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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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們姑娘沉默不語,聞言反而面上透出抹難受勁來,彩玉頓時慌了神,又猛地想起她們姑娘也是奴婢出身,只怕以往也未曾有幸接觸這些,自己這番問話豈不是生生打了姑娘臉?一時間,彩玉心里又悔又急,只恨不得能伸手扇自己個大嘴巴才好。 “姑娘!”彩玉慌亂出聲,可話一出口方覺自己剛那一聲語調(diào)有些高,不免有些赧然,紅著臉小聲道:“姑娘,奴婢是想說,要是姑娘覺得無趣的話,可否讓奴婢給您唱上一段?奴婢幼時曾在戲班子待過些時日,粗淺學了些技藝,自認幾段小調(diào)還是可以勉強入耳的。要是姑娘不嫌棄,奴婢就給您唱上幾段,解解悶?” 蘇傾回過神來。聞言本欲開口拒絕,可待抬頭見她既是忐忑又是期待的模樣,拒絕的話就未吐出口。 頓了會,她道:“要是你愿意,就唱上一兩段予我聽聽罷。” 彩玉的雙眸瞬間就亮了起來。 歡快的應了聲,她便忙不迭的清清嗓,做好手勢準備著。 素來穩(wěn)重的彩玉此刻心中也不免歡呼雀躍。要知道自打她們伺候姑娘這些時日來,還未曾見姑娘對什么事情提起什么興致來。如今姑娘愿意聽她唱曲,是不是意味著姑娘打心里開始慢慢接受這里? 深吸口氣,彩玉捏了蘭花指,唇瓣輕動:“江南……” 甫一開口,陡然走音的兩字令彩玉呆立當場,亦令另一旁的彩霞渾身打了個激靈。 然后彩玉一張臉就刷的下紅的透紫。 蘇傾其實聽不懂這里的小調(diào)??筛安视衲潜t的臉蛋,使勁低著的頭,以及那只恨不得地上能有個縫讓她鉆進去的架勢,無一不讓不在告訴她,這是唱崩了。 “你莫要緊張?!碧K傾面上浮了層淺淡的笑意:“唱壞了不怕,多唱兩遍就是了?!?/br> “哎?!辈视駳g快的應了聲。 不多時,咿咿呀呀的吳儂軟語,帶著舒緩的民間小調(diào),緩緩流瀉在午后陽光灑滿的空間內(nèi)——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不知過了多久,彩玉漸漸消了音,跟彩霞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皆有些輕松的笑意。 輕手輕腳的將靠窗的躺椅抬到案前,小心將伏案熟睡的蘇傾抬到躺椅上,又從床榻上拿過厚實的毛毯替她蓋上,見她依舊熟睡未被驚醒,這方松了口氣,又躡手躡腳的出了里屋。 放下厚實的寶藍色軟簾,彩玉出去吩咐外頭干活的奴仆們手腳都輕些,仔細莫驚醒了姑娘。 待彩玉忙完,彩霞小心看了眼軟簾后屋內(nèi)方向,然后湊到彩玉身邊,迫不及待的附在她耳畔小聲道:“阿姐,你看到了嗎,姑娘今個笑了呢……” 彩玉嚴厲的掃過她,令她噤聲。 彩霞瑟縮了下,想起她阿姐之前說過不可私議主子的事,知道自己犯了忌諱,便縮回了腦袋死死垂低著不敢再說。 兩人候在屋外,靜默無言。 可無論彩霞或彩玉心里都不平靜,想著她們姑娘今個心情稍好了些,心里難免有些奢望——是不是意味著,她們姑娘已經(jīng)慢慢開始想通了? 她們二人的奢望終止于蘇傾醒來那刻。 因為蘇傾難得睡得昏沉,所以饒是天色漸晚,彩玉她們二人也沒忍心去叫醒她。一直到暮色降臨,月掛梢頭,蘇傾方緩緩自沉睡中蘇醒。醒來的那剎,當她目光劃過窗屜外那滿目的夜色時,她整個人頓時就不好了。 