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教育局副局長曹貴生還沒有回來上班。

    武平和劉得寶，再次在縣教育局撲了個空，兩人隨即走到曹貴生的宿舍門口。敲門，沒有人應(yīng)。武平摸摸口袋中的搜查證，“算了，進去吧，肯定是出事了?！?/br>
    劉得寶是開門高手，一分鐘不到，曹貴生家的門就被他打開。

    “你小子，幸好干了警察，不然就成了天下第一大盜?！蔽淦饺⌒λ?/br>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武平和劉得寶從關(guān)公鎮(zhèn)中學(xué)尋找耿得分后回縣城的第三天上午，第二天一整天的時間都被白白耽誤了，不然他們昨天就應(yīng)該來找曹貴生的。

    昨天一大早，市公安局打來電話，說常務(wù)副局長秦夢龍和刑警支隊支隊長陶然要到縣公安局視察工作，了解關(guān)公鎮(zhèn)中學(xué)系列案件的進展情況。

    領(lǐng)導(dǎo)點名要武平作陪。

    從早上九點鐘一直等到中午十二點，連領(lǐng)導(dǎo)的影子都沒見著。武平著急了，“阿寶，走。”他招呼劉得寶開車。

    “武隊，去哪里？秦局還沒到呢?！备本珠L林文聰說。

    “去教育局找曹貴生。”

    局長孟默明外出公干未回，副局長林文聰還有局里面其他領(lǐng)導(dǎo)班子成員都在，大家雖然等得心焦，但用談笑風生掩蓋著面部的著急或慪火的表情，沒有人真正發(fā)作出來?，F(xiàn)在好了，武平起了個頭。

    “武大隊長，大家都在等，怎么，就你事多，等不得嗎？”林文聰最近對武平很不爽，他認為就是因為武平建議成立專案組，耽誤了他去臨縣赴任的良辰吉時。他在等機會治武平。

    “你是專案組副組長，案子進展到什么階段，你比誰都清楚。我只是個跑腿的，見不得大領(lǐng)導(dǎo)。有你們陪秦局長就行了，我還是去辦我的事情吧?！眲⒌脤氁呀?jīng)將車開過來，武平跳上車，準備走，但被政委制止了，“收起你的急性子，老老實實在這里等著?！?/br>
    沒辦法，政委發(fā)話了，武平聽政委的話，他是老黨員，人正直。

    在接近下午三點鐘的時候，視察組一行八輛吉普車浩浩蕩蕩開進縣公安局。秦夢龍、陶然，還有市局一幫公安干部，加上秦夢龍沿線帶過來的縣公安局局長、副局長等，統(tǒng)共三十余人，好不熱鬧。

    政委代表縣局向視察組匯報了近段時間的整體工作，重點匯報了關(guān)公鎮(zhèn)中學(xué)案件的偵辦情況

    “好，很好，同志們都辛苦了?！鼻貕酏埑浞挚隙怂济┛h公安局在工作上所取得的突出成績，“關(guān)公鎮(zhèn)系列案件，市委市政府很重視，市局已經(jīng)將它列為必須快速偵破的大案要案。目前來看，取得了很多成績，但進度還是很慢。你們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個月，就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能破案嗎？”秦夢龍樹起一根手指，掃過全場，“同志們，時間緊，任務(wù)重，我相信你們的能力。好好干，不要讓我失望，不要讓市局失望?！?/br>
    晚上安排濃重的接待宴。

    分管政法的副縣長戴培珠，結(jié)束公干已經(jīng)返回的公安局局長孟默明，以及縣公安局領(lǐng)導(dǎo)班子其他成員和各中層職能部門負責人，全部參加宴會。武平不得已喝了酒，但他盡量少喝，一旦喝醉，第二天又將耽誤整個上午的工作。

    現(xiàn)在，武平和劉得寶進了曹貴生的家。

    家里沒人。

    陽光從東南方向的窗戶射進來，投在餐桌和地板上，房間登時亮起來。餐桌上放著一碟豬頭rou，一碟炒白菜，小半瓶二鍋頭，玻璃杯是空的，或許沒倒酒或許已經(jīng)喝完。筷子架在碗上，菜被動得七零八落，但明顯不是被人用筷子夾的，桌面上留有細小的腳印——是老鼠的杰作。電飯鍋保溫的燈還亮著，里面的飯已經(jīng)變得干黃。餐廳角落的桌子上放著一臺錄音機，旁邊是長虹牌的彩色電視機。

    看來，人走的很匆忙，還沒來得及吃飯，或者，僅僅只喝了幾杯酒。

    臥室的擺設(shè)很簡單。一張床，一個衣柜，柜子里面的衣服疊得很整齊，床上的被子卻很凌亂。另一間臥室也是同樣的擺設(shè)，但床上沒有被子，只墊了一張涼席。洗手間的膠桶里面裝著衣服，用洗衣粉泡著，還沒洗。

    “煮好飯，沒吃，衣服也沒洗，看來曹局長是遇到突發(fā)情況，臨時決定出去的?！蔽淦酵茢嗾f。

    “而且，出去之后，就再沒回來?！眲⒌脤氄埵疚淦?，“搜一下？”

    武平點頭應(yīng)允。

    劉得寶帶好手套，準備從餐廳開始。

    這時，一個婦女的聲音由遠及近，“曹局長，您回來了？哎喲，這幾天家里悉悉索索，乒乒乓乓的，還以為是小偷呢，今天早上我從窗戶往里看，呀，全是老鼠，到處都是?！蹦_步聲一高一低緩緩傳過來，“吃完的飯呀菜呀，要及時收起來，吃不完的也不能浪費，我家里有狗，這畜生經(jīng)常吃不飽。要不，您自個兒養(yǎng)只貓也行?！闭f最后幾個字時，人剛好走到門口。

