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jié)
俱樂部里盛行適者生存的法則,所有人的生死都不被看重,更不存在“正義感”一類的說辭,比起沒頭沒腦地逞英雄,大多數(shù)人更愿意蜷縮在角落里,在一成不變的無聊生活里欣賞一出精彩紛呈的好戲。 當(dāng)然,戲中惹他們發(fā)笑的角色絕非林妧,而是初來乍到的那位青年人。 雖然身材瘦小,但林妧憑借敢死敢拼的狠勁與出色的求生本能,在一次又一次九死一生的情況下殺出了一條血路,論戰(zhàn)績來看,她是整間房屋里獲勝次數(shù)最多的一個;加之這個小姑娘性格陰沉不定,總是獨自呆在房間角落,不與任何人發(fā)生交談,一看就是個脾氣糟糕的主,因此大家都非常識相地不敢去招惹,并送給她一個十分響亮的外號:屠殺機器。 那青年人心情不好,受了傷的林妧自然也是一樣。她沒有過多耐心,正想掄起拳頭把他打走,忽然聽見一道清澈柔和的嗓音:“對這樣的女孩子動手,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吧?” 隨著聲音落下,少年修長的背影擋在她跟前。 秦昭看上去文文弱弱,像極了富貴人家嬌生慣養(yǎng)出來的小孩,無論如何都與廝殺沾不上邊,要說真與那個兇神惡煞的男人發(fā)生沖突打架,當(dāng)然也是毫無勝算。因此所謂“英雄救美”的劇情并沒有出現(xiàn),秦昭雖然有心抵抗,卻被對方一拳正中臉頰,發(fā)出令人同情的悶響。 有旁觀的人噗嗤一聲發(fā)出輕笑,在觸及到林妧冰冷的目光后微微一怔,佯裝無事地迅速閉上嘴巴。 那男人正要罵罵咧咧地繼續(xù)下手,卻意料之外地感到身邊閃過一道疾風(fēng)—— 一直沒出聲的林妧側(cè)身前跨一步,靈巧躲過迎面而來的拳頭,一掌劈在男人脖頸。她力道很重,對方?jīng)]來得及多做掙扎,就直接渾身頓住,直挺挺跌倒在地,不省人事。 自她動手之后,爭執(zhí)莫名其妙就落下帷幕,不知道是誰咋咋呼呼地喊了聲:“哦豁,英雄救美!精彩精彩!” “呃……” 面如白玉的少年呆呆看著她,末了從耳畔騰起云霞般緋紅的淡薄色彩,捂著側(cè)臉尷尬笑笑:“那個,謝謝你救我啊?!?/br> 其實他才是想要救人的那個。 啊啊,太丟臉了。他一邊想一邊暗自捏緊拳頭,臉上紅暈更深,對方一定會把他當(dāng)成笨蛋吧。 林妧沒多加理睬,目不斜視地往前走??汕卣阉坪醢阉睦淠?dāng)成了小女孩常有的別扭和害羞,把快要離開當(dāng)成了朝他那邊靠近,因此并沒有知趣離開,反而紅著臉上前一步,朝跟前的小姑娘伸出右手。 然后小心翼翼地、不甚熟練地抬起食指,輕輕拭去她臉上殘留的血痕:“這么小的女孩子也會被送進(jìn)來嗎?一定很疼吧?” 奇怪的人,讓人完全不理解的舉動。 林妧下意識地想要退后,卻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手足無措。她對殺戮和勾心斗角習(xí)以為常,能在任何洪水猛獸的襲擊下保持清醒與冷酷,可偏偏是這樣再普通不過的溫柔,讓她瞬間懵神愣住,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或許是從那次以后,秦昭就格外地關(guān)照起她來。 他總是擺脫不了外面世界的慣性思維,見到她時常一個人呆在角落,便覺得林妧是個孤苦無依、在俱樂部里沒什么朋友的可憐小孩,于是時常有意地向她搭話,即使得不到回應(yīng),也會帶著笑說個不停。 他告訴她許多關(guān)于外面的事情,例如學(xué)校里明亮寬敞的教室、千奇百怪的網(wǎng)絡(luò)游戲、還有那個世界里的日常、影視劇、小說和音樂。