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這日,她特意提了些水果去拜訪楊嬸。 楊嬸開門見是簡寧,很是驚喜,忙地把她迎了進去。 “我正想說尋個機會去瞧瞧你,就怕你沒空?!?/br> 說著,又熱情地拿了好些昨日里二女兒讓人送過來的雞蛋給簡寧。 簡寧笑著推拒,道,“我今日來找嬸子,是有件事情想向嬸子打聽一下?!?/br> 楊嬸一聽,忙道,“你有什么事只管問我,我保管你問什么都能給你答案!” 簡寧自知楊嬸的本事,便同她說了自己想尋活計做的事,倒也沒有要求楊嬸幫忙找,只讓她給幫忙提點一下,在這鎮(zhèn)上有什么活計可以做。 秋山鎮(zhèn)的百姓大多小門小戶,家中沒有雜役奴仆,姑娘家也不若京城姑娘們那般養(yǎng)在深閨足不出戶,少不得還要做些活計補貼家用。 楊嬸對簡寧要來詢問活計一事也不覺得奇怪,只當她是寄人籬下,想自力更生。 幾乎沒怎么猶豫,就給簡寧報了好幾樣正經(jīng)小姑娘們可以做的活。 比如哪家有需要刺繡的、哪里有要漿洗縫補衣服的、哪里有收鞋墊的、哪里需要抄書的…… 一串下來竟說了十幾樣! 簡寧一一記住,本想做些繡活,然看到楊嬸正在繡的喜帕上那活靈活現(xiàn)的鴛鴦時,還是放棄了,最后決定去書肆里頭問問有沒有什么書可以抄。 用過午飯之后,簡寧和孟夏便去了書肆。 書肆很大,在鎮(zhèn)子的東邊,里頭共有兩層。 一樓是賣書的地方,共計十六個八層書架,上頭擺滿了各種書,從四書五經(jīng)到游記話本,應有盡有。 二樓則是用屏風隔出來的雅間,專供文人墨客描字作畫以及看書用。 簡寧到時,書肆里來來往往上上下下的人不少,卻很安靜。 因著平日里也會有不少小姑娘來書肆里買些話本啊什么的,是以,掌柜見兩個小姑娘進來也沒在意,依舊低頭撥著算盤,道了句,“兩位隨便看?!?/br> 哪知那兩個小姑娘卻是徑直來到柜臺前。 “請問,這兒還需要抄書嗎?” 掌柜從算盤中抬起頭,見是兩個不過及笄的小姑娘,訝異道,“你們要抄書?” 平日里來這兒問抄書的,多般都是些經(jīng)濟貧困的讀書人,一來是靠此維持生計,二來能鞏固所學知識。倒還從來沒有小姑娘來問過。 簡寧點了點頭,“是的?!?/br> 掌柜上下打量著兩個小姑娘,瞧著穿著也并不像富人家。 他笑了笑,道,“收倒是收,但要字寫得特別好才行?!?/br> 雖說前些年因為陛下大力推舉女學,不少平民家的姑娘都能夠識得一些字,也能寫一些字。但從能寫到寫得好,其中差距卻是巨大的,若是沒有專門的師父指點,沒個十幾年的工夫是做不了的。 看這兩個小姑娘的穿著打扮,卻不像是能請得起夫子的人。 簡寧知道現(xiàn)在她怎么說都是無用,只有自己親筆寫幾個字出來才能讓掌柜判斷行不行。 她笑了笑,道,“能借您筆墨一用嗎?您可以看過我的字行不行?!?/br> 掌柜見小姑娘似不死心,卻也不好直接趕她們走,想了下覺得讓她寫寫看也不是不行,便指了指靠窗的一張桌子,道,“那邊有筆墨,你試試吧。” 簡寧謝過掌柜,帶著孟夏走向那張桌子。 桌子上的筆墨紙硯都是現(xiàn)成的,旁邊還放了一本《道德經(jīng)》。 前世在簡家,簡寧不愛同人來往,多半時間都用在了練字上頭,后來即便是嫁入了□□,諸事繁忙中,她也每日都會抽出一個時辰來練字。 簡寧想了想,讓孟夏磨墨后,提筆在生宣紙上開始謄抄第一頁。 待得抄了兩行之后,她小心翼翼拿起紙張遞給掌柜,輕聲問道,“您看看這字行嗎?” 掌柜原以為十五、六歲,家境又似乎不大好的姑娘,該也是寫不出什么好字。 