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館。宋毅后背泛了涼意。

    這檔口，卻背著他去醫(yī)館。

    當(dāng)真是容不得他不多想，不疑畏。

    光是想想她個中真意, 他就止不住的手腳發(fā)寒。

    “福祿！”

    福祿見那攤主回話之后, 他們大人剎那面青唇白, 不免心驚rou跳，趕忙近前來。

    “速派人去各大醫(yī)館搜尋！要快！”宋毅喝命，雙目猩紅, 盡是殺伐：“另外去京郊提魏期！她若敢……爺必當(dāng)她面砍了魏期，剁成rou醬, 喂她吃！”

    醫(yī)館里的坐堂大夫從她脈上收回了手, 沉吟著慢慢道：“大概月份還淺，脈象也不太明顯，不過也十之八/九了。”

    饒是已有了心理準(zhǔn)備, 此刻得到了這答案，蘇傾還是腦中空白了好幾瞬。

    大夫觀她神色，好心建議道：“這頭三月份是最為緊要的，切忌過于cao勞。所以還是建議您在府上好生休養(yǎng)，仔細(xì)養(yǎng)胎?！?/br>
    蘇傾的手無意識的覆上了腹部。

    這里，竟有了生命。

    明明，是不該有的。

    她思緒一片混亂。

    一瞬間沖上心頭的，有驚，有懼，有怯，有悲，還有茫然，有憂悶，有恐慌……卻沒有歡喜。亦沒有怨恨。

    許久之后，她抬起頭來，艱難的蠕動了下唇：“不知，可否開副……”話說到這，她卻不知為何竟心如刀銼，后面的話竟無法再吐出半字。

    大夫驚了一跳，下意識忙抬眼望醫(yī)館門外小心掃了掃，待見了那些候著的府兵們正狐疑的往里探頭探腦，便忙收回了眼。

    她這未盡之意，其實(shí)他如何猜不到？卻又哪里敢接茬，只能故作糊涂的支吾道：“日子淺，或許診錯了也有可能。若你不放心，待再過個些時日，不妨再找人過府瞧上一瞧。”

    這會功夫，蘇傾已經(jīng)平復(fù)下來。

    “罷了?！碧K傾給了診費(fèi)，就起了身。

    且容她再仔細(xì)想過再說吧。

    恰在此刻，只聽轟天巨響，醫(yī)館的半扇門應(yīng)聲而倒。

    未等人倉皇抬眼看去，打頭之人已挾風(fēng)帶火的提劍闖入，似雷霆之怒，氣勢洶洶，周身盡是殺伐之意。

    后面的一干府兵也隨著闖進(jìn)了醫(yī)館內(nèi)，瞬間的功夫就將診臺圍的水泄不通。

    宋毅在蘇傾面前煞住腳。

    他定在她身前，目光如鷹瞵鶚視迅速在她腹部盯了會，而后一瞬間移上了她的面龐，接著，又掃了眼柜臺上的銀錢。

    “看診呢？”他問。

    蘇傾手扶在案上定了定身，回道：“是?！?/br>
    “哦?！彼h首，又問：“何?。俊?/br>
    蘇傾動了動唇，最終卻默無所答。

    宋毅面無表情的盯了她會，而后突然發(fā)作，伸手隔著診臺猛一把將那坐堂大夫揪起，面猙獰，目森戾。

    “給爺聽好，敢賣她半根藥，爺剮了你！”

    那大夫早嚇得魂不附體，哆嗦著話都說不出來。

    蘇傾見他癲狂模樣，唯恐他真殺了人，忙道：“他只給我坐診，未有其他！”

    宋毅充耳不聞，抓過那大夫朝外一推，抬手指向醫(yī)館外方向：“你速去通知紫禁城內(nèi)各大醫(yī)館，有一家算一家，告訴他們，日后誰敢賣藥給她，爺就殺他全家！”

    那大夫踉蹌的奔出去，宋毅轉(zhuǎn)過身來，然后俯身抄了她腿彎將她一把抱起，沉著臉往門外走去，喝聲：“回府！”