談及鋼琴曲時,秦昭甚至?xí)斐鲭p手,十指在寂靜無聲的空氣里靈活彈動,有輕靈動聽的音符從少年喉嚨里輕輕哼唱,飄飄然融入進(jìn)夜色里。 那時林妧雖然裝作滿不在乎的模樣,耳朵卻被牢牢套在這些樂聲之中。她偶爾會悄悄偏過腦袋,把視線聚集在秦昭的手指上—— 那是一雙潔白無瑕的手,在走廊燈光的映照下宛如上等羊脂玉。與她布滿傷口和老繭的手指不同,只需要草草看上一眼,就能知道他出生于衣食無憂的富貴家庭,不需要為生存費盡心思地奔波。 這樣的人本應(yīng)該站在璀璨奪目的陽光下,而非置身于老鼠聚集的陰溝,為了生存和面包發(fā)愁。 在秦昭單方面努力下,他們的關(guān)系總算是漸漸熟絡(luò)起來。但事與愿違的是,他想象中“溫柔大哥哥幫助自閉少女重拾生活信心”的劇本悲慘地宣告了破產(chǎn)—— 因為林妧總是冷著一張臉、擁有怪物級別戰(zhàn)斗力的緣故,雖然平日里的確是秦昭毫無怨言地照顧她,在其他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眼中,卻成了“驚!某少男妄想少奮斗二十年,竟傍上冷血殺人機器日復(fù)一日吃軟飯”這樣奇奇怪怪的劇情。 得知此事的秦昭滿心憤懣,在夜里向她碎碎念:“那群家伙看上去對所有人都愛搭不理,背地里怎么會這么閑?而且‘吃軟飯’這種詞語,聽起來就像是我們兩個有那種關(guān)系,根本就……” 他說著突然紅了臉,后知后覺地抿緊嘴唇停下來,瞥見林妧困惑的視線后迅速低下腦袋,結(jié)結(jié)巴巴地轉(zhuǎn)移話題:“不不不、不是!那個,今天的晚飯味道不錯,對吧?” 林妧不明白他緊張的理由,于是一針見血地直接點明:“你為什么臉紅?身體不舒服嗎?” 秦昭聞言受驚般睜大眼睛,隨即迅速后退一步,讓自己置身于墻角下的陰影里,用自欺欺人一樣毫不猶豫的語氣回答:“可能是……有點發(fā)燒。總之,你千萬不要相信那些不靠譜的謠言?!?/br> 林妧當(dāng)然不會相信。 他們之間從來都是秦昭在單方面付出,比如簡單地幫她處理傷口、把得到的食物分出一些送給她、在她寂寞難過的時候陪在身邊,帶著溫柔得不可思議的微笑。 可她卻什么也沒有,根本不具備回贈的籌碼,除了一點點逐漸萌芽的不知名情愫和自己的全部生命,似乎無法送給他任何東西。 后來的日子和從前一樣按部就班,林妧依舊在競技場上佛擋殺佛、不與秦昭以外的任何人多作交流。通過逐漸深入的接觸,她了解到秦昭出生在一個富裕商人家庭,因為父親癡迷賭博敗光家產(chǎn),不得不被送進(jìn)俱樂部抵債。 他改不了溫溫和和的少爺脾氣,加上并不熟悉戰(zhàn)斗技巧,每次從競技場上下來都傷痕累累,不幸中的萬幸是,他仿佛得到了幸運女神的眷顧,每每都可以在千鈞一發(fā)的時刻勉強活下來,節(jié)目效果滿分,成為了一段時期的大熱門選手。 林妧正想得出神,突然瞥見眼前白光一閃,緊接著耳邊響起遲玉無可奈何的低笑:“與其胡思亂想地走神,不如把注意力放在朝你沖過來的怪物身上比較好吧?” 她猛地一個恍惚,這才發(fā)覺有個渾身是血的怪物差點撲上前來,好在遲玉及時阻止,她才沒被那些又尖又長的指甲劃破喉嚨。 之前的拘謹(jǐn)與害羞猶如曇花一現(xiàn),如今的遲玉又恢復(fù)了平日里桀驁又戾氣滿滿的模樣,眼角一勾,挑起嘲弄般的嗤笑意味:“現(xiàn)在可不是走神的時候——我不是在關(guān)心你,而是如果你意外死掉,我大概也會迷失在這場幻境里。專心一些,為了我們兩個都好,懂嗎?” 林妧沒說話,乖乖點頭。 現(xiàn)在他們所處的地方位于建筑盡頭,已經(jīng)十分接近地下室。這里的氛圍比其他地方陰森許多,光線化作一圈圈抹不開的薄霧,昏黃色澤讓一切都像是張泛黃的老照片。走道旁的鐵門緊緊上鎖,如果屏住呼吸仔細(xì)傾聽,能聽見房間里傳來的啜泣與哭嚎。 