然在看到簡寧的字時,卻是忍不住贊了聲,“好字?!?/br> 紙張上的一行楷書端端正正,整整齊齊,比好些替他們抄書的書生寫得都還讓人驚喜。 他再看小姑娘時,眼里難免多了幾分歡喜,“你這字倒是可以。這樣吧,看你個小姑娘也不容易,抄書倒是不必了,我這頭有一些需要雕版的書,你便幫我抄手稿,五千字一兩銀子,你看如何?” 簡寧決定抄書時便同楊嬸大致了解過,大多數(shù)人抄一本兩萬來字的書拿到手的也才一兩銀子,抄手稿的則要翻上一翻。這樣算來,掌柜給她的錢也不算太低。 她點了點頭,眉眼彎彎,“自是可以的?!?/br> 掌柜動作倒是快得很,簡寧剛答應,他便寫了一份契約文書簽上了。 簡寧細細看過之后,覺得沒問題,便也爽快地簽了文書。 文書一式兩份,書肆和簡寧一人一份。 簽過文書,掌柜又按文書上的條款付了簡寧三成定金,才拿了手稿和紙張給簡寧回去謄抄。 這手稿是一篇游記,一百張紙,共計三萬字。是前些日子書肆掌柜剛從一個游俠手里收購來,準備雕版印制成冊賣的,然那游俠手札寫得好,字跡卻是潦草得很,掌柜找了好些人寫出來的字都不甚滿意,直到今日遇見簡寧。 簡寧抱著書剛出書肆,便被一人撞上,她一個猝不及防,手里的書稿了滿地。 今日風大,不一會兒書稿便被吹散了。 方才掌柜還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小心一些,這東西丟了可就沒有了,簡寧和孟夏也顧不得拉著那人說理,忙地蹲下身四處撿書稿。 好在兩人反應還算快,不一會兒便將書稿大多撿了起來,唯獨一張被吹得有些遠了,簡寧小跑過去正彎身欲去撿,卻見有人先一步將她的書稿撿起了起來。 簡寧抬頭,只見一穿著水藍色齊腰襦裙的姑娘正好奇拿著那張紙看著,那姑娘看上去約莫十六、七歲,膚色雪白,身形很是消瘦,看著便知是個柔弱的人兒。 簡寧看著那張臉,卻是怔在了原地。 第28章 傷患 這張臉, 叫簡寧太過熟悉。 前世她落崖后, 薛宴給她尋的新身份是平陽侯府早年失蹤的幺女,而這姑娘則是她名義上的長姐, 薛宴曾經(jīng)的未婚妻——平陽侯府的大小姐顧妤。 她婚前在侯府暫住的那段時間, 曾不止一次見過平陽侯夫人對著顧妤的畫像默默垂淚。 只是她隱約記得,前世顧妤似乎早在去年時便落崖死了。 正恍惚著,便聽到顧妤溫柔的聲音,“還好, 沒損壞。給!” 笑意溫和,卻又帶著幾分疏離。 簡寧這才回過神, 伸手接過顧妤遞過來的手稿,輕聲道了句, “謝謝!” 顧妤抿唇,正欲說什么, 卻似看到了誰一般。那雙本來疏離的眼睛霎那間亮了起來,笑著對她道, “我未婚夫來了,我得走了。” 簡寧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果見薛宴正從一家藥鋪出來, 似還沒有看到他們, 正在到處尋人。 顧妤如蝴蝶一般朝著薛宴飛奔而去, 而薛宴似是怕她摔倒,很是溫柔地伸出手接住了她,同她地神說著什么。 這一幕, 刺得簡寧眼睛酸疼酸疼,也刺得她沒了面對薛宴的勇氣。 “姑娘!” 孟夏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簡寧應了一聲,抱著手稿轉(zhuǎn)身離開。 她以為自己不會在意,走得頭也沒回,只是走著走著,到底還是沒忍住濕了眼眶。 前世薛宴對她那么好,她不是沒有動過心的。然而她心里比誰都明白,薛宴會那樣不遺余力幫她,除去因為當年父親救了他meimei之外,更是因為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同樣落崖身亡的顧妤的影子。 