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長明說：“我不是跟你說了，上個月受了點工傷，只上了二十天班，工資比較少，又花了不少，所以沒余多少錢，下個月發(fā)工資了再一起寄回來。家里不可能沒有錢了吧，之前我每個月都把工資寄回來了?！?/br>
    “沒多少了，陶醉和陶然開學交了學費，小寶肺炎住院花了不少。你不是說要早點送小寶去幼教嗎？幼教是按月收錢，你不多寄點錢回來怎么夠用?！?/br>
    陶長明開始不耐煩了：“你在家看個孩子都看不好。陶醉要是讀體校，這學費不就省了，明年她上大學，還有一筆大頭呢。家里五張嘴，就我一個人賺錢，這是要把我逼死?！?/br>
    劉巧鳳沉默了下來。陶長明說：“好了好了，下個月我發(fā)工資就寄錢回來?！?/br>
    電話那頭掛斷了，劉巧鳳眼里泛著淚光，無力地將電話掛斷了，陶長明這幾個月以加班少為由，每個月少往家里寄了三百塊錢。而夏春生說他們廠里效益很好，加班一直都沒斷過，而且他也在暗示劉巧鳳勸陶長明回來上班。劉巧鳳是個女人，任何一個女人對這種事都是敏感的，所以她敏銳地察覺到陶長明在外頭有人了。

    劉巧鳳看著坐在地板上玩積木的兒子，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彎腰將兒子抱起來，放在沙發(fā)上：“不要坐地上，地上涼，著涼了又要打針?！?/br>
    陶醉不知道家里的變故，有一天問母親要早餐費的時候，劉巧鳳說：“醉醉，你以后早上也回來吃飯吧，別在外面吃了?！?/br>
    陶醉意外地看著母親：“媽，怎么了？”這幾年一直都是在外面吃早飯的呀。

    劉巧鳳說：“你爸廠里淡季，加班費少，寄回來的錢也少了，要省點花，以后留著給你上大學?！?/br>
    “哦，好?！碧兆韺@個說法沒有任何懷疑和不滿，因為省錢是為了自己上學，她早上辛苦一點也沒什么。

    劉巧鳳嘆息一聲：“等你夏叔的廠開起來就好了，我也可以去做事。”

    “小寶還小呢。”陶醉有些意外地說，以前她和meimei都是在廠里的托兒所長大的，現(xiàn)在廠里沒這個福利了，孩子不是父母親自帶，就是交給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帶，mama并不舍得將小寶送到奶奶家去。

    “沒事，現(xiàn)在外面開了幼兒園，小班有兩三歲就能上了，小寶也能去了。”

    陶醉總覺得有點怪怪的，但也說不上哪里不對勁。

    買工廠的事很快就敲定下來了，都是夏春生和常慶華cao辦的，常醒沒有回來，只是跟家里電話聯(lián)系。談判的事有常慶華把關，夏春生這一年多在上海也學到了不少東西，辦起事來果斷了不少，挨個去請工廠原來的老領導和老同事回來上班。王軍浩也回來了，他目前負責采購這一塊。

    工廠每天都在拆拆裝裝，重新粉刷，搞得熱火朝天，一派欣欣向榮。工人們知道廠子換了老板，也都十分期待重新開工。夏家每天都門庭若市，常常有人過來找夏春生夫婦，都是原來廠里的老同事，想在這里謀份事做。夏春生夫婦嚴密把關著工人的招聘，自己這是在做生意，不是在搞慈善，幾百萬投進去，是要看回報的，而不是鬧著玩的。

    夏正軒有時候回來連飯都吃不上，因為爸媽太忙了，就在陶醉家吃。在劉巧鳳看來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因為自己兩個孩子在夏家吃了那么長時間。

    陶長明則一直沒有回來的確切消息，劉巧鳳打算等他回來過年的時候把人直接留下來。

    第55章 歸來

    高三的日子可以說是暗無天日, 常醒的信是陶醉疲累枯燥生活唯一的亮色和安慰劑。所以盡管收到楊建國的再次暗示，她依舊我行我素，雷打不動地和常醒通著信, 好在成績沒有退步, 否則楊建國還真有可能要單獨找她談話。

    終于熬到了寒假, 盡管高三還要補課，陶醉還是萬分興奮的, 因為常醒要回來了！她掐著手指頭盤算著常醒哪天會到家, 然而卻沒有在她預期的日子見到人影, 她失望之極, 又忍不住胡思亂想, 別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吧。好幾次拿起話筒，最后還是沒撥出去, 一問夏正軒，才知道常醒現(xiàn)在正和夏叔叔在省城辦事，所以要晚幾天才回來。陶醉放下心來，安慰自己, 已經(jīng)到省城了，離家已經(jīng)很近了，很快就能見到了。

    這天下午，陶醉正在教室里上自習, 有人喊她：“陶醉，有人找！”