這個地方她只來過一次,印象卻極為深刻—— 如果有人身受重傷,很可能挺不過多少時日,管理員就會把他丟進(jìn)這里的小房間,任其自生自滅。如果能成功熬過鬼門關(guān),就可以回歸原本的多人房屋;可惜這種情況少之又少,在潮濕黑暗、孤寂無依的情況下,絕大部分人會放棄所有生存的希望,悄無聲息死去。 在與狼人的一場戰(zhàn)斗中險險獲勝后,身負(fù)重傷的林妧被扔進(jìn)了這里。 房間里沒有燈光,蔓延的濕氣與無盡黑暗融為一體,她唯一與外界相連接的地方,只有鐵門上的送餐口——一塊可以被掀開的鐵板。 在那之前她只接受了簡單的包扎,腹部破開的傷口像是被火焰一刻不停地灼燒,難以忍受的疼痛如同藤蔓爬遍五臟六腑,讓她痛苦得快要死去。 那時的林妧想,或許死亡才是自己唯一的解脫。她受夠了如今茍且偷生的日子,更何況自己沒有家人,沒有理想,更沒有未來,無論活著還是死去,都不會有任何意義。 正當(dāng)生命一點點逝去的時候,不知什么人輕輕敲了敲鐵門門板。 送飯時間早就過去,包括秦昭在內(nèi)的競技者們則不被允許在夜里離開房間。她想不出來來者身份,茫然地靠近鐵門時,在送餐口的位置正對上一雙熟悉的黑眼睛,被光線映得閃閃發(fā)亮,讓她想起天邊閃爍著的星星。 居然是秦昭。 他掀開鐵板低著頭,見到林妧時露出了眉眼彎彎的笑,然后把另一只手探進(jìn)門里,遞來一堆紗布、止痛藥和幾個饅頭。 “還能撐下去嗎?”少年的語氣滿是關(guān)切,透出幾分顯而易見的慌亂,“我在外面等你,一定要出來?!?/br> 秦昭說到這里停頓下來,努力掩蓋住目光里的憂慮,用閑聊那樣溫和的口吻繼續(xù)開口:“你雖然已經(jīng)吃過晚飯了,但傷患應(yīng)該要比其他人更多地補充營養(yǎng)吧?如果夜里覺得餓,就把這些饅頭吃掉?!?/br> 原來他冒著被管理員發(fā)現(xiàn)并施以嚴(yán)厲懲罰的危險,在深夜里偷溜出房間,只是為了送給她一些劣質(zhì)的繃帶與粗制濫造的饅頭,而饅頭還是秦昭自己的晚餐。 ……真是笨蛋。 林妧本要拒絕,卻被他決然打斷:“你不用擔(dān)心我,一餐飯還不至于要我的命,倒是你記得保重身體——說起來,要是覺得饅頭的味道過于單調(diào),就把它想象成奶油泡芙吧。” 林妧眨眨眼睛:“……奶油泡芙?” “對啊。你吃過嗎?那是種圓滾滾的小甜品,用泡芙面皮包著奶油和巧克力?!?/br> 鐵門另一邊的秦昭聲線溫和,夾雜著絲絲縷縷的淺笑,與門外昏黃的燈光一起飄蕩而來:“想象一下,你一口把泡芙咬在嘴里,酥酥脆脆的外殼帶著面包一樣清新的谷物香氣,咬開后會有柔軟的奶油一股腦爆出來,把整個口腔都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奶油的味道是清清甜甜,如果之前被冰凍過,還會自帶冰淇淋那樣絲滑的口感,僅僅是嘗上一口,就會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林妧安靜聽他說完,半晌沒有發(fā)出聲音。 所謂“泡芙”究竟是怎樣的味道呢? 她把雙手在膝蓋之上環(huán)抱起來,將身體蜷縮成一團(tuán)。嘴里冰冷干燥的饅頭似乎隨著想象變成了另一種完全不同的食物,整個人被又涼又甜的空氣包裹起來。 門外的少年靜靜待了一會兒,用悠揚清澈的聲音繼續(xù)說:“如果不喜歡吃泡芙的話,還可以嘗試一下牛奶布丁喔。” “牛奶布?。恳彩翘鸬膯??” “當(dāng)然啦。和泡芙不一樣,它的整個身體都是又彈又軟,輕輕一戳就會整個晃悠起來,像個搖搖晃晃的雪白圓球?!?/br> 那天秦昭對她說了許許多多的話,在最后,少年透過冰冷的鐵門對她說:“等我們一起從這里逃走,我就每天給你做很多很多口味不同的甜品,不止奶油泡芙,還有草莓蛋糕、曲奇餅干、抹茶毛巾卷、香草奶昔——你一定要努力撐過去,否則就沒辦法嘗到我的手藝了?!?