彩玉彩霞二人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她們姑娘擁著毛毯兩眼直勾勾的盯著窗外,臉色煞白,渾身僵硬。 見此情形,她們二人心里發(fā)涼之際,又隱約覺得她有些可憐。 “姑娘!”二人忙上前,邊伸手給她撫背順氣,邊道:“姑娘可是夢魘了?姑娘莫急,緩緩,緩緩就好了。” 說著讓她不急,可二人面上卻皆難掩急切之意,畢竟天色已晚,她們大人說不準下一刻就要踏門而入,這要是讓大人見著姑娘這副模樣,還不得雷霆大怒?說是夢魘,可哪個也知姑娘懼怕的是大人。 彩玉暗下責備自己該早點叫醒姑娘才是。不過如今說這些已然無用,收了心神,她連聲吩咐彩霞去將早已備好的晚膳以及梳洗用具一并端來,另外又吩咐將沐浴用具備好。 大概過了會,蘇傾情緒微定,由彩玉攙扶著她在案前坐好后,便擺擺手示意她無事。 一覺醒來,乍然見到噩夢纏身般的黑夜襲來,她難免不適,情緒陡然波動。這般緩了會,她便也能勉強壓住內(nèi)心的各種情緒。 晚膳時,蘇傾也沒什么胃口,草草夾了兩筷子,便再也吃不下半口,索性就停了筷。 彩玉見她吃的甚少,不由蠕動了下嘴唇有心勸說,可最終在蘇傾略顯疲憊的神色中咽下了所有的話。 令人麻利的將餐桌碗筷都拾掇下去后,彩玉她們二人就扶著蘇傾到屏風后的浴桶前,在氤氳的蒸氣中給她寬衣沐浴。 大概過了兩刻鐘的時間,蘇傾已經(jīng)披上了外裳坐在了床榻上,亦如昨日。 緊趕慢趕終于將一切拾掇妥帖的二人本來有些慶幸,可待回頭一瞧她們姑娘呆呆坐著,甚是麻木的模樣,頓時滿心的慶幸皆煙消云散。 今個午后有些朝氣的姑娘,如今瞧來又像是一個失了魂的軀殼了。 彩玉彩霞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卻也不能也不敢勸說些什么,畢竟是主子們的事情,哪里又能容得了她們這些卑微奴婢置喙半句? 宋毅今夜來的稍晚些。他過來的時候,蘇傾已經(jīng)在床榻上堪堪等了近半個時辰了。 揮退屋內(nèi)的一干奴仆,宋毅就大步朝著床榻方向走來,隨著他迫人的氣息漸漸逼近,蘇傾愈發(fā)覺得窒息難耐,身體也不受控制的瑟瑟發(fā)抖起來。 宋毅并未像昨日般直接將她推入榻間,反而在榻前一步遠處停住,瞇眼打量了她一會后,慢慢俯下了身子與她目光對視。 縮在他高大陰影下的蘇傾,正覺得無比壓抑和窒息,毫無防備下冷不丁與他目光對視,頓覺得如被蜂蟄了般,眸光不由狼狽躲閃,欲躲開他逼視的目光。 似乎是今個心情不錯,便是見她這般逃避抗拒的模樣,宋毅也未惱,只是探手一把握住她的臉頰抬起,逼她與他對視。 “怕甚,爺能吃了你不成?” 蘇傾索性閉了眸,聞言也沒什么反應。 宋毅審視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著,心下略有琢磨。若是換做其他奴婢,過了這些時日錦衣玉食的富貴日子,只怕早就順從屈服,甚是沉湎其中了,可到她這卻是例外了。 例外嗎?宋毅玩味的咀嚼著這幾個字,冷笑了聲。 松開了手,他站起身,抬手解領(lǐng)口的系扣。 如斯較勁擰著,依他看來,要么是自視甚高,欲加籌碼所求更高,要么就是生性愚笨,遲遲未曾察覺其中天大好處罷了。 隨手將外衣搭在浮雕回紋的紅木楎架上,宋毅脫掉綢緞中衣,之后轉(zhuǎn)身大步上榻,將兀自瑟縮的女人推入了床榻間。 他倒是要看看,她能這般較勁擰到什么時候。 沾了富貴的人還愿意回去再過苦日子?在他看來不過是說笑罷了。 