    一路上，他都闔眸一言不發(fā)，只將她緊緊攬抱于懷中，面上不喜不怒，卻似暴風(fēng)雨前的平靜。

    馬車抵達(dá)府中，入了后罩樓。

    轟退了殿內(nèi)一干下人，他抱人進(jìn)了里屋，將她放置在床榻上，而后轉(zhuǎn)身取了佩劍。

    拔了劍鞘，他提劍沖她沉步而來，立于床榻間，將劍柄遞與她。

    “爺知道你有怨氣。一直以來，你都對往事耿耿于懷，怨?fàn)攺?qiáng)迫了你，恨爺禁錮了你?！彼谅曊f著，然后伸手抓了她的手，迫她握了那劍柄，抬了劍，以劍尖抵了他的胸口：“你有怨，沖爺來?！?/br>
    蘇傾察覺那力度似要刺破衣物入rou，驚異之下不免朝后縮手，卻被他掌力強(qiáng)勁按住。她驚疑不定的抬眸望去，恰撞進(jìn)他那深不可測的眸底。

    “蘇傾?！彼我愣⒁曋?，眸光里的強(qiáng)勢不容置疑：“要么捅死爺，要么留下他！”

    蘇傾這般與他對視片刻，然后奮力甩開了手。

    劍哐啷落地。

    “你不必這般逼迫于我?！碧K傾深吸口氣，道：“若我執(zhí)意如何，你是阻止不了的?！?/br>
    宋毅心頭又寒又涼，又急又焦。

    “你要如何，才能留下他？”

    蘇傾心煩意亂，不免失了幾分耐心：“且容我靜會罷?！?/br>
    可語氣聽在他耳中，不免令他從頭涼到了腳。

    “魏期在我手中?！彼痪o不慢道。

    此話一出，卻見她有了反應(yīng)，終于肯抬頭再與他對視，他不免心下五味雜陳，每種滋味都澀的心肝腸胃肺腑幾欲痙攣。

    蘇傾猶帶不確定的看他：“何意？與他又有何干？”

    宋毅卻并未回她的話。只俯身將地上的劍拾起，然后轉(zhuǎn)身走到不遠(yuǎn)處的案前坐下，也不再與她對視，半闔著眸慢慢擦拭著劍身。

    “爺?shù)饶阋豢嚏?。”他抬著劍身反?fù)看著，慢聲： “一刻鐘后，若得不到你肯定答復(fù)，爺立刻就提了劍，剁碎了他?！?/br>
    蘇傾難以置信的看他，無緣無故的他為何要去抓魏期？況且她的事情，如何就遷怒到魏期身上，還妄圖拿魏期的性命來要挾她？

    “宋毅你！算了?！碧K傾盡量平靜與他解釋： “大人，望你還是先冷靜些罷，也且容我思慮一番。且我的事與旁人無關(guān)，望你莫牽扯他人，畢竟魏期他……”

    “過了半炷香了?！彼戳搜凵陈?，沉聲道：“爺說一刻鐘，就是一刻鐘，決不食言?！?/br>
    宮中的婦科圣手連二連三的被請到護(hù)國公府，這一去就好些時候都未回來，宋太后內(nèi)心大異，直覺是護(hù)國公府上那女人出了什么事，遂令人悄悄去打聽一番。

    消息不易從那戒備森嚴(yán)的護(hù)國公府探聽的到，好在市井里皆傳的沸沸揚(yáng)揚(yáng)，出宮的人打聽了好些時候，就行色匆匆的進(jìn)了宮。

    那女人，竟懷上了！

    宋太后臉色幾經(jīng)變換。尤其是聽說這會護(hù)國公府還大開了正門，紅紙包的銅錢流水一般拼勁的往外頭灑，引得京城百姓哄搶，恭賀之聲綿延不絕，她臉上更是烏沉沉難看的打緊。