/br> 那些遙遠(yuǎn)的記憶早已模糊,但林妧想,當(dāng)時的她應(yīng)該的確悄悄落下了一滴眼淚,因為不想讓秦昭擔(dān)心自己,所以把哭腔全部堵在喉嚨深處。 身上萬蟻噬心般的疼痛時刻折磨著理智,死亡如影隨形。而她所處的小房間陰暗昏沉、窄小閉塞,干涸的血跡讓整個空間都充斥著鐵銹一樣的腐朽氣息,黑暗如同翻涌不息的潮水,將她整個人都渾然吞噬。 在如此狼狽的境況下,林妧卻在門外少年溫柔的敘述聲里緩緩閉上眼睛,暢想起鐵窗之外的另一個世界。 沒有無休止的殺戮與爭端,他們也不再是一文不值的玩具。在那里有毫不吝惜的溫暖陽光、霓虹燈閃爍不停的商業(yè)大道、酸甜咸辣各不相同的美食,還有那個叫做秦昭的少年人,在光暈下笑著朝她揮手。 從來都冷著一張臉的小姑娘終于輕輕勾起嘴角,在滿臉血污里露出久違的微笑。 林妧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天她抿著唇深吸一口氣,把右手放在洞口的位置,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拇指:“那……就這樣約定好了?!?/br> 少年短暫地頓了一下,隨即沒做多想,也伸出右手小指與她勾在一起。 那是除了彼此療傷以外,林妧第一次與他進(jìn)行肢體接觸。 秦昭力道很輕,指節(jié)的皮膚柔軟白嫩,猶如一團(tuán)棉花輕飄飄落在她指腹上。他渾身都散發(fā)著淡淡熱量,像是火焰掠過林妧冰如寒鐵的指尖。 心臟的跳動頻率毫無緣由快了幾拍,如果當(dāng)時她與秦昭處在同一屋檐下,后者一定會驚訝發(fā)現(xiàn)這個從來都冷冰冰的小姑娘居然不知不覺紅了臉頰。 因為在門口逗留的時間太長,秦昭免不了被巡邏的守夜人發(fā)現(xiàn),理所當(dāng)然挨了一頓揍。當(dāng)林妧從鬼門關(guān)前走了一遭,終于勉強挺過最艱難的時刻活下來,回到熟悉的小房間時,少年頂著鼻青臉腫的臉朝她咧開嘴笑:“你終于回來啦?!?/br> 當(dāng)時的秦昭滿臉傷痕,可林妧卻覺得,她從沒見到過這樣可愛又討人喜歡的模樣,耀眼得叫人挪不開視線。 似乎是被她盯得害羞,少年像小狗那樣無辜又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匆忙低下腦袋。他顯得局促且狼狽,說話時的語氣也小心翼翼:“你、你是不是……被我臉上的傷口嚇到了?” 哪怕是面對最為棘手的怪物時,他也從沒露出過這樣慌亂的表情。于是林妧頭腦發(fā)熱地抱住他,輕輕把腦袋埋進(jìn)秦昭溫?zé)岬男乜?,隔著一層單薄衣料,能聽見他不斷加快的心跳聲,像沉重的鼓擂敲打在耳膜上?/br> 秦昭則像是變成了一座不會動彈的雕像,硬邦邦立在原地—— 在那之后,“冷酷殺手與小白臉不得不說的二三事”流傳得更廣了。 那段日子的記憶殘酷卻令人懷念,林妧滿心期待地活在秦昭為她描繪的未來里,卻怎么也沒想到明明說好了一起離開,他卻再也沒能從俱樂部里出來。 在不久之后的獻(xiàn)祭日里,他將本應(yīng)成為祭品的林妧打暈,獨自前往了那間禁忌的地下室,等她再醒來時,得到的是由江照年傳來的死訊。 據(jù)江照年所說,秦昭在瀕死之際懇求他帶一個叫做“林妧”的小姑娘逃離此地,隨即被地下室里的怪物吞噬殆盡。他為了履行這個承諾救下林妧,并將其托付給林清妍照顧,在出任務(wù)之余也會親自前來探望,儼然一個盡職盡責(zé)的老父親形象。 當(dāng)時的林妧并沒有細(xì)想太多,可如今想來,卻總覺得有許多地方不對勁。 