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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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語文老師要了節(jié)自習(xí)課,同原本自己那節(jié)連著考試,大家將答案寫在下發(fā)的答題紙上,作文則作為家庭作業(yè)。 肖悅瓊沒什么學(xué)習(xí)語文的天賦,保持成績的方法主要靠題海戰(zhàn)術(shù)加努力鉆研標(biāo)準(zhǔn)答案,作文更是弱項中的弱項。如果可以,她寧愿做八張物理卷子都不想寫這八百字。 以“逆境”為話題作文,肖悅瓊嚴(yán)格遵守八股文套路:越王勾踐臥薪嘗膽、海倫·凱勒瞎眼寫書、“兩彈一星”一窮二白造出原子彈,開頭“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結(jié)尾用《孟子》“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古今中外,考慮得十分周全。 這個萬金油模板,關(guān)鍵詞換成“成功”“堅持”“夢想”都能用。肖悅瓊鐵定主意要虐待語文老師的眼睛,來了一整套齊全的,不僅如此,她還謹(jǐn)遵“標(biāo)題要漂亮”的諄諄教誨,最后取了個高端大氣、氣勢磅礴的名字:《激流勇進,逆水行舟》。 作文編好,其它作業(yè)寫起來就輕松很多,肖悅瓊心情愉悅地又做完兩科,起身活動,去廚房喝水。方雅莉難得在家,肖悅瓊在書房寫作業(yè),她就把電腦放在餐桌上辦公。 藍色瓷杯旁邊擺著個紅的,肖悅瓊將兩個杯子都倒?jié)M水,然后把紅色那杯放在方雅莉右手邊:“媽,歇會兒吧?!?/br> 電腦上是連文字帶圖表,好幾種顏色密密麻麻,方雅莉就職的公司這半年擴大了規(guī)模,要進行人事調(diào)動,她和另外兩個人競爭主管的位置,加班出差都是家常便飯。她臉上尤帶倦色,脊背微微彎著,看起來很疲憊。 方雅莉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梁,鏡片是年前才配的,一百多度,很薄。她揉了揉因用電腦時間過長而干澀酸脹的眼睛,肖悅瓊倚靠在桌邊安靜地喝水,身姿秀麗,像極了她的眉眼在視野中有些微的模糊。 方雅莉想關(guān)心女兒幾句,卻發(fā)現(xiàn)找不到什么話題,半天問出一句:“你的感冒好點了嗎?最近在學(xué)校怎么樣?” “好多了?!毙偔傃氏乱豢谒?,覺得自己的回答有些敷衍,想了想又補充道,“一直都挺好的?!?/br> 肖悅瓊從小就很令人省心,一直是模范式的“別人家孩子”,除了不愛和人交流之外,簡直挑不出什么缺點,長大后更是獨立懂事得驚人?!耙⒁庥醚?,偶爾和同學(xué)出去玩一玩,放松放松也好啊?!毙偔偣郧傻狞c點頭。方雅莉想不出還能囑咐她些什么。一時之間兩人的氣氛有點沉默。 “悅悅?!毖劭葱偔偡畔滤块g走,方雅莉連忙把人叫住了,可想到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她又有些猶豫,“你爸爸昨天打電話來……” “……他怎么會聯(lián)系你?” “他下周過壽,五十了?!毙偔偦厣硪苫蟮乜催^來,方雅莉頓了頓,終于試探著問出來:“你想去么?” 肖悅瓊斂下表情,雕塑般沉默著,沉默得方雅莉都要莫名緊張起來,她才開口反問:“你想讓我去么?” 聲音平直冷淡,聽不出什么情緒的波動。方雅莉按了按太陽xue,半晌才嘆一聲:“畢竟是你爸爸?!?/br> 空氣像是凝滯了幾秒,然后肖悅瓊轉(zhuǎn)身揚起沖撞的氣流,世界跟著旋轉(zhuǎn):“我知道了。” 她沒再回頭,背著身,在方雅莉的注視下闔上門。 肖鐸鋒和方雅莉大學(xué)時相戀,相持十幾年,然后在她六歲時離婚。男人出軌,很俗氣的故事,可肖悅瓊在心里一直覺得這是她的錯,因為她不是個男孩子。 