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所以這日一早,后宮竟聚集地難得齊整,一起跪在寶華殿前為先皇后祈福,連蘇皇后都求了情出宮門,前來跪著。 沈時闌從東宮過來的時候,就看見滿滿當當?shù)呐?,都是他父皇的妃子,一個個都哭的真情實感,好似先皇后不是死了好些年,而是新喪。 其中尤以蔣貴妃為最,她身份低微,全靠皇帝寵愛才能站穩(wěn)腳跟,卻一直不得太后歡心,這會兒不知道是為了討好沈時闌還是太后,捂著帕子哭的妝都花了。 沈時闌看她一眼,徑直走進殿內(nèi)。 母后不喜歡這些個女人,他也不喜歡,今天這樣的日子,只他們母子二人才最好。 沈時闌跪在靈前,望著母親的牌位,心里閃過一絲蒼涼。 母后去的早,小時候雖然有父皇千疼百寵的,可他畢竟那么忙,不可能事事兼顧,再加上有人欺上瞞下,沈時闌亦沒少吃苦頭。 可那都不算什么,他最羨慕的,是有時候蘇皇后牽著自己的一雙兒女,慈母之情畢露。 每到這個時候,沈時闌甚至覺著她沒那么可恨了。 他將黃紙丟進盆里,默默盯著那個牌位,眼中的傷感一閃而過。 “母親,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姑娘。” “她很美很美,我不敢喜歡她?!?/br> “以前你告訴我,但凡絕色女子皆是禍害,可她卻是絕色中的絕色,是不是更為禍害?” 沈時闌心中慢慢想著,忽然漫上一層又一層傷感,臉上都帶了傷意。 “她好像并不喜歡我?!?/br> “母親,我該怎么辦?” 他靜靜動作著,將說不出口的話全在心里告訴母親,一雙眼睛漆黑如墨,深不可測,猜不透他的情緒,無法窺探他內(nèi)心分毫。 跪了許久,沈時闌才站起身,動了動發(fā)麻的雙腿,站起身走出去,門外依然跪著許多女子,這會兒卻不止有后妃,諸位王妃連帶著公主郡主都來了。 沈時闌的目光落在其中一道素色的衣衫上,映晚今兒穿的極為清淡,衣衫首飾一概從簡,卻更襯托出風流體態(tài)。 沈時闌看看她,好久道:“都散了吧?!?/br> 蘇皇后一直沒說話,只蔣貴妃掩唇,哭唧唧道:“太子殿下這說的是哪兒話,這般埋汰人?” 沈時闌不解,自己何時埋汰她了? “我們等從一早等到現(xiàn)在,卻連先皇后的面兒都沒見上,殿下便要趕我們走,未免太無情了……” 沈時闌臉色復(fù)雜,為她的腦子感到擔憂,更擔憂自己的六弟將來會不會傻了,要自己養(yǎng)活一輩子。 他道:“孤亦沒見到母后的面。” 人死數(shù)年,你還想見人家的面兒…… 不知道這話是哪個蠢貨教她說的,真是主仆蠢到一起去了。 蔣貴妃噎住,又哭起來:“我不是這個意思……” 沈時闌被她哭的腦仁疼,不懂父皇怎么能忍受這種女人的,哭哭啼啼的,便不覺著煩嗎?居然還能一寵寵個十幾年…… 他懶得理會蔣貴妃,只對蘇皇后道:“皇后娘娘請回去吧,母后冥誕已過,不必你們祭拜。” 他是真心不愿意讓母后看見這些人的,不管這些人做什么,都與他無關(guān),更不用她們煩擾母后的安寧。 要祭拜,在這兒拜完就走便是。 沒有那個心,就不要打擾亡靈。 蘇皇后被侍女扶著站起身,淡淡道:“既如此,本宮就走了,太子殿下也小心著點兒身子,都說哀毀必傷,別太難過……” 她話說的溫柔,卻沒什么感情,只隨意敷衍敷衍罷了,如同以往的二十年,一直是這種腔調(diào)。 習以為常。 皇后離開,后妃們自然也不愿意在太陽底下曬著,還跪的膝蓋疼,也全都站起身跟著要走。 人群中卻有一個身影格外顯眼。 映晚沒有走,甚至沒有起身,依舊跪地身板挺直,在身邊人讓開地方之后,雙手伏地,頭磕下去。 行了三個標準的祭拜禮。 一絲不茍。 安靜認真,那副模樣,就好像在祭拜很重要的人。 認真到,沒有人能說她心不誠。 沈時闌忽然覺著,心口有個地方被人撬開一道口子,一陣溫熱的液體仿佛順著那道口子,緩緩注入進去,讓他有種想要張口說話的欲望。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惹,國慶節(jié)出門玩啦,所以更新不及時…… 第33章 夏日燥熱的風里,烈陽之下,沈時闌壓下心中的想法,靜靜看著她站起身,隨著人群離去,終究沒有講話。 若是她沒有那個心,他又有什么資格去決定她的人生呢?小六也好,他沈時闌也好,于她而言,似乎并無不同。 映晚的身影落在人群里,逐漸消失不見,沈時闌回過頭望一眼大殿,里面香霧繚繞,朦朧不清。 人生漫長,他不該為一己私心毀掉旁人。 母后一生凄苦,又怎能忍心令旁人重蹈覆轍。 這座深宮是一座巨大的牢籠,里頭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不管男人女人,最終都會變成自己不認得的模樣。 