她也正因為知道薛宴心里一直有這么一個人,所以一直謹守本分拿薛宴當恩人,不敢對他有半分肖想。 兩人就這么相敬如賓,有名無實的過了一輩子。 可即便如此,在徐州的那幾年,于前世的她來說,也是短短二十三年的生命中最溫暖的時候。 上輩子她那樣決絕的選擇和陳昔同歸于盡,除去報仇之外,未必不是因為覺得薛宴死了,她獨自一人活在這世上也沒了什么意思。 她抹了抹酸澀的眼,想自己到底還是自私了,看到薛宴心心念念的那個人還活著,應該替他高興才是,不應該覺得難過的。 簡寧這邊心中酸楚,顧妤那邊同樣好不到哪里去。 她前世與薛宴本是指腹為婚,青梅竹馬。 哪知卻在十五歲那年從盛京回家途中遇到滑坡,馬車失足落山?jīng)]了性命。 許是因為心底有所掛念,她死后并沒有如傳說中那般去陰曹地府轉(zhuǎn)世投胎,而是變成了一抹游魂飄蕩于天地之間。 做游魂的那些年,她一直跟在薛宴身后,看著他在那座荒山之下救下這個可憐的姑娘,看著他為她尋新身份帶著她四處求醫(yī),看著他對她的同情憐憫逐漸轉(zhuǎn)化成心疼,看著他為了她收了心不再去秦樓楚館,看著他在她做噩夢時如哄小孩一般溫聲安撫她,看著他一點一點把她從深淵中拉出來又答應幫她復仇,看著他分明對她動了心卻只敢用蹩腳的理由娶了她。 甚至在最后死時,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只有她,即使萬箭穿心也要拼盡全力殺出重圍,只為讓人帶信給秦征,讓秦征救她。 明明是那么浪蕩不羈,誰都不放在心上的一個人,卻為了簡寧做到如此地步。 沒人知道她有多心疼他,又有多羨慕簡寧,以至于薛宴死后,她都執(zhí)意要跟著這個姑娘,看她到底有哪點值得薛宴那樣待她。 起初看到她對陳昔虛與委蛇時,她心底是瞧不起她的,甚至覺得她背叛了薛宴。 可直到看到她親手為自己縫制壽衣,看到陳昔答應她讓薛宴和徐州將士們?nèi)胪翞榘?,看到她在薛宴墳前毫不猶豫將刀子捅進陳昔心口,看到她跟薛宴一樣被萬箭穿心卻還轉(zhuǎn)頭對著薛宴的墳墓笑著說“我來陪你了”時,她才好像明白了薛宴為何會對她不同。 那么多年她嘴上從沒說過喜歡薛宴,卻早在薛宴死的那一刻,便做好了陪他赴死的準備。 她知道,若是她還活著,也未必能做到像她這樣。 簡寧死后,她的魂魄也逐漸失去了意識。 原以為這下該去地府投胎了,卻沒想竟一下子回到了落崖前。 她喜歡薛宴,從幼時母親指著薛宴告訴她,這是他的未婚夫開始便喜歡了,怎么能甘心讓他心里有別人? 所以她剛剛才故意在簡寧面前說薛宴是她的未婚夫,好讓她知難而退。 薛宴是因為收到簡寧的信,得知神醫(yī)妙手徐向在秋山鎮(zhèn),也從信中他得知徐大夫腿腳不方便,不宜遠行,這才千里迢迢帶著父親來秋山鎮(zhèn)求醫(yī)。 因為架不住顧妤的粘人,便把她也帶過來了,只是剛剛這丫頭也不知看到了什么。 他剛打聽到徐大夫的住處出來,便像是后頭有什么在追趕她一般,拉著他要走。 薛宴同顧妤從小一起長大,甚少見她如此著急,不禁回頭看了一眼,卻看見一道熟悉的背影。 他有些意外會在這兒看到簡寧,正欲過去,卻被顧妤拉進了一家糖餅店,“我記得王爺好像喜歡吃這個!你幫我挑一點,我給他帶過去好不好?” 待得買完甜餅出來,卻再沒見了簡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