肖家叁代單傳,方雅莉婚后卻一直不能受孕,沒少遭婆婆的冷眼,她把各種各樣的偏方試個遍,吃了不少藥調(diào)解,叁十多歲才有了肖悅瓊。 千辛萬苦十月懷胎,生下來是個女孩。肖家婆婆原本還想再要一個男孩,可后來方雅莉兩次流產(chǎn),再也懷不上了。 唯一的孫輩不能替肖家傳宗接代,一根如鯁在喉的硬刺深深地扎進這個傳統(tǒng)的家庭。長輩施加的壓力猶如一把利劍,在夫妻之間劃出不可逾越的溝壑,生活中開始有了爭吵、有了抱怨,漸漸發(fā)酵成厭煩。男人架不住,酒后背叛了深愛多年的妻子,仿佛找到了小小的伊甸園,短暫地規(guī)避生活的煩悶。 直到那個女人懷了孕,男嬰。男人如夢方醒地陷入懊悔和痛苦,可木已成舟。 男人,女人,男孩。肖悅瓊想起缺失的家庭,心中不是沒有過怨懟,可她不知道該更怨誰一些。又或者,其實她根本誰也不怨,她只是不想面對。 肖悅瓊翻了翻手機記錄,上一次和肖鐸鋒聯(lián)絡(luò)還是中秋,對方發(fā)來祝福,男人心中愈感虧欠,行為便愈發(fā)謹(jǐn)小慎微,措辭生硬地仿佛是一條群發(fā)短信,只有結(jié)尾處加的那句“缺什么給爸爸講”尚有些溫情的意味。而肖悅瓊那時裝作沒有看見那行字,只簡單回復(fù)了一個“中秋快樂”。 肖悅瓊猶豫著,手指在觸摸屏按鍵上徘徊,一行字刪刪減減,五分鐘才發(fā)出去——我去不了,周五要考試。 她按下鎖屏鍵,屏幕黑了一瞬,可隨即又亮起來,肖悅瓊看著來電顯示上“肖鐸鋒”叁個字,好一陣才想起要接。電話兩端都沉默著,聽筒里響著信號波動的雜音,男人清了清嗓子,拘謹(jǐn)?shù)貑玖寺暎骸皭倫??!币袅坎桓撸路鹬皇菫榱舜_認(rèn)那端的人還在聽。 他們其實鮮少打電話。近幾年來,她見肖鐸鋒的次數(shù)一只手?jǐn)?shù)的過來,倒不是刻意疏遠(yuǎn),只是隨著他們都心照不宣地逃避著這種愈發(fā)尷尬的沉默。肖悅瓊沒有加任何稱謂,直白地重復(fù)自己短信里的話:“我去不了,我要考試。” “什么考試???”聲音帶著些許不信任的情緒,可又不敢表露得明顯。 “期中考試,下周四和周五。”肖鐸鋒的生日算下來是下周四,一中的期中考試也安排在下周的最后兩個工作日。 “這樣啊?!毙よI鋒得知肖悅瓊不是故意找借口不想見他,聲音都輕松了許多,若有所思地自說自話著,“算下來也是這個時間了,莘莘也快考——” 話音戛然而止,肖含莘是那個男孩的名字,肖鐸鋒自知失言,生硬地轉(zhuǎn)移話題:“我換個時間,推遲到周五,你考完試能來么?” 也許是人到半百,一只腳邁進土里,男人對這段失落的親情超乎想象地執(zhí)著,聲音聽起來有幾分微不可查的哀求。肖悅瓊突然感到悲哀和可笑,十一年后的補救,她意識到對方的意圖,然后答道:“好?!?/br> 電話那端的情緒驟然高昂起來,掛斷時,肖悅瓊想,肖含莘如今已滿十一。她也長大成人,再有一年就滿十八歲了。小時候缺失的親情與關(guān)心,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彌補回來的。肖悅瓊不怨任何人,她的內(nèi)心早就已經(jīng)淡漠。 按套路寫的作文得分依然中規(guī)中矩,肖悅瓊課后單獨去了辦公室,語文老師把幾張復(fù)印紙遞給她,順口點評道:“這次語言有進步,就是案例太舊,下次找點新的?!?/br> 紙張從中折迭著,是一班和二班這次的范文,打開第一張就是王斂涵。肖悅瓊起先總以觀摩學(xué)習(xí)的名義私下找老師借來看,時間長了,語文老師便偷偷復(fù)印一份留給她,仿佛是不為人知的秘密。 男生的文字沒有太過華麗的辭藻,卻充盈著厚重雋永的質(zhì)感,條分縷析層層遞進?!兜雷枨议L》。 肖悅瓊把王斂涵的那份抽出來,她又看了好幾遍,然后夾進單獨的文件夾里,剩下的連同當(dāng)天下發(fā)的試卷一股腦塞進桌洞。 她想起宋然,想起運動會那日站在身旁的女生,想起無數(shù)和王斂涵言笑晏晏的人??赡敲炊嗳耍挥兴翘貏e的,每一次都能拿到他的作文,肖悅瓊心滿意足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