后停他耳朵上揉了揉。 單薄的一片,有許多絨毛附著在上面,觸碰時能感到令人安心的熱量。因為每天都會經(jīng)過定時清洗,他的毛發(fā)非常順滑蓬松,手指經(jīng)過時,好像陷入了溫暖的棉花里。 在陸團團的記憶里,似乎從沒有人這樣溫柔地撫摸過他。 之前流浪在貧民窟里時,定期洗漱對他來說無異于奢望,因此渾身上下盡是令人惡心的臟污,再加上自己異生物的身份,人們一旦見到那雙臟兮兮的耳朵,就會面帶嫌惡地躲開。 他曾經(jīng)無比羨慕家養(yǎng)的寵物,有人喜歡它們毛茸茸的身體,餓了有飯吃,臟了有澡洗,最重要的是,有其他人陪在它們身邊,不像他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 林妧的動作輕柔和緩,撫過耳朵尖時帶來一股莫名的癢,順著周身脈絡淌入心頭。那種感覺并不討厭,反而有種讓他上了癮的舒適與平和。 團團被摸得不好意思,緊張地低下腦袋,嘴角卻暴露了真實想法,不由自主地彎起來。 原來這就是被別人撫摸的感覺。 “你還要摸到什么時候?”一旁的陸銀戈不耐地開口,“狼人的耳朵不能隨便給人摸,這種常識都不懂?” 林妧本以為跟他出生入死一次后,這家伙對她的態(tài)度會稍微好一些,結(jié)果仍舊是和往常一樣的臭脾氣。 好在她早就發(fā)消息拜托他對自己的身份保密,雖然對方很無情地回了“有病”這兩個字,卻還是口嫌體正直地答應下來。 “對女孩子不要這么兇嘛?!钡鹿爬呗废裢χ装着峙执蠖亲拥钠簌Z,說話時打了個飽嗝,蹲下來看著陸團團,“團團,動畫片里的壞人是不是都惡狠狠的?” 小朋友點點頭。 他繼續(xù)說:“你哥哥剛才是不是也挺兇的?” 這次團團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點頭。 “聯(lián)系上下文思考,你哥哥是什么?” 陸團團茫然地睜大雙眼,回答時含了點哭腔:“我哥哥……不是壞人?!?/br> 讓人想爆錘出題者的神邏輯。 陸銀戈氣得厲害,卻又不想在弟弟面前表現(xiàn)得太過兇殘,只得按捺住性子,勉強扯出一個笑:“德古拉叔叔逗你玩呢?!?/br> 德古拉面容扭曲。 這臭小子果然把“叔叔”兩個字著重強調(diào)了吧!絕對是他帶壞的團團??!身為尊貴的德古拉伯爵,他明明是個人見人愛的英俊美青年好嗎! “對了,林妧?!标戙y戈無視他兇狠的視線,走到林妧身邊低聲開口,“鄭泊庭醒了,他想見你?!?/br> * 林妧與別人見面總愛帶上些自制的甜點作為禮物,前往醫(yī)療部時,也習慣性地從廚房里拿了份前一天做好的白玉卷。 病房里彌漫著消毒藥水的味道,潔白墻壁被日光映照得閃閃發(fā)亮,推開房門時,有陣風撲面而來。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陽光下的鄭泊庭。坐在病床上的青年面色蒼白,線條流暢的側(cè)臉上倒映著窗外婆娑的樹影,點點碎芒落在他蓬松柔軟的黑發(fā)、漆黑深沉的眼眸與毫無瑕疵的面頰,為整個人籠罩上一層朦朧薄霧。 他沒有戴眼鏡,聽見有人敲門時安靜應了聲,然后安靜地側(cè)過視線,眸子微微瞇起。 “是我。”林妧話語間帶著清淺的笑,放輕腳步走上前,“病院消失的時候,多謝你保護我。從那么高的樓層摔下來,現(xiàn)在應該挺疼的吧?” 鄭泊庭拿起床頭的金絲眼鏡,垂眸將它戴好,笑得悠然自得:“沒死已經(jīng)是福氣。你不用謝我,救你權當是贖罪。” “你的狀態(tài)怎么樣?”她略過這個話題,把對方打量一遍,“那道黑影的確是進入了你的身體吧?” “它寄生到了我身上。”鄭泊庭語氣淡淡,“那怪物受到重創(chuàng),這力量不過是它的一份微弱殘余,影響應該不會太大?!?/br> 林妧點點頭坐下來,把裝盛白玉卷的透明小盒子遞給他:“送你的小禮物,我親手做的?!?/br> 青年怔怔低頭,在看見盒子里的東西后笑得彎了眉眼。 幾塊白玉般純凈漂亮的小點心平躺著,安靜地緊貼在一起,圓滾滾的身體看起來胖乎乎,十足可愛。 這是她的第一份白玉卷成品,因此有些迫不及待地催促道:“你快嘗嘗?!?/br> 鄭泊庭沒說話,只是無奈地笑,打開包裝盒后將其中一個放入口中。 