    陶醉抬頭朝后門看去，只見門外一個瘦高的身影閃了一下, 她心差點漏跳一拍，是常醒嗎？她按捺住內(nèi)心的激動，飛快地跑出教室，笑容不由自主地止住了，哪有什么常醒，只有陳一帆站在那兒：“是你??？”陳一帆模樣變化不小，理了個很時髦的發(fā)型，穿著一件鮮紅的羽絨服，腳上蹬著白色的運動鞋，整個人看著洋氣了不少。

    陳一帆看著她臉上漸漸變淡了的笑容，說：“你好像不歡迎我來看你啊?！?/br>
    陶醉連忙擺手：“沒有，絕對沒有！只是感覺很意外，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昨晚上到家的，今天就來看你了，夠朋友吧？”陳一帆揚了揚手里的一個大袋子，“我還給你帶禮物了，北京烤鴨?！?/br>
    陶醉接過來：“謝謝！太讓你破費了，這個不便宜吧，多少錢？”

    “也還好，咱倆關系都這么瓷實了，談錢就太生分了吧。”陳一帆不滿地說，他說話都有點北方味了。

    陶醉呲牙笑了一下：“你沒和常醒一起走嗎？”

    “沒有，我考試比他遲兩天才結(jié)束，他說他有事要去辦，就先走了，他還沒到家吧。”

    陶醉搖搖頭：“還沒有?！?/br>
    陳一帆上下打量著陶醉：“感覺你變了很多?！?/br>
    “有嗎？”陶醉覺得自己還是老樣子，沒什么變化。

    “變漂亮了?！标愐环χf。

    陶醉紅了臉：“哪有，還是老樣子?！?/br>
    “那原本就很漂亮?！?/br>
    陶醉用手擋著臉，不好意思地笑：“你就別開玩笑了。上大學感覺好吧？”

    “很好啊，我不是都在信里給你寫了嗎。你也是，我兩封信你才回一封?！标愐环行┎粷M地說。

    “我高三啊，我班主任見我經(jīng)常收信，已經(jīng)非常不高興了?！碧兆硗峦律囝^，常醒的信她是每封都回，陳一帆的則不一定，有空了才回一封，讓他少寫點，結(jié)果他還是每個月至少要寫兩封。

    “他管得可真寬！不過也快了，再堅持一個學期，到時候就不用寫信了，我直接去你們學校找你玩。”陳一帆不滿地說，“你們還是臘月二十六才放假吧，那還有十來天呢。到時候一起聚聚吧，常醒應該也回來了?！?/br>
    “哦，好啊?！碧兆泶饝聛?，“那我先進去了，還有作業(yè)要寫呢。”

    陳一帆擺擺手：“去吧?！?/br>
    所以常醒還是沒回來。陶醉倒是先吃上烤鴨了，真空包裝的烤鴨味道相當一般，以至于陶醉很長一段時間都對烤鴨提不起興趣，覺得名過其實。

    又過了三天，常醒才和夏春生一起回來，跟著他們一起回來的，還有省大的機械工程專家，花高薪請來的技術(shù)顧問。這是常醒和常慶華的主意，認為既然要做了，東西就要做好，這些基本投資是不能少的。

    陶醉下午從學校回到家，剛進家門，就聽見meimei陶然說：“姐，常醒哥哥回來了，你看，這糕點就是他帶回來的，你嘗嘗！”她手里拿著一塊驢打滾。

    陶醉一聽，話也不說，將剛脫下的鞋子重新穿上，轉(zhuǎn)身拉開門下樓。剛才她路過樓下的時候還想敲門的，怕失望就沒敲，沒想到真回來了。她三步并作兩步跑到樓下，敲二樓的門，過了一會兒，夏正軒過來開了門：“醉醉姐。”

    陶醉往屋里看：“你哥呢？”

    “我哥不在家?！毕恼幷f。

    “出去了嗎？”

    “嗯，和我爸陪省里來的專家吃飯去了。”

    陶醉心里有說不出來的失望，還是沒能第一時間見到他：“哦，那行吧，我先上去吃飯了。你吃了嗎？要不要去我家吃？”

    “不用，我媽在家呢?！?/br>
    陶醉回到家里，吃著常醒送來的點心，想著他回到家應該也是第一時間就來自己家了，可惜她不在家，所以心里的失望也淡了不少，那就晚上見唄，反正他已經(jīng)回來了，不會跑了。

    下晚自習的時候，陶醉第一個沖出教室，她要趕緊回家見常醒，孫蘭心在后面追她：“醉醉你慢點！等我一下。”

    陶醉帶著笑從三樓沖下來，剛到車棚，就忍不住尖叫起來，狂喜著沖上去，一下子跳到了常醒身上，像只樹袋熊一樣掛在他背上：“你怎么來了？！”

    沖力很大，常醒退了兩步才站穩(wěn)，說：“慢點，小心摔著。至于這么激動嗎？”

    陶醉回過神來，趕緊從他身上下來，不好意思地撥了撥劉海：“啊哈哈哈，我太高興了，沒想到你會來接我。”真的是做夢都沒想到，常醒回來之后就像過去那樣，來等自己放學，所以她得意忘形了。