江照年與秦昭只不過是一面之緣,很可能連對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身為特遣隊隊長,江照年怎么會因為后者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毫無怨言地養(yǎng)育她這么多年?特遣隊救人無數(shù),遇見無依無靠的孤兒時,往往會將他們送進(jìn)福利院生活,哪里用得著親力親為,如果每次受到托付都像這樣投入全部精力去完成,特遣隊不就成了愛心機構(gòu)么? 她嘗試過解開這些疑點,想破腦袋也只能找到兩種可能性。要么是當(dāng)天在地下室里發(fā)生了超乎想象的事情,導(dǎo)致江照年欠下秦昭的人情,要么因為……秦昭與江照年很早以前就認(rèn)識,之所以幫她,純粹是為了了卻老朋友的心愿。 這其中有許多值得推敲的點,可當(dāng)初年紀(jì)尚小的林妧對一切都一無所知,只能懵懵懂懂地被送進(jìn)林清妍家里,成為林家收養(yǎng)的小女兒。 江照年甚至替她拿到了一份偽造的履歷,顯示這是個從小在孤兒院里長大的小姑娘,從未經(jīng)歷過不堪回首的腥風(fēng)血雨,而是像其他所有普通的小孩那樣過著一成不變的平凡人生。 和秦昭說的一樣,她在外面的世界里當(dāng)真看見了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湛藍(lán)天空、像沉默巨人般高高屹立的樓閣大廈與琳瑯滿目的甜品點心。她見到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也擁有了絕大多數(shù)人夢寐以求的完美生活:溫馨和睦的家庭,漂亮精致的長相,永遠(yuǎn)花不光的零用錢,常年位居前列的出色成績。可當(dāng)親身站立在朝陽之下時,林妧卻時刻都在懷念著那一束溫柔又微弱的光芒。 它并不強烈,也并不奪目,在那段陰暗漫長的時光里,卻真真正正地照亮了她的整個世界。 秦昭被宣告死亡后,那束光就不明緣由地滅了,她孑然一身在黑暗里無所適從,只得自欺欺人地假裝光亮從來都沒滅過—— 曾經(jīng)冷漠自私的壞脾氣小姑娘開始隱藏心里最真實的情緒,像秦昭那樣時時刻刻勾起嘴角,溫溫和和地開口說話時,聲線像是鈴鐺清脆作響;眼睛里殺機四伏的寒意漸漸褪去,即使是生氣時也會習(xí)慣性地露出微笑,這份微笑應(yīng)該既不含蓄羞怯也不過分爽朗,而是溫柔得猶如春天里的泉水,就像秦昭經(jīng)常做的那樣。 她近乎于狂熱地學(xué)習(xí)了從未接觸過的鋼琴與烹飪,逐漸了解到黑白鍵里居住著的那些小小音符,也慢慢明白,看似簡單的菜肴制作中也隱藏著獨到又精巧的竅門。 那是與林妧之前人生截然不同的世界,她學(xué)習(xí)得跌跌撞撞,每當(dāng)被刀尖劃破手指或被飛濺的熱油燙傷,她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是秦昭,一定不會這么笨手笨腳。 溫柔待人心懷良善的是他,無論什么時候都把微笑掛在臉上的是他,想要學(xué)習(xí)如何做出可口飯菜的也是他。林妧自始至終都只是個陰沉孤僻又無能的壞小孩,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悄悄地遙望由秦昭帶來的那一束光。 而當(dāng)人生中唯一一盞燈光熄滅以后,她亦步亦趨地、一點點地讓自己成為了那道本已經(jīng)消逝的光亮。 也成為另一個秦昭。 腦海里的記憶來了又去,不知不覺間,林妧已經(jīng)和遲玉穿過長廊與廳堂,徑直來到通往負(fù)二層的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