第31章 不高娶 蘇傾清晨醒來時,外頭旭日已升,淡金色的曦光透過窗屜的娟紗緩緩灑進室內(nèi),照亮了滿屋的空間。 又是新的一日了。 蘇傾心里略有安寧??峙旅咳找仓挥星宄啃褋磉@會,才是她內(nèi)心最為輕松自在的時候了。 宋府壽春廳。 剛吃過早膳,府上奴仆就忙手腳利落的將碗筷碟盤拾掇下去,并按照老太太的吩咐,沏了壺熱氣騰騰的茶端了上桌。 老太太笑呵呵的指著那壺茶道:“瞧瞧,你那二弟剛?cè)氚褪?,就令人快馬加鞭巴巴的送來這巴山雀舌過來。在家的時候還說他不著調(diào),沒成想這出去一回,倒還懂事了哩?!?/br> 宋毅笑道:“還不是老太太您教的好?” 老太太佯怒著朝他的方向揮了下:“貧嘴?!?/br> 寶珠在旁捂嘴笑。 宋毅看了眼吃吃笑的寶珠,抬手持壺斟茶的間隙,對老太太道:“近些時日我倒也留意了些蘇州的青年才俊,倒也有幾個品貌雙全甚合我意。改日我叫到府上來讓您和寶珠都相看一下,要是合適,也好早些給寶珠定個日子?!?/br> 老太太渾濁的雙目刷的下就亮了,不由挺直了身板灼灼看向宋毅:“這么快就有人選了?是在地方為官還是尚在進學?都多大歲數(shù)?都是哪戶人家?家里可還有些什么人?可還……” “哎呀娘!”寶珠捂著臉起身跺腳,耳根子都紅了:“能不能別再說了,都羞死個人了!”說完又跺跺腳,頗為羞惱的瞪了她大哥一眼,而后擰身跑了里屋去。 老太太才不管她閨女羞不羞呢,涉及到她寶貝疙瘩的終身大事,她恨不得能問出個祖宗八代。 瞧著老太太又要發(fā)問,宋毅笑著表示,過會就遣人將這幾人包括畫像在內(nèi)的具體資料送來給她先行過目。 老太太這方罷休。 既然提到了這茬,老太太就難免又想到他那廂的婚事上來,雖之前他也提過暫不考慮這廂,可架不住近些時日總有些地方官的家眷過來打探。近些的有蘇州府城的知府、同知、提督家的,遠些的還有徽州甚至是豫章郡內(nèi)的巡按、按察使等家的,這兩江三省的官員凡是能數(shù)得上名號的,大抵都遣人了官眷過來,隱晦的表達結(jié)親之意。這一來二去的,她這那廂心思難免又開始活泛起來。 “前兩日蘇州梁府臺的家眷過來拜訪?!崩咸戳怂谎郏瑓s也未直接入主題,斟酌著話只說梁府臺升遷一事:“說來我從前也是見過這梁府臺的。那時候他還是個半大小子,又是你同窗,猶記得你邀他來家做客的時候,你父親還當面考校了你倆功課,直夸他學問做得好。只是之后你被舉薦為貢生入了國子監(jiān)讀書,而他進士落榜后被派到滇南為官,一晃十多年過去,就再沒了信?!?/br> 喝了口茶歇會,老太太又接著道:“說來他這些年來也不易。聽他夫人講,滇南地處偏僻又多蚊蟲走獸,瘴氣也著實厲害,在那是吃盡了苦頭。說起此番梁府臺能升遷一事,她是數(shù)次涕零,直道若不是你這總督大人的賞識提拔,他們一家如今還在滇南吃瘴氣呢?!?/br> 聽老太太提起梁府臺,宋毅起先并未在意。梁槐是他昔日同窗,是有些大才的,可惜為人略有些迂腐,否則也不會在那滇南之地一待就是十數(shù)年。 他如今掌管兩江三省軍民要政,正是用人之際,此番升調(diào)那梁槐回蘇州任知府一職,除了考慮昔日同窗之誼,更多是看重那梁槐的實干能力。不過兩江三省的官場此番均有人事變動,梁槐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只當那梁槐的家眷單單過來感激他這廂提拔的,宋毅也沒在意,又兀自斟了杯茶,不緊不慢的飲著。 老太太隱晦的跟旁邊的王婆子對視了眼,然后又笑呵呵看著宋毅道:“記得那梁府臺好像也虛長不了你幾歲罷?