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魔頭回到一處純白大殿中,把我放在軟榻上,看了我一會兒,忽然上手打了我兩個巴掌。用的力道很巧,只讓我覺得酥酥癢癢的,倒是一點不痛。 “小混蛋,”他說,“誰準你把自己當祭品獻出去替我擋天譴的?嗯?天道是可以糊弄的嗎?” “我身上是百萬人命,天道要是收你個魂魄就能罷休,那古往今來的魔修豈不通通可以躲過天譴了?” “你看,就算你這么做了,我也被壓制了兩年有余。如果不是東方神臺大亂,封印力量減弱,我還會一直無知無覺地在九重魔淵里沉睡下去,直到被五蘊大封吸盡魔氣而亡。你說你值得嗎?嗯?” 他定定地看住我,面上青筋漸漸消退,暴戾之色也隨之消散。我緊張得渾身生痛,以為他看出我這個孤魂野鬼占用了這具身體。哪料他忽然把頭埋進我頸窩中,深深吸了口氣。 額,這位兄臺你別這樣,這具身體已經(jīng)有十六七個月沒洗過了…… “別怕,別怕?!彼谖叶叺驼Z,聲音柔膩得好像在撒嬌一樣,“之前都是師兄不好,師兄錯了。椿杪不要生師兄的氣了吧?以后師兄都聽你的。你要什么,師兄都給你取來,你要去找那群山精鬼怪玩鬧,師兄也不再攔著你?!?/br> “師兄這就替你招魂。有師兄在,你一定能平安醒過來?!?/br> 他抱了我好一會兒,口中說著要給“椿杪”招魂,卻并無什么動作。我心中大松了口氣。天譴不是那么好打發(fā)的,“椿杪”大概已經(jīng)散魂了。殘留在這具身體上的靈力僅僅夠維持尸身初期不腐而已,到了后期,就只是靠寒玉棺支撐。之前華許二人推測的魂魄未滅,恐怕只是他們一廂情愿。這樣也好,等這具身體腐化了,上面的禁制估計也會隨之消散,我也就能自由了。 在那之前,我不能露出破綻。這魔頭也不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連空間都可以隨意劈開。要是被他識破我并非“椿杪”,還無恥地附在他尸身上,那我鬼生也就到頭了。 唉。真是善惡終有報。一開始我就不該被尸身上的靈力吸引。要是不被尸身上的靈力吸引我就不會被星河背走吸取他的陰元。要是不被星河背走也不會被困在石室中。要是不被困在石室中我就不會喪失理智到附身…… 我正在煩惱,空蕩蕩的大殿中卻響起另外一個人的聲音。 “啊呀呀,打擾到你們了么?真抱歉真抱歉~” 魔頭直起身子來,將懷中的我嚴嚴遮住,冷然道:“不盡木拿來了?” 那人捧心作哀怨狀:“哎呀郎君呀,你好薄幸的呀!奴家晝夜兼程,奔波七千余里,拼盡一身妖力從西王母那里騙來至寶,你都不問問奴家累不累、有無受傷的呀~~天下無情如郎君啊~~儂心唯向山,君心偏向水,儂恨不得把那水呦” 聲音戛然而止,魔頭黑著臉收回手中翻涌魔氣。 “真是開不起玩笑?!蹦侨肃伊艘宦暎瑨伣o魔頭一小段黑色瑪瑙似的東西,“不盡木離開昆侖十二個時辰后就會化為普通玉石,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十個時辰,你要是真想喚醒你家?guī)煹?,趕快去畫蕃生陣,別在這兒膩膩歪歪浪費時間?!?/br> 魔頭看著手中的不盡木不說話。 那人又笑:“哦,我懂了。他現(xiàn)在比什么時候都乖,也不會拒絕你,你舍不得這種狀態(tài),是不是?” 魔頭沒理他,復又埋首在我肩頭,良久,才抱起我向內殿走去。 那人還在后面聒噪:“不要勉強自己呀~守著活死人總比被厭棄要好呀~” 魔頭嘩啦一下放下了內殿的帷幕,把那人的聲音隔在殿外。帷幕之中隱隱靈力波動,符咒漂浮在半空,純白色的光芒四溢,卻很溫和,一點不耀眼。 他把我放到圓臺上,將不盡木放到我手心,然后握住我的手。 “椿杪,你要原諒師兄?!彼f,“蕃生陣法一旦開啟,就沒有回頭的路。我知道你不愿意奪取山澤生氣來復活自己??墒谴昏拢憔彤斒菫榱藥熜?,好不好?不要抗拒,乖一點?!?/br> “是師兄舍不得你。是師兄要逆天而為。是師兄執(zhí)意如此。椿杪,這不怪你?!逼婀至?,這些話聽起來好耳熟,似乎從前也有人這么跟我撕心裂肺地說過。 這位師兄……難不成跟我認識? 沒等我想清楚,忽然一陣劇痛洶涌襲來,一下子從心口蔓延到全身。 滿室白光驀地強盛,空中符咒熠熠生輝,圍繞圓臺瘋狂轉動,殘影連續(xù)成一道光幕。 停下來!停下來啊!疼———疼啊啊啊啊啊————— 我想撕裂眼前所有東西,我想轟平這座宮殿!我要殺了他!殺了他!我不要復活!不要啊啊啊啊——師兄!我疼啊————師兄————————— 我動彈不得,連尖叫都做不到。手中那一小段不盡木一點點吸收符咒,變得guntang,燙傷了這具身體的肌膚。但是我已經(jīng)感覺不到這點小痛了,我的頭,我的臂膀,我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痛徹心扉,好像被一段段砍斫,一點點研磨,每一寸肌體,都同時被烈火吞噬。 似乎只過去了一瞬,又似乎已經(jīng)有一萬年那么久,我手中的不盡木,終于吸盡了滿室符咒。 我的痛苦停了一剎那,然后另一種痛又悄然在我骨骼中游走。如同千百萬只螞蟻源源不絕地從四方趕來,拼命擠進我的身體。隱約、酥麻、腫脹,不盡木開始回饋給這具身體潺潺靈力,填補這具身體里空蕩蕩的靈府。 四方生氣,匯聚于此。 魔頭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站在圓臺旁邊,緊緊握住我的手。 他一定很在乎椿杪吧。我喪失意識之前,模模糊糊地想。 不知道椿杪會不會回來。他回來后,我又將何去何從。我連自己是誰都沒有查清楚,我的“師兄”,我的“星河”,會不會也在苦苦等我? 椿杪,你真幸運。 而我,我的鬼生,真是一點意思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