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奈何此時趙姑姑拉著她,自己大病初愈手腳綿軟,一時間竟然掙脫不開。 蕭挽瀾心急如焚,想要解釋又覺這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只得軟了聲音道:“趙姑姑,你就讓我去吧,我真有急事?!?/br> 趙姑姑看她急得跳腳,心道莫不是真有急事。要真是這樣,她哪好攔著,便勸說道:“那也要先梳洗一下,換身衣裳再去。您這樣出門,再著涼了可怎么辦?!?/br> 當(dāng)即吩咐了容夏、容秋去端水來伺候梳洗打扮。 蕭挽瀾則被趙姑姑扶著端坐到妝臺前。 她看著鏡中里面的少女,秀發(fā)披散在肩頭,烏鴉鴉的柔亮如緞,五官昳麗非凡,奈何面色太過蒼白,顯得有些病態(tài)的嬌弱。 這樣的自己,無比熟悉,又無比陌生,一切都恍如隔世。 蕭挽瀾擔(dān)心自己憔悴的模樣被蕭逐月見到,特意讓容夏多撲了些脂粉,掩去病態(tài),隨后又換上了一身朱赤色齊胸襦裙。 這般明艷的顏色,襯得她容色灼然,艷如芙蕖凌波。 趙姑姑取了朵紅珊瑚珠花簪在她鬢邊,上下打量了片刻,才滿意地笑道:“許久不見公主穿這般艷麗的顏色,還是這樣最襯您。您孝期剛過,也幸虧織染署那邊有心早早地制了這些衣裳過來?!?/br> 蕭挽瀾攬鏡自觀,也覺得自己許久沒穿過這么明艷的衣裳了。 自從父皇崩去,她守制三年,穿戴都是極為素淡。在她記憶里,出了孝期之后,自己又同顧疏很快就成婚了,而顧疏喜素凈,她就更不碰這些顏色的衣服,換成他喜歡的素色。直到后來去了洛陽,她心念成灰,于此道上就愈發(fā)沒了心思。 其實趙姑姑說的不錯,確實是這般艷色更合適她。 時辰早已到了巳時,外面的太陽正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臨出門時趙姑姑卻還是不放心,給蕭挽瀾披了件披風(fēng),等到紫宸殿,扶著蕭挽瀾下了輦駕,才替她脫下。 紫宸殿外當(dāng)值的宮人好像都被打發(fā)走了,殿門緊閉,只有高原范雙手抱著拂塵守在門口。 見著蕭挽瀾,他先是一愣,隨即便忙不迭迎上來行禮,嘴里說道:“公主殿下,您病才好些,怎么就過來了?陛下還說一會去清元殿看您呢?!?/br> 他說話的功夫,蕭挽瀾已經(jīng)行至殿門外,正要開口求見,就聽見里面?zhèn)鱽硎捴鹪鲁练€(wěn)的聲音。 “慧懿,既然來了就進(jìn)來罷。” 蕭挽瀾這才推門而入,恰好見到一個背對著她的藍(lán)袍男子彈衣而起,而她的兄長則坐在御案后,神色不虞。 真是冤家路窄,沒想到顧疏居然在這! 蕭挽瀾足下微頓,現(xiàn)在想退出去卻是不行了。 見著她,蕭逐月臉上才泛起一絲溫柔的笑意,招了招手示意蕭挽瀾過去。 “你還病著怎么就出來亂跑?以后再這樣胡鬧,朕第一個就要罰你身邊伺候的那些宮人?!?/br> 蕭挽瀾聽著兄長滿含關(guān)切的訓(xùn)斥,眼眶就是一熱,可顧忌著顧疏在,才咬牙忍住。 蕭逐月現(xiàn)在身子還算健朗,與她前世趕回長安時見到的模樣判若兩人。 她沖他一笑,快步上前,抓住蕭逐月的衣袖撒嬌道:“你看我這不是好了嗎,活蹦亂跳的?;市?,我好了就過來看你,你就不要罵我了?!?/br> 她挨著蕭逐月很近,其實更想去握一握兄長的手。 那就更沒規(guī)矩了。 蕭逐月卻任由她沒規(guī)矩地拽著自己的衣袖,悠悠然“哦”了一聲,眼角的余光掃過殿內(nèi)站著的藍(lán)袍男子,故作驚訝道:“是么,真是來找朕的?” 蕭挽瀾一聽蕭逐月這語氣就知道他不信,心中直呼冤枉。可這事要照她年少時候的性子,還真做的出來,也怨不得蕭逐月想差了。 此刻她只能擺出最誠實的模樣來,點著頭說:“我真的是來找皇兄的,我有一事要懇請皇兄幫忙?!?