    那婦女極胖，像只大氣球一樣圓鼓鼓挺在地上。她拄著拐杖，腿腳不靈便。

    “你們……曹局長”她走進幾步朝房間喊，“曹局長……”，沒人應(yīng)，她看見劉得寶雙手戴著手套，心中似乎想到什么，感覺頭腦有點發(fā)昏，往后退了幾步，靠在門上，“你們，大白天也敢偷東西嗎？”顯然，她想錯了。

    劉得寶取出證件給她看，“警察，查案。請問，您最近見過曹局長嗎？”

    “哦，嚇死我了，我以為是小偷呢。”她眼睛深陷在rou中，和肥大的臉比起來，顯得很小，眼睛在武平和劉得寶身上來回掃射，很有光芒，“不在，曹局長不在，好多天了，不見人，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那您見過這個人嗎？”劉得寶拿出李闖的照片。

    那婦女的小眼睛瞇成了一條細線，湊近照片，“見過，常來，曹局長的朋友不多?！?/br>
    劉得寶和武平對視一眼，均對此感到意外，但也恰好解釋了為什么李闖的尸體下面會有曹貴生的身份證。劉得寶繼續(xù)問，“曹局長什么時候出的門，您知道嗎？您是否有聽他說起過，他要去哪里？”

    “具體什么時候，我不是很清楚。反正，這兩三天都沒見到人。去了哪里？也不知道?！?/br>
    “這個人最近一次過來是什么時候？”劉得寶抖了抖手中的照片。

    “四五天前吧，上個星期，周末？記得不是很清楚了。人一旦上了年紀，記性就很差?！?/br>
    “當時，有什么特別的事情發(fā)生嗎？”

    “特別的事情？”

    “對。比如爭吵，甚至打斗，一些讓您覺得和平常不一樣的事情?！眲⒌脤氁龑?dǎo)那婦女，好讓她盡量多記起一些當時的畫面。

    “喝酒。曹局長很喜歡喝酒。這個人每次來，曹局長都會很熱情的招待他。至于其他事情……對了，我想起來了，他們那天不但喝了酒，還唱歌，我聽過，是一首《到農(nóng)村去》的歌。后來，應(yīng)該是喝醉了，吵起來……再后來……他們吵起來的時候聲音很大，我當時打開門出來看過，那個人急匆匆的走了?！?/br>
    “還有嗎？”劉得寶將婦女說的詳細記錄在筆記本上。

    “沒有了?！?/br>
    “好。這是我的聯(lián)系方式，您要是再想起來什么，記得告訴我?！眲⒌脤殞p機號和辦公室的電話號碼告訴對方。

    “他們?yōu)槭裁磿称饋恚扛鶕?jù)她提供的信息不難看出，曹局長和李闖的交情不淺?！蔽淦匠烈髌?，“一個是教育局副局長，一個是學(xué)校門衛(wèi)，兩個人的身份相差懸殊，是什么原因建立起良好的關(guān)系?！?/br>
    “而且最后，一個人殺了另一個人?！眲⒌脤毥又淦降脑挷?。

    “找找看有沒有什么線索?！蔽淦介_始抽煙，同時陷入沉思。

    兩根煙過去。劉得寶從臥室快步走出來，“武隊，重大發(fā)現(xiàn)?！彼麎阂植蛔?nèi)心的喜悅，嘴巴笑到耳根子底下了，“你看?！卑岩环庑胚f給武平。

    信封上寫著：給陳桂鵬局長。

    沒有封口，武平直接抽出里面的信。

    尊敬的陳局長貴鵬：

    你好。

    長話短說。與你共事十數(shù)年，讓我感覺到榮幸，謝謝你多年來的照應(yīng)。這是寫給你的第一封信，也將是最后一封信?，F(xiàn)在，我告訴你的事情，請你務(wù)必轉(zhuǎn)告警察。

    一，關(guān)公鎮(zhèn)中學(xué)校長周國強，教導(dǎo)處主任吳長安，為門衛(wèi)李闖所殺。我與李闖相識二十余年，彼此雖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但公義真理不能讓位于友情。此事是我偶然間發(fā)現(xiàn)，具體證據(jù)尚無。我能提供的比較有價值的線索是：李闖原名叫李樹雄，原臨縣公安局民警，與周國強是同事。二十余年前，李闖被抓去坐牢，就是被周國強陷害的。李闖殺周國強的心由來已久，至于他為什么要殺吳長安，我還不知道真相。信封里有一塊磁帶，是我與李闖的對話錄音，可成為佐證之一。

    二，李闖或已發(fā)現(xiàn)我錄音的事情，他約我今晚去關(guān)公鎮(zhèn)中學(xué)喝酒。我隱約感覺這就是鴻門宴，但不得不去。我在世上無親無故，僅此老友可談天說地，我要幫他悔過自新。如果他能夠自首而法律又能夠給他一次機會，我希望他可以從頭做人，即使我們的年齡都已經(jīng)不允許。

    三，如我遭他毒手，是我自愿，我不恨他，也請不要為難他，他苦命一輩子不容易。我死后，請你將我家中一切物品變賣，所得錢財盡數(shù)捐給關(guān)公鎮(zhèn)中學(xué)。

    曹貴生

    1995年5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