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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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風吹雪揚, 簌簌而下,似乎已經(jīng)淡去了四下的血跡。 相擁的人掩在風雪里。 遠處傳來了一陣一陣的擂鼓聲,急切又昂揚。 有兵馬朝這里而來, 自薊州城方向,踏過莽莽荒原,一路直往這里,一隊一隊的先行兵馬, 會聚在一起成了烏泱泱的一片, 蹄聲震蕩。 山宗松開神容, 一手摟著她, 穩(wěn)站著, 看出去。 旌旗招展, 山字大旗連著幽州旗幡,其后緊跟的各州旗幡迎風振振, 圍繞著山口停了下來。 當先馬上躍下一身銀甲的山昭,身旁跟著下來執(zhí)劍的山英,看到眼前這幕,二人驚駭難當,反應過來后當即除帽卸兵,垂首致意。 “薊州光復,恭迎盧龍軍凱旋。” 后面是胡十一,下馬后亦震驚于眼前情形, 不知該說什么, 脫了盔帽,恭恭敬敬地垂下頭。 幾州鎮(zhèn)將陸續(xù)而至, 下了馬,皆面朝前方渾身浴血的人垂了頭。 “使君?!?/br> 只有節(jié)度使, 才能被稱為使君。 周均最后下馬,緩緩走出,細長的眼掃過那片坍塌的山,那群臟滿面的鐵騎長,又看見后方漸漸趕來的盧龍軍,最后看向筆直站在那里的玄甲身影,良久,終于也放下寬刀,雙手脫去盔帽,低眉垂首。 遠處鼓聲愈發(fā)震烈急擂,報著薊州大捷。 風中有聯(lián)軍兵馬遠遠遁去的雜亂蹄聲,有人們的歡呼聲,混著啼哭聲,都順著風飄送去很遠。 山里仍陸續(xù)有盧龍軍出來,帶著兵器,渾身塵灰,整肅地聚集而至。 遠遠的,似乎能從這里看見薊州城頭上那面飄揚的盧龍軍旗。 仍有人在朝這里走來,衣衫襤褸的,赤露右臂的,一個個拖著兵器走近,身上染血,披攜風霜,面朝著前方哽咽,垂首。 盧龍軍歸隊了…… 山宗始終穩(wěn)穩(wěn)站著,身上玄甲所沾的血滴落腳下土地,埋入塵雪。 神容被他摟著,手卻用力撐著他的腰,肩頭撐著他,才能讓他站得如此穩(wěn)。 他在風雪里的側(cè)臉剛毅而平靜。 薊州城的鼓聲不息,天地間的狂沙已停。 無窮無盡的廝殺沒有盡時,或許百年后、千年后也不會停,但眼前的,此刻的,終于停了。 踏著無數(shù)人尸山血海堆積而出的野心,終究被摧破了。 慘痛留在過往,鮮血灌入大地,沖刷過人生的暗淵,撕扯著屈辱的不公,托出的卻是不屈的魂魄傲骨,人還站著,就永不會倒下。 故城已歸,故軍凱旋。 山川未變,胸口熱血未盡,風雪過后,余下的只有頭頂朝陽。 …… 大雪持續(xù)了很久,雪消后,關(guān)外莽莽大地,從薊州到幽州都如同煥了個新。 距離那一戰(zhàn)過去已將近一月。神容從關(guān)城上望出去。 風自天邊來,拂面而過,遙遙間,依然不太能看見薊州,群山連綿,只一個大致的方位。 但那方位已變得清晰,圍擋的高墻在被拆去,無數(shù)百姓的人影露了出來。 當初那座灰敗的鎮(zhèn)子,再也不復見了,那里面的人一定也都重新做回了中原百姓。 關(guān)外衛(wèi)城的屯兵早已盡數(shù)撤去,奚和契丹二族大敗,如今兵馬皆已退往漠北深處。 契丹王帳后移,外族聯(lián)盟分崩瓦解,求和書已送去了長安,再也不是當年氣焰囂張的談判書。 有經(jīng)商的馬隊往那里過去,遠處還回響著自西域而來的駝鈴,衛(wèi)城成了行商落腳的關(guān)鎮(zhèn),僅此而已。 胡十一和張威帶著兵馬在關(guān)外忙著善后事宜,此時還能看見他們打馬而過踏出的煙塵。 神容細細看完,攏住身上披風,轉(zhuǎn)頭走下關(guān)城,踩著蹬子坐上馬背。 沿著山間道路往外而去時,東來和紫瑞一左一右,帶著護衛(wèi)們跟了上來。 “少主以后就可以往更遠的地方去探地風了?!弊先鸬馈?/br> 神容點點頭:“嗯。” 至少這片地方,哪里都能去了。 幽州大地,從分崩的九州回到了一體,再不是一盤散沙。 東來打馬在側(cè),低聲道:“少主以后探地風就沒有書卷在身了,難道不會覺得可惜?” 神容聽了不禁笑了笑。 如果是曾經(jīng),或許是會覺得可惜,初來幽州,曾經(jīng)那不過是為家族利益謀劃的家傳寶物,她可以為那卷書豁出性命,怎會舍得獻出。 