/br> 蕭逐月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像是來了興致,順勢就問:“那你說說看,到底是什么事?” 蕭挽瀾顯出幾分遲疑來,“這事我想和皇兄單獨談?wù)??!?/br> 蕭逐月想了想,將目光轉(zhuǎn)向顧疏,一掃剛才的溫和,語氣沉冷,頗具威儀。 “朕同你說的事,你回去想想清楚,過幾日再回話也不遲。” 顧疏垂首應(yīng)諾,隨即行禮告退。 全程連眼皮都未抬一下。 蕭挽瀾聽著兩人這一番對話,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原來自己剛才進(jìn)門時見到的并非顧疏在行拜禮,而是跪著同皇兄說話,是她來了才起身。 一個猜測瞬間就浮上她的心頭。 等顧疏一走,她便忍不住問:“皇兄,你是不是對顧疏說了什么?” 蕭逐月捧起一旁的的茶盞,輕呷了一口,漫不經(jīng)心道:“他之前帶兵去平陽侯府抓人,雖說長孫信確然有罪,但如今案子還未判,他不該在平陽侯府就折了長孫信一雙手。他身為刑部侍郎,就該知法守法,朕不過斥責(zé)了幾句,讓他日后規(guī)束自身?!?/br> 這事蕭挽瀾是記得的,而且印象深刻。 長孫信是平陽侯世子,因強搶民女、草菅人命被人告發(fā)。平陽侯府是勛貴世家,又與現(xiàn)如今權(quán)傾朝野的中書令兼吏部尚書王陵甫同氣連枝,也只有顧疏敢?guī)П似疥柡罡ト?,還在眾目睽睽之下折了長孫信一雙手。 顧疏這樣把人抓了,朝中參他的折子可以被蕭逐月壓下,可在家中卻免不了被他爹顧亭禮訓(xùn)斥,責(zé)令其去祠堂罰跪。 蕭挽瀾當(dāng)初一心系在顧疏身上,聽人說要罰上半個月,每夜跪到子時過后方能起,心里焦急難過的不行,居然忍不住跑去顧府找他。 祠堂里檀香裊裊,神龕上供奉著顧氏先祖,蕭挽瀾就陪著顧疏跪在蒲團(tuán)上。他初時還冷言冷語地趕她,之后或許是覺得自己白費唇舌,便不再理她。 秋雨淅瀝,夜風(fēng)砭人肌骨,蕭挽瀾凍得手腳冰涼,牙關(guān)打顫。也不知過了多久,身旁的人終究嘆息一聲,脫了外袍兜頭兜臉扔到她身上。 前世過了這些年,蕭挽瀾依舊記得外袍上熏的松木香的香味,以及那一刻自己感受到熨帖的溫暖與圓滿。 后來她回宮,才有了年少時的這場風(fēng)寒。 沒想到待她病好后沒多久,顧疏就向蕭逐月請旨,有意尚公主。 當(dāng)年的蕭挽瀾還甚為感謝這場風(fēng)寒,覺得或許是因此才打動了顧疏。 卻并不知道,也是因為這場風(fēng)寒,蕭逐月對顧疏乃至整個顧家極為不滿,秘召顧疏覲見。 更不知顧疏從始至終都只是“奉旨”娶她。 再之后,兩人成婚,蕭挽瀾就知道了更多事。 ——那個告發(fā)長孫信的人原本是趙鸞的一個丫頭,出府嫁人后不久就被長孫信擄去,好不容易才逃出來。 ——平陽侯本有意同趙國公府聯(lián)姻,讓長孫信娶趙鸞為妻。所以顧疏才會對長孫信的案子不遺余力,甚至不惜得罪平陽侯和王陵甫。 ——他折了長孫信一雙手,只是因為長孫信對趙鸞口出污穢褻瀆之詞。 將這些事都串連起來,無一不昭示著顧疏對趙鸞的拳拳之心。 而自己和顧疏的這樁婚姻,一直以來就只是她一廂情愿,也怪不得旁人。 還是不要再做這般可笑的人了。 蕭挽瀾心里嘆息,輕輕地笑了一下,說:“皇兄,你別騙我了,我都知道的。含涼殿里父皇留下那道圣旨,你取來是想給我倆賜婚吧?!?/br> 蕭逐月擱下了茶盞,心虛地別開視線,摸了摸鼻子道:“你都知道了,那還問什么。” 蕭挽瀾蹲下身來,仰頭看著自己的兄長,緩緩說:“我不嫁給顧疏了。皇兄,那道圣旨,懇請你賜予我罷。” 蕭逐月似乎是沒想到蕭挽瀾會說這話,轉(zhuǎn)過頭十分驚訝地看著她??墒鞘捦鞛懮裆J(rèn)真,語氣平靜,半點也不像是在和他開玩笑。 