她是個好人,理應(yīng)好好度過這一生,小六兒若不好,那便看看旁人,王孫貴族那么多,總能找到一個相配的。 不管如何,她都不該是困在籠子里的金絲雀。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初見那日的情景,她經(jīng)歷過痛苦和掙扎,后半生就該安穩(wěn)無憂。 那日她被迫隨著嘉陵眾人迎接他,柔弱女子拋頭露面,不知被多少人詬病,連他都覺著她不莊重。 他回想起那日在嘉陵王府門前。 映晚緊緊咬著下唇,蒼白的唇上涂了緋紅的胭脂,這會兒卻被她咬的斑駁不堪,露出嬌嫩的唇色。 雨打嬌花,不過如是。 可臉色卻因羞辱脹的通紅。 他記著當時自己只是從身邊路過,冰冷的眸子掃視一眼,便讓映晚微微顫了顫,脹紅的臉上熱度煞時消下去,只剩下無盡的羞慚。 那種尷尬的羞慚,隔著千重山水都能感知到。 他沒說話,從她身旁走過,踏進嘉陵王府的大門。卻見映晚站在那兒不知所措,這群人定是要去前廳商議事情的,她在那兒格格不入,不太合適。 可是嘉陵王不說話,她也不敢離開。 那種尷尬,很快又席卷而來。 嘉陵王回頭瞧了一眼,眼神帶著警告,卻如同一個慈和的長輩般招呼她,“映晚,別愣著,快跟上?!?/br> 映晚太柔弱了,腳上踩著柔軟的繡花鞋,細碎的步子跟不上他們的腳步,只能竭力加快步伐,走的極為艱辛。 梨花般的臉頰上,滲出點點汗液,順著額角落在晶瑩惑人的下巴上,又從下頜一點一滴落下去,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映晚一無所覺,只竭力走著,細碎的步伐邁的艱難,匆忙的身姿如同一只忙碌的蝴蝶。 他當時不知想著什么,霍然停下腳步。 映晚本就和嘉陵王一左一右走在他后頭,這會兒來不及反應(yīng),竟是一頭撞到他背上。 沈時闌自個兒騎馬打仗歷練久了,脊背堅/硬/如鐵,額頭撞在上面就跟撞了墻壁似的,還是在小跑的途中撞了墻。 想來是很疼的。她細白的手捂上額頭,眼睛不受控制地淚光閃閃,疼的實在忍不住自己。 沈時闌回頭瞥她一眼,目光冷冷的。 被他冰刀一樣的眼神注視著,映晚不禁有些驚慌,連忙低頭道歉:“殿下恕罪……” 綿柔的聲音如同微風,帶著微微的淚意,就算是冰雪也得被她融化,沈時闌只定定看她一眼,沒有絲毫反應(yīng),轉(zhuǎn)了頭看向嘉陵王。 她不該被這種尷尬羞辱。 嘉陵王府尊貴的郡主,千嬌百寵尚且不夠,何必如此辛苦呢? 他身邊的長史道:“嘉陵王,咱們議事還要帶著郡主嗎?” 嘉陵王賠笑,有些膽怯地開口:“映晚,你先回去吧?!?/br> “叔叔知道你的心意,只是這等場合,實在不適合你待著,你聽話,有什么事兒以后再說?!?/br> 還是把事情都推到映晚頭上了,這個叔叔是絲毫不顧自己生死的。映晚一言不發(fā)地低著頭,“是,叔叔?!?/br> 她說完走了,沈時闌亦回過神。 在記憶之外,沈時闌默默垂下眼,濃密的睫毛蓋住眼皮,落下一層陰影,更顯得他神秘莫測,情緒復(fù)雜。 ……………… 先皇后的冥誕沒能掀起波瀾來,緊接著的日子也格外平靜,自打蘇皇后被皇帝關(guān)進宮里,整個后宮都寧靜了許多,連沈沅和蘇玉如二人都不在御花園晃悠了。 映晚除卻碰見過兩次蔣貴妃,被冷嘲熱諷幾句外,倒沒旁的煩心事兒,只管陪著太后。 可皇后總不能被關(guān)一輩子,后宮當中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情等著六宮之主來處置,到七月七乞巧節(jié)之前,皇帝終于真正將人放了出來。 按照皇家舊例,每年七月七這日,帝后會宴請滿京城三品以上官員的子女,召他們?nèi)雽m覲見,互相見一見面,若能成就一二姻緣,亦是天大的恩德。 年年乞巧,皇帝也不吝惜自己的圣旨,但凡有請,便會頒下賜婚的旨意。 是以,乞巧節(jié)算得上是宮中最熱鬧的節(jié)日,亦是人人都向往的節(jié)日。 簌簌和清荷都是宮中的老人,對我乞巧節(jié)的宴會十分清楚,都圍著映晚跟她講。 簌簌道:“今兒晚上會有許許多多的小姐們進宮來,郡主未必認得,到時候只管請教人家芳名就是,郡主初來乍到,若有人說閑話,奴婢不會讓她們好過?!?/br> “郡主安心,您是一品郡主,該旁人主動向您問安,若不自報家門那是他們失禮,與郡主無關(guān)?!鼻搴山o她梳著頭發(fā),笑道,“我也想看看這些千金小姐的教養(yǎng)呢……” 映晚搖頭笑了:“噤聲!” 被有心人聽去可就不好了。 “郡主安心?!斌鶞芈暤溃皼]人聽得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