等后來站到了高處看出去,才發(fā)現(xiàn)它有更大的用處,遠及山河社稷。 高處就是腳下這片大地,這里守著的人。 “有什么好可惜的,”她淡淡說:“我自己就是書卷?!?/br> 望薊山里,熊熊冶礦爐火又燒了起來。 自長安工部趕來的官員們正在礦眼處忙碌,時不時穿梭著新征募而來的民夫。 一道穿著月白圓領(lǐng)袍的身影穿過樹影,領(lǐng)著三四個護衛(wèi),在腳步飛快地往山外走:“山家軍就要調(diào)回河東去了?為何不早說!只要主帥還沒走就好!” 說完牽了馬,一坐上去就打馬出山去了。 神容看見了,也只當是沒看見。 那是她哥哥長孫信,自然是趕去找山英的了。 聽說戰(zhàn)前他終于開口了,或許山英也會在等他。 出了山,離得遠,看不清幽州城下動靜,只能隱約看見城頭上飄揚著的幽州旗幡,旁邊還多了一面玄色軍旗,赤金的盧龍二字在風中翻卷招展。 盧龍軍已恢復番號,下方城門處張貼上了自長安送來的告示,隨著帝王封賞一道而來。 年少的新君在拿回薊州后,將前任幽州節(jié)度使李肖崮的罪行公告天下,他與關(guān)外孫過折合謀之事,孫過折聯(lián)結(jié)外族諸部企圖顛覆中原社稷的陰謀,皆在其中,甚至還提及了先帝,終于為盧龍軍正了名。 天下震動,僅幽州城就議論了好幾日,又漸歸平息。 但經(jīng)歷過的人會永遠記得,關(guān)外那片大地永遠會記得。 城下方向,一群鐵騎長正策馬奔來,帶領(lǐng)著身后的兵,從山附近經(jīng)過,奔去遠處的軍所。 為首的兩匹馬上是駱沖和龐錄,從馬上朝這里看來一眼,遠看似乎駱沖又有那般慣常的怪笑露在了臉上,身上的裝束卻已是正規(guī)的厚甲武服,一如當年的盧龍軍模樣。 神容目視他們遠去,身下的馬已經(jīng)在山外繞了大半個圈。 是繞著望薊山的外圍走了半圈,順著一路看過的地風,她又看向關(guān)城外的山脈。 緊閉的關(guān)口已然敞開。 薊州一帶的山形走勢,如今她可以知道的更詳細了,也皆能添入書卷中了。 不為別的,只為了讓這里以后的情形能了如指掌,再無戰(zhàn)事。 這是她如今最想做的。 山林周圍平和而靜謐,神容下了馬,沿著林邊緩緩而行,忽覺后方?jīng)]了動靜。 東來沒有跟來,紫瑞也悄無聲息,卻有一陣突來的馬蹄聲,一如既往的熟悉。 她回過頭,迎面而來的快馬上,是男人依舊寬肩緊腰的身影。 她頓時止了步,看著他下馬,朝自己大步而來,身上的胡服緊束,被天光勾勒著身形,挺拔得似入了虛幻,直至靠近在她身前,才成了觸手可及的實際?!澳愕膫昧??”她手搭住他肩,去看他頸邊,那疊著的胡服衣領(lǐng)里,還纏著一道道的白布。 他沒有食言,安然回來了,可受的傷卻養(yǎng)到了現(xiàn)在。 “當然,”山宗低笑:“你鎮(zhèn)山的時候,豈能缺個鎮(zhèn)人的,所以我來了?!?/br> 神容輕聲說:“我往后還會經(jīng)常出去鎮(zhèn)山的?!?/br> 他低笑更沉:“那我就都會在?!?/br> 左右的人都遠遠退去,臨去前向他低頭,恭敬地稱呼一聲“使君”。 他已是幽州節(jié)度使,但有時也會被稱作盧龍節(jié)度使。 神容和他在山林間緊依,不覺微微想笑,忽又覺出不適,皺了眉,扭過頭,一手按了按胸口。 山宗問:“怎么?” 她挑眉說:“不太舒服,或許暫時是沒法鎮(zhèn)山了。” 山宗臉上又露出那般痞壞的笑:“急什么,以后時日還長?!?/br> 神容的眼神凝在他臉上:“怎能不長,我都嫁你兩次了。” 山宗盯著她,頭微低,笑入了眼里,臉色卻很認真:“娶你和帶回盧龍軍,是我做的最正確的兩件事?!?/br> 山林間風輕搖枝,他們在這里的一切似已被山川銘記。 神容的手搭上他的腰,借著披風遮擋,沖著他彎眼而笑:“嗯。” 這又何嘗不是她做的最正確的事。 愿成就你最后的私心,愿做你心頭的驕陽,愿你百歲太平,也愿你榮耀永在。只因你無愧天地,也無愧自己。 …… 是日,回到府上,神容沒有如先前一樣,先著手在桌前將薊州附近的地貌描出來。 她什么也沒做。 紫瑞覺得她不適,為她請了大夫。 當晚,山宗在屋里看到她時,身上胡服剛褪,露出半身纏繞的白布。 他手勾著她腰,讓她坐在自己腿上,身上那些纏繞的布條似已多余,他甚至還用手扯了一下。 他如以前一般親上來時,神容按住了他肩:“我有件事要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