他忖度了片刻,像是知道了原由,才開口道:“你是怕我強迫顧疏,擔(dān)心他,才這樣說?” “我知道他不喜歡我,我是真的不想嫁給他了?!笔捦鞛憶_他笑了笑,一臉的孩子氣。 “我都想好了,要是嫁不出去,就賴在皇宮里,讓皇兄養(yǎng)我。” 蕭逐月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眸中滿含寵溺,微笑著說:“說什么傻話,長安青年才俊這么多,還挑不出一個比他更出色的人來?這道圣旨本就是父皇留給你的,你既然開口了就拿去罷,怎么處理全憑你自己決斷?!?/br>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噠。 聲明:本文暫定隔日更,更新時間為晚上9點。 第4章 一別兩寬 蕭挽瀾得了那道圣旨,次日才去刑部找顧疏。 她很清楚顧疏的作息,特意在他下衙門的時候在刑部門口等他。 顧疏從刑部出來自然被她撞了個正著。蕭挽瀾的馬車他再熟悉不過,臉色當(dāng)即一沉,卻又不能當(dāng)做沒看見。 他將手里的鞭子遞給身后的護(hù)衛(wèi),走上前去,隔著車簾,冷聲道:“你來做什么?” 論身份地位,他說這話甚是無禮。 可顧疏心里已然認(rèn)定了蕭逐月要他娶了蕭挽瀾不可。除非他拼著性命和顧家不要,違逆圣意,否則再無轉(zhuǎn)圜的余地。 他心中一腔憤懣無處發(fā)泄,如今見到罪魁禍?zhǔn)拙驮谘矍?,哪里還能和顏悅色地同她說話。 車簾被撩開,露出一張極為俏麗的臉來。 兩人四目相對,顧疏眉眼間的疏冷和不快顯而易見。蕭挽瀾心情有些復(fù)雜,要說真的半點不在意那是假的。 但幸虧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她不會再來找他了,還是避的遠(yuǎn)些吧。 她神色淡淡,極為平靜道:“顧大人,我有事要同你說,能否借一步說話。” 顧疏可沒見過蕭挽瀾這般漠然地和他說話,不知她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他抿著唇也不說話,沉思片刻之后才頷首應(yīng)允。 蕭挽瀾在宮外有一處私宅,供她出宮時歇息玩賞的,顧疏以前聽說過,卻從未來過。 沒想到這宅子倒是極為幽靜別致,山石水榭,石橋橫波。池子里的蓮葉殘敗,蓮蓬枯瘦,卻自有一番古樸的韻味。 蕭挽瀾只在前頭帶路,顧疏則緩步跟在她身后,徑直進(jìn)了一間牌匾上提著“同風(fēng)起”的書房。 兩人在圈椅上坐定,蕭挽瀾命人看了茶上來,這才開口讓容夏將一個檀木長匣呈給顧疏。 如今她身子已然好了大半,但還在喝藥不能飲茶,也就沒捧起茶盞,只是用手緩緩摸索著杯沿。連說話的時候,她的目光也一直落在自己的手上,并不看顧疏。 “匣子里的東西顧大人先看看,看完了,我們再談?!?/br> 顧疏依言將匣子打開,沒想到里面居然是一道明黃色的圣旨。他動作一頓,隨即又很快將圣旨取出來,迅速看了一遍。 這居然是先帝的遺旨——給他和蕭挽瀾賜婚的遺旨! 當(dāng)年先帝在席間的一句戲言,他就被認(rèn)定是蕭挽瀾日后的駙馬。雖說這句戲言遲遲沒有成真,可長安名門世家千計,卻無人敢拂了天家的顏面,同他議親。 沒想到先帝愛女心切,還真留下了賜婚的圣旨。 蕭挽瀾現(xiàn)在拿來,這是在逼他就范么? 顧疏心底冷笑,再看向她的目光鋒銳如刀,怒極反笑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蕭挽瀾這才抬起眼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說:“我不會嫁給你了,顧九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