    這還不止。

    沒過多時，圣上從御書房過來，欲言又止的跟她說，剛才國舅特意過來請了旨，欲寬赦大理寺獄關(guān)押的一干囚犯。這會已拿了圣旨離開，應(yīng)到大理寺獄宣旨去了，除去大jian大惡之輩，其他罪犯皆從輕處罰。

    宋太后猛地從座上起身。

    這才不過剛診出孕相罷了。若是他日產(chǎn)子，那豈不是要……大赦天下？

    宋毅入了水牢，立于臺階上，居高臨下的睥著水牢中的階下囚。

    那年輕的和尚面上無悲無喜，闔眸念經(jīng)，猶如立于虛空之中，萬法皆空。

    宋毅瞇了眼，掌心忍不住摩挲著劍鞘的紋理。他發(fā)現(xiàn)便是如何勸自己，還是無法遏制對魏期的殺意。

    “阿彌陀佛?！币宦暿ヌ柎蚺赃呉桓呱谥心畛?。

    宋毅且止了殺念，抬眼望那高僧身上掃過。

    不知到底是多少年歲，但見其眉須皆白，神態(tài)祥和，一身仙風(fēng)道骨，悠悠然闔眸立在那，靜如止水，一派得道高僧模樣。

    “施主莫要造殺孽。”凈安禪師道：“虛無他已剃除須發(fā)，當(dāng)愿眾生，遠(yuǎn)離煩惱，究竟寂滅。殺一皈依佛門的出家人，是大業(yè)障，來世皆不得消的?！?/br>
    宋毅冷笑：“出家人？爺怎么見他六根不凈，凡塵之心未死？”

    魏期睜開眼，念聲圣號，道：“施主要?dú)⒈銡?，莫要污貧僧清名?！?/br>
    宋毅倏地冷眼掃向他，越看他這模樣，越覺得礙眼。

    “殺不得。”凈安禪師道：“虛無需還因果，殺不得他?！?/br>
    宋毅冷笑一聲，不置可否。

    “禪師，在下有一疑問，不知大師可否解惑？”

    凈安禪師念聲圣號：“阿彌陀佛。佛曰不可說，怕貧僧解不得施主心中困惑?！?/br>
    宋毅冷冷看他：“我還未說，你如何說解不得？”

    凈安禪師不動如山：“一切有為法，盡是因緣合和，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不外如是。”

    宋毅聽他念這偈語，總覺得是在影射些什么。

    不等他皺眉相問，卻又聽一聲偈語。

    “愛別離，怨憎會，撒手西歸，全無是類。”

    宋毅臉色一沉，大怒。

    劍都幾欲出鞘，可又想起要給他孩兒積福，不易造這業(yè)障，這方生生止了住。

    “爺今個心情好，不造殺孽，權(quán)當(dāng)日行一善。”

    他側(cè)過眼去，不再去看那讓他覺得面部可憎的老和尚，只看向魏期：“你若肯做一事，爺就給你們條生路?！?/br>
    朝堂近日因一事又起風(fēng)波。

    昔日魏家軍的少主魏期，這日跪在了宮門外，高舉千字血書，攬過了昔日福王叛亂的所有罪過。道是福王當(dāng)日謀反，皆是魏家逼迫，實(shí)屬無奈之舉。

    朝臣們信不信且不論，反正，那宋國舅是信了。

    當(dāng)日就讓圣上下了旨，昭告天下魏家的滔天罪過，詳列了一百二十多條罪證，條條直指魏家猖獗，逼主謀反。

    此事在民間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朝臣們亦是議論紛紛，對那魏期幾番質(zhì)問，而魏期句句都回答的無隙可乘，句句坐實(shí)了逼主謀反的罪證。

    此事，便就坐實(shí)了。

    按照律令，魏期當(dāng)處極刑，可念在他已出家誠信悔，且魏家只剩他一人之故，就改判他流放嶺南去了。

    魏期流放那日，宋毅心情大好，令人在城外廣設(shè)施粥處，一整日的功夫源源不斷的從護(hù)國公府往城外運(yùn)米粥與饃饃，賑濟(jì)城內(nèi)的乞兒。

    宣化三年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