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子 二十二 二十三
蒼梧大殿昏暗空曠,沖虛抱著椿杪,呆立在歷代登仙掌門的畫像前。 當真……毫無轉圜的余地? 沖虛不是愣頭青了,他知道歷代仙君半句話不說就走,一定有更深的理由??墒撬麄冊诩蓱勈裁茨??椿杪只是一個小孩子,他能有什么來歷,讓南方諸仙連施以援手都不敢? 銅爐里香還在燃燒,只剩了一小截。 “別怕。師祖?zhèn)儾痪饶悖瑤熥鹁饶??!睕_虛摸摸椿杪的頭,重新把他放回幾案上。 蒼梧道術傳了這么多年,登仙的人多,入魔的人也多,難免就有上千種強奪生機來續(xù)命的法術,可以用在瀕死的人身上。 蕃生陣是其中最霸道的一種,也是最容易出錯的一種。 沖虛考慮了幾息,決定還是不動用古籍中原始的蕃生陣法。椿杪現(xiàn)在還沒斷氣,若強行掠奪山河生機,萬一奔涌而來的靈力收束不及,撐爆了他的脈絡,那就與殺人無異。 沖虛在心里挑挑揀揀,反復推演,將蕃生陣臨時改了數(shù)處關鍵點,慢慢在空中畫出。白光凝聚在他指尖,勾勒出復雜的圖案,面積越鋪越大。 忽然啪嗒一下,什么東西從高處掉下來,砸中他的肩頭。 沖虛反應極快,對空一抓,那東西就到了他手中。 一個小小的盒子,黑漆漆的。打開來,是一顆小小的藥丸,也是黑漆漆的。 陣法畫了一半,白光深深淺淺浮在半空。 沖虛舉著藥丸茫然看向前方。 “說你大膽,你還真不辜負師祖的評價?!鼻胺酱蟮钫?,畫像上的人影又浮現(xiàn)出來,“從前修行的時候就是如此,寧可違逆本君命令也要去后山摘取光明蘚?,F(xiàn)在天生靈物無效,就連蕃生陣都敢用了,你這百年真是長進不少?!?/br> 沖虛趕緊跪下來:“師尊恕罪?!彼o緊握住手中的藥盒,“動用禁術一事,弟子日后自毀修為贖……” “趁陣法還沒成型,速將它涂了?!蹦侨擞安坏葲_虛把話說完,就打斷他道,“若萬般無奈,本君留在紫金窟的渾元珠也可取來一用,不必顧惜,本君允你這樣做?!?/br> 沖虛心想其實早就想取來用了,只是那時打算的是用在另一個徒弟身上?,F(xiàn)在那珠子被小狐奪走,造了個不大不小的幻境,又保著小狐的命保了這么久,說不得就沾染了什么妖狐的邪氣,是否還有當初的功效,實在不得而知。如今小狐一死,那珠子又流落到哪兒了,沖虛也沒空去關心。徒弟一個接一個出事,沖虛此刻說是焦頭爛額也不為過。 不過這些事解釋起來麻煩,眼下還是救人要緊。渾元珠丟失的罪過,日后再去請罰。 “多謝師尊慷慨賜物?!睕_虛也不多氣,再往人影拜了拜,就拿了那藥丸往椿杪嘴里塞。 椿杪腕子上的傷口已經(jīng)被收斂了,但是渾身血液失去大半,靈力盡失,微弱生機僅僅靠沖虛先前喂的藥維持著。 沖虛拿白光按在椿杪腹部,讓藥丸吸收得再快一些。 藥仙所賜的丹藥還是有用的,沖虛能感覺到椿杪的氣息恢復了很多,身上一團死氣淺淺淡去。 畫像前人影未消散,似乎也在觀察椿杪的變化。 “師尊,”沖虛忍不住道,“我這小徒到底有何來歷,連您都不能公然在諸位仙人面前救護他?” 人影道:“多問?!?/br> 靈藥廣慈渾元真君,南方唯一的藥仙,素來直言直語,也是出了名的不愛管閑事。他在人間時道號景吾,是蒼梧山的掌門,也是沖虛的師傅,為人一板一眼,嚴厲端肅。 沖虛從小就怕他,現(xiàn)在被他一句“多問”堵得不敢再出聲。 也是,他肯出手救人,已經(jīng)讓沖虛大大松了一口氣了。至于旁枝末節(jié),暫時不必計較。 然而過了許久,日頭都偏移了,椿杪仍然沒有醒過來的跡象,非但如此,服藥后轉好的狀況也開始再次頹敗了,同時周身漫出許多黑色的細絲,非妖非魔,卻緊緊將椿杪裹住,眼看就要將他吞噬。 “你讓開?!蹦侨擞皬漠嬒裆献呦聛?,漸漸凝成實體,“此事棘手,你去外面護法?!?/br> 沖虛略猶豫:“外面倒是有另一個弟子在護法……” 人影顯出原貌,比畫像年輕許多:“此事到如今,已經(jīng)不是你可以插手的了。出去?!?/br> 他都這么說了,沖虛不能再留,只好行禮退出大殿。 出殿一看,蒼梧大殿被一張朱紅色的大網(wǎng)嚴嚴密密地包裹著,渾厚的靈力在網(wǎng)絡間游走,碰見什么風吹草動就爆出一陣火光。陣中心坐著一個人,一張臉冷冷冰冰面無表情。 那人看見沖虛出來,愣了一下,漫天紅網(wǎng)同時閃過一陣火光。 沖虛趕緊道:“椿杪無妨。師祖在殿內(nèi)盡全力救護。”無論如何先穩(wěn)住這個大徒弟要緊,蒼梧這一代人才凋零,總共就四個徒弟,一個沉睡,一個昏迷,一個瀕死,可不能再入魔一個! 