卻沒成想他家的大丫頭都那么大了,好像是跟寶珠一個歲數(shù)?” 王婆子趕忙接口:“可不是嗎老太太,正巧是一個歲數(shù)。真是二八年華一朵花,梁家小姐長得可是花容月貌,水靈靈的,瞧著就讓人打心眼里喜歡?!?/br> 老太太眼瞅著對面那廂依舊不為所動,索性就不藏著掖著了,干脆了就點明了說:“我就瞧著那梁家丫頭是極好的。梁家也算咱們蘇州府的名門望族,梁府臺與你有同窗之誼,那丫頭品貌又不差,若讓我說,我對她當真是滿意極了。更何況那梁夫人也私下與我提了,也不敢奢求你正妻之位,便是平妻,哪怕貴妾,都是使得的。” 宋毅不緊不慢的啜了口茶,方道:“老太太,咱之前不是提過嗎,此廂暫不考慮?!?/br> 老太太急了:“就算是婚姻大事方面你有顧慮,可納妾總不影響著什么罷?那些個官眷三番幾次來試探,我若再拿借口推拒,還不知他們私下會編排些甚么?!?/br> 見宋毅沉眉不語,老太太有些猜測,不由試探道:“難道……你是想要高娶?”娶京官之女亦或……尚主? 提到尚主,老太太臉色有些不太好看,她可是聽說,那些尚了主的駙馬家里人,見了公主娘娘可是要下跪行禮的。哪怕是婆婆。 宋毅的思緒正陷入朝中錯綜復雜的局勢中,忽的聽的尚主二字,頓時啞然失笑。 “老太太您多慮了?!?/br> 本朝律例,駙馬是不得有官職加身的。能尚主的,要么是無根基背景的青年才俊,一朝金榜題名被欽點為駙馬,要么是根基深厚世家紈绔子弟,入官場無望,索性尚了主,給家族添層光環(huán),亦給后代留有蔭蔽。 若說讓他尚主……宋毅搖頭失笑。他們宋家是世代簪纓之家不提,難道他宋毅就是那不學無術(shù)的紈绔? “老太太放心,并未有高娶之意。”宋毅嘆道:“緩兩年罷,那時朝局大概就能明朗了?!?/br> 此時兩江三省的地方官員也在暗下揣測,他們上峰大人可是有高娶之意。 “制憲大人斷不會高娶?!碧K州城梁府內(nèi),梁槐說的十分斷定。如今朝中黨派傾軋嚴重,大半朝臣都陷入皇太孫和九皇子權(quán)利之爭中,難以抽身。尤其是近些年當今圣體不適,兩方派系更是斗得你死我活,可能今日尚是高高在上的達官顯貴,明日就成了任人作踐的階下囚,其殘酷程度實在令人觸目驚心。 而他們上峰大人宋制憲,入朝為官十年根基深厚不提,如今更是掌釐治軍民,綜治文武,察舉官吏,修飭封疆,堪稱大權(quán)在握,便是當今圣上對他也是信任有加。若是高娶,便難免陷入黨派之爭中,制憲大人胸有謀略,又怎會自斷前程。 見他夫人似有不信,他亦不多做解釋,只道:“制憲大人便是低娶,只怕也難輪得上咱們梁家,你也莫再起那廂心思,也省的旁人看輕咱家姑娘?!?/br> 梁夫人聞言,氣得差點一個撅倒。這個迂腐的老學究,他也不出去打聽打聽,兩江三省哪家官員不惦記著督府后院的位置?一發(fā)妻二平妻四偏妾的位置都虛著,便是不奢望那發(fā)妻位置,就算是平妻或妾,都怕要爭破了頭去! 不趁著同在蘇州府城的先天之機,多去宋府露個臉,以便近水樓臺先得月,還讓她莫再起那廂心思,這是何道理? “什么叫看輕咱家姑娘?”梁夫人氣急:“人家制憲大人那是一方封疆大吏,正二品大官,便是他后院的一個小小妾室,那也飛黃騰達了!不知多少戶人家都惦記著呢,難道就單單咱們一家巴巴湊上前?若咱家鈺兒真能得宋家眼緣進了督府后院,旁人便是巴結(jié)都來不及,何來看輕?” 梁槐皺眉:“制憲大人畢竟是我昔日同窗……巴巴送女兒過去做妾,倒顯得我小人之徑,還是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