因為剛從冰箱里拿出來,包裹在外的糯米冰皮散發(fā)出沁人心脾的涼意。舌頭最先接觸的冰皮軟糯有彈性,咬下去有點脆生生的感覺,扯出來時微微拉絲,牽出幾條銀白色的細線。經(jīng)過口腔內(nèi)熱量的融化,冰冰涼涼的外皮在口中慢慢變軟,軟綿綿地粘黏在舌尖與牙齒。 第二道口感是中間薄薄的一層奶油。甜絲絲的香氣順著味覺神經(jīng)擴散至四肢百骸,像是在吃冰涼細膩的冰淇淋,并不會太過甜膩或刺激,舒適得恰到好處。 最后接觸到舌頭的,是塊厚厚的戚風蛋糕。糕體蓬松柔軟,在奶香加成下,給人的感覺像是一片甜軟香柔的云朵在嘴里橫沖直撞。 林妧見他眼底泛起笑意,自己也跟著笑起來,撐著腮幫子開始閑聊:“其實我覺得,你應該是真的能看見別人的靈魂。世界上奇人異事那么多,你不過是其中一個。” 頓了頓,又好奇地問他:“味道怎么樣?” “挺好?!?/br> 鄭泊庭凝神看著手里的甜點,忽然兀地抬頭,側(cè)身湊在林妧耳旁,用含笑的悠哉口吻低聲說:“但要說的話,還是你的靈魂更香?!?/br> 一股裹挾著奶油香味的熱氣從耳畔擴散至鼻尖,她如臨大敵地向后一閃,又看見對方惡作劇得逞般勾起嘴角:“我不會吃你,放心。” 她真是被這家伙一時的溫柔蒙了頭腦,差點忘記他是個捉摸不透的怪人。 林妧穩(wěn)住心神,憤憤咬了咬牙:“你真能把別人的靈魂吃掉?” “它們對我來說擁有無窮的誘惑力,尤其是你這種沒有雜質(zhì)的稀缺品?!编嵅赐ネnD片刻,在陽光下瞇起眼睛,像是自言自語,“如果能多吃上一些美食填飽肚子,說不定就能有效地克制欲望吧?!?/br> 這人。 言下之意,不就是讓她多送些吃的來嗎。 這話題算是聊不下去了,林妧瞪他一眼,沉沉開口:“我還有個一直想不通的點,西區(qū)病院已經(jīng)銷聲匿跡這么多年,為什么會在這幾天突然出現(xiàn)?” “我不知道。”鄭泊庭答得慢條斯理,笑意漸漸淡去,“那股力量原本并沒有這么強,只夠維持我和病院建筑的存在,結(jié)果不久前所有人都突然復生,還變成了毫無理智的瘋子?!?/br> 又是這樣。 上一個任務里,周航星也是在數(shù)天前不知不覺就擁有了能力。 這究竟是巧合還是某種擁有共通性的異變,林妧思索不出結(jié)果。 她蹙眉想了好一會兒,忽然抬眸問他:“所以,你一個人在那棟病院里生活了這么多年?” 鄭泊庭沒想到她會問起這個,略帶詫異地眨了眨眼睛,鏡片下的黑瞳晦暗不明。半晌,他低低笑了笑:“啊,我早就習慣了。” 因為聲稱能見到他人靈魂,同學與家人都將他當做無可救藥的懷胎。那是個愚昧守舊的年代,在交通不便的小城里,流言與八卦從來都不脛而走,久而久之便也沒有人愿意理會他。 親情、友情與愛情對他而言都是遙不可及的奢侈品。鄭泊庭習慣了一個人獨處,在西區(qū)病院里遇見的三位朋友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然而這道光芒終究還是逐漸黯淡至熄滅,化作一攤只能在回憶里找到的灰燼。 當病院在大火中毀滅殆盡,唯獨他一人被留在那棟孤零零的建筑時,孑然一身的青年想,或許這就是他的宿命,習慣孤獨與黑暗也沒什么不好。 ——直到有一天,某個人將他從禁錮里拉出來。 “無論如何,多謝?!?/br> 不知想起什么,他的目光里帶了點無奈:“你不叫‘陸銀戈’,對不對?” 林妧想起這茬怔了一下,眼睛微微睜大:“你怎么……” “詐詐你罷了?!编嵅赐グ欀碱^笑,“我只是覺得,以你的性格不會那么乖?!?/br> 這叫什么,自投羅網(wǎng),當場抓包,我賣我自己。 “那就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右手,“我叫林妧,隸屬于歧川異常生物收容所,擔任特遣隊隊長?!?/br> 窗外和煦日影落下來,化作一襲輕紗覆蓋在她瑩白的手臂。青年挑了挑眉,輕輕握住對方的手掌。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和女孩子握手,小姑娘的掌心軟軟乎乎,帶著股柔和的熱氣,只是稍一觸碰,就將他冰涼的右手染上nongnong暖意。 他不動聲色地笑:“鄭泊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