丹殊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才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陣法上。 沖虛暗自松了口氣,還沒想好要如何安撫大徒弟,忽然看見大網(wǎng)一側開始爆出接連不斷的光點。 誰在那里? 沖虛抬手止住了丹殊,示意他安坐陣眼,自己召了一柄劍,往異常的地方走。 “沖虛仙師!” 狐子(二十三) “梅先生?”沖虛收了劍,將那一部分的朱網(wǎng)暫時抹去,一個女子就跌進來,衣衫襤褸,看著似乎受了很多苦。 那女子身上的白衣已經(jīng)變得臟兮兮的,衣擺處撕裂,還掛著許多草葉枯枝。她腰間一個小小的錦囊,此時破敗不堪,里頭妖氣外泄,護身符已經(jīng)失效了。 看來她剛才碰觸朱網(wǎng)還安然無恙,要多謝這個錦囊。 沖虛心里唏噓不已。小狐留給她的錦囊護住了她的性命,小狐自己卻已經(jīng)死了。 “梅先生怎么在此處?還記得自己如何出幻境的嗎?為何丹殊那時在后山找你卻遍尋不見?” 那女子一個問都沒答,反而從懷里拿出一顆珠子道:“仙師!在下受托將此寶物歸還,以救椿杪真人性命!” 沖虛趕緊將那珠子接過來。 光華內(nèi)斂,靈霧繚繞,正是渾元珠。 “受誰所托?”沖虛驚疑,“梅先生一路下山,未遇見什么妖魔來爭搶嗎?” 女子搖頭:“小狐告訴在下,晚一步就來不及了。在下從幻境出來后就趕來這里……”她氣喘吁吁,“椿杪真人如何?來得及嗎?在下是否誤事了?” “來得及,仙君正在救治小徒,梅先生來得正是時候?!睕_虛謝她,又問,“小狐還活著?” 女子點點頭:“那時仙師突然出門,不久小狐就過來,告訴在下說它要走了,托在下將寶物歸還。然后幻境就消散,在下便跌落到一叢灌木之中?!?/br> 坐在遠處的丹殊突然開口:“妖狐,何不據(jù)實相告?” 那女子一愣,看向他:“丹…丹殊真人……” 沖虛皺眉。 丹殊面無表情:“后山我找過,的確沒有梅先生的蹤跡。你一定將她送到別處去了,自己才好故技重施來誆騙我們??上喸殪`力已經(jīng)被消耗不少,在此陣中,遮蓋不住你身上的妖狐氣息?!彼碛耙婚W,離開了陣眼,站到?jīng)_虛旁邊,“師尊,她不是梅先生?!?/br> 沖虛還沒來得及反應,眼前女子果然化為一只紅棕色的狐貍落在地上:“我沒有惡意,只是來還你們珠子?!?/br> 丹殊一個暴擊打出去,轟飛了大殿前一塊地皮。 塵囂未落定,卻見沖虛懷抱那只狐貍從硝煙里跳出來,對丹殊說:“稍安勿躁,先聽它解釋。” 丹殊眼珠發(fā)紅:“師尊為何護著它?華闞無端受傷,椿杪生死不明,難道不是它害得?” 此時沖虛斷不能說是你先害了人家父母,只道:“丹殊,小狐歸還渾元珠,到底有認錯的心?!睕_虛轉向懷里小狐貍道:“你偷珠子是為了復仇,此刻歸還,當真也只是為了救我那徒兒?” 小狐從他懷里掙脫:“我答應了椿杪:他救我父母,我放棄復仇?,F(xiàn)在我父母已經(jīng)復生,我們也要離開這里了,珠子就還給你們。” 丹殊在場,沖虛不能問“椿杪用大量鮮血和全部真氣換你父母?怎么換的?”,只問:“你身上殘留的瘴氣也是椿杪除去的嗎?” 小狐道:“我欠他三條命?!?/br> 沖虛搖頭:“是我欠你。我一直以為,瘴氣入體,魔化的過程是不可逆的,現(xiàn)在看來的確有破解的方法。當初萬般無奈,殺戮過多,是我失察了?!备鞯啬Щ难醵家呀?jīng)被斬殺,只有小狐一家最終算是躲過一劫。 丹殊聽到這里,明白過來,不由起怒:“是我屠殺入魔的妖狐,為何你不來找我,卻去妨害華闞與椿杪?” 小狐道:“昔日潯江源你放走我,又是為什么?” 丹殊召出一柄劍:“人妖不兩立,我當時未認出你已經(jīng)成妖?!?/br> 小狐道:“你明明說……” 沖虛趕緊上前攔他:“好了,現(xiàn)在把渾元珠送進去要緊?!彼粨]拂塵將小狐送出去甚遠,“狐貍,前事已盡,日后你們潛心修行,好自為之吧?!?/br> 沖虛揣著珠子往大殿走,又止住了欲跟進來的丹殊:“外面陣法需要人守住,你離開終究不妥?!?/br> 話音剛落,漫天紅網(wǎng)突然消散。 好脾氣如沖虛都有些生氣了:“為師這樣安排有為師的道理,你這是做什么?” 豈料丹殊也是一愣,然后捂住胸口,嘴角漫出血來,險些站不住。 沖虛趕緊上前替他梳理體內(nèi)暴動的真氣。 陣法反噬!誰強行沖破了丹殊的陣法? 蒼梧山外陣云聳立,一列寬袍廣袖的人站立在云端。 “靈藥廣慈渾元真君,您管的閑事太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