    “我正好跟同學在外面玩，路過學校，順便過來蹭你的車，不是特意來接你的?！背Ｐ呀忉屨f，眼里帶著不自覺的寵溺笑容，他也很少見到這么忘形的陶醉，這種小女兒姿態(tài)意外地可愛。

    陶醉皺皺鼻子，她才不信呢，他至于蹭自己的車嗎，不想走路，打個車就到家樓下了，常醒居然也有口是心非的時候。

    孫蘭心從后面追上來，將這一幕全看在眼中，笑著沖過來，在常醒胳膊上拍了一下：“喲，大學生啊，帥氣了不少?！?/br>
    常醒換了副半框眼鏡，看起來極其優(yōu)雅，他笑了笑：“你也變了不小的樣啊，長高了點?！?/br>
    “沒有啦，穿了雙厚底鞋。醉醉你可真幸福，我哥回來那么多天都沒想過來接我，常醒一回來就來接你了。”孫蘭心朝好友擠擠眼。

    陶醉現(xiàn)在正美得無邊無際，只是樂呵呵傻笑，看著常醒不說話。常醒朝她伸出手：“鑰匙！”

    陶醉趕緊從口袋里掏出鑰匙放到他寬大的掌心里，常醒拿著鑰匙開了鎖，推車出來，長腿一掃，坐上車：“上來走了?！?/br>
    陶醉趕緊跳上車后座，熟悉的感覺，熟悉的背，熟悉的味道，不對，味道好像有點變了，她湊過去在常醒背上嗅了嗅，好像換了洗衣粉的牌子，有點淡淡的花香味，是哪種呢？

    陶醉心里有千言萬語，此刻卻什么都不想說，就這么安靜地坐在他身后，享受著這難得的共騎時光，以后這樣的回憶只會越來越少吧。

    孫蘭心從后面追上來，跟常醒說話，打聽北京的事，他們學校的事：“聽說清華大學在北大的對面？”

    “斜對門，隔了一條街?！?/br>
    “那是清華好，還是北大好??？”

    常醒笑著說：“你問我，我當然說北大好。不過各有千秋，北大人稱中關村應用文理學院，清華則是五道口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一個偏綜合，一個偏工科?！?/br>
    “那如果學計算機，去哪里比較好？”孫蘭心問。

    “都可以啊。計算機算工科，清華更好吧。你學文科的，難道還想考計算機？”常醒問。

    “沒有，我就想了解一下。就算我能考，我也考不上啊?！睂O蘭心說。

    陶醉呵呵插話：“她是幫人問的。”鄒洋想學計算機。

    孫蘭心又問：“清華大學偏工科，那女生是不是比北大少？”

    “對。所以他們喜歡來我們這邊找對象?！背Ｐ颜f。

    “找對象？”孫蘭心不解地問。

    常醒解釋：“北方人的說法，就是找女朋友或者男朋友?！?/br>
    孫蘭心看了常醒一眼，笑呵呵地問：“那你找對象了嗎？你們學校女生應該不少吧?！?/br>
    陶醉頓時緊張了起來，這個問題他們從來都沒在信里交流過，她不好問，常醒也不會主動說，她就裝鴕鳥，當他沒有談戀愛。

    常醒說：“女生多并不代表就能找得到?！?/br>
    “那就是沒找咯？”孫蘭心問。

    “沒有?！背Ｐ堰@次明確地回答。

    陶醉咬住下唇，臉上露出放松的笑容。孫蘭心朝她比了個“v”，陶醉朝她豎了個大拇指。

    在樟樹下和孫蘭心分道揚鑣后，陶醉說：“你其實不用來接我的，晚上挺冷的?！?/br>
    “還能有北京冷啊，我們在學校上課都是騎車的，經(jīng)常是零下好幾度呢。而且風特別硬，刮在人臉上跟刀子似的。”

    “那么冷怎么騎車，走路不行嗎？”

    常醒哈哈笑：“騎車冷幾分鐘，走路冷十幾分鐘，你選哪個？大家都巴不得趕緊跑到室內(nèi)了?！?/br>
    陶醉忍不住笑起來，隨意跟他聊起來，了解很多她在信里聽說但沒法詳細了解的事，末了說：“前兩天陳一帆回來了，給我送了只烤鴨，一點都不好吃。”

    “烤鴨要吃現(xiàn)烤的，否則味道真不如我們自己做的鴨子，所以我沒買。等你去北京了，我?guī)闳コ员阋朔坏目绝??！背Ｐ颜f。

    “不是全聚德最有名嗎？”陶醉意外地問。

    “名氣是它大，但是便宜坊的更好吃。”

    “哦?！?/br>
    他們就這么聊著，回到家，上樓之前，常醒說：“最近幾天我還有事，廠里的事。不過晚上應該會在家，你要是有題目要問我，就給我打個電話，我上來教你?！?/br>
    “好！”

    “等你放假了我們再出去玩?！背Ｐ延盅a了一句。

    “嗯！”陶醉忍不住笑了起來，內(nèi)心無比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