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沒有落下來，村主任在前面帶路。

    他臉上擠出尷尬的神色，走幾步回過頭來看，走幾步又回過頭，把所有人的腳步都拉得很慢?！爸魅?，您有什么事情要說嗎？”呂青青走在主任身后，看出他臉上的難處，問他。

    村主任苦笑起來，他把雙手疊在胸前，不停拍打，“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你們看雨就要落下來……”他停下腳步，猶豫不決。

    “主任，有什么話快說，不說就加快腳步，雨落下來都要被淋濕。”所長朱方催促他。

    “他們家的情況，進(jìn)去了也躲不住雨?！敝魅我姳娙藳]有往回走的意思，只得繼續(xù)向前，“然而去了也沒什么用。顏艷耳朵不好使，聽不見別人說話，她便索性不張嘴。兒子劉寶昌瘋瘋癲癲，連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還能盼望著從他嘴里弄出有用的東西？”主任極不愿朝那幢房子走去，好似里面有無數(shù)只惡鬼等著他一般，去了，就是苦海無邊。

    終于走到屋前的場地上?；厥讈頃r路，真是一條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人們?yōu)槌浞掷猛恋胤N植農(nóng)作物，在自私心理的強(qiáng)勁催動下，將原本寬大的道路每年挖一點(diǎn)，挖到現(xiàn)在，就成了眼前的狀況——僅夠一個人和一頭牛前后走，分產(chǎn)到戶前是可以并排走的。

    房子的門一律敞開著，在風(fēng)吹的作用下，一張一合，拍打在門框上。房子里面黑黢黢，沒有開燈。這一切的景象都向人們傳遞著一個信息——詭異。

    呂青青不由自主向許攸身邊靠。

    忽然間，從中堂傳出一聲慘叫，“有鬼，有鬼呀……”一條人影極快逃竄出來，差點(diǎn)撞到朱方身上。朱方畢竟是派出所長，身手不錯，他上半身往側(cè)邊傾斜，腳留在原地不動，那人碰在朱方的腳，打個趔趄，跌了個狗吃屎。

    這一跌力道很大，那人抬起頭時，臉上已有數(shù)處皮rou被擦破。

    只見他：及耳長發(fā)亂糟糟，污泥毛草經(jīng)過汗水的長期浸潤凝結(jié)在發(fā)梢，滿張臉油污漆黑，分不清五官的具體位置，只有眼睛往外閃爍著亮光。他上半身穿件秋衣，一只袖長，一只袖短，胸口的大洞露出剛才在地上擦破的皮rou，滲出血水。下半身穿條短褲，關(guān)鍵部位幾乎裸露出來，打著拖鞋，鞋面上破著洞，露出里面黑色的腳指頭。

    擦破皮rou的痛苦令他放聲哭喊起來，以至于暫時忘記了鬼的事情。眾人看著他，眼神充滿疑問。

    “這人就是劉寶昌?！贝逯魅握f。

    真是個失望的開始。

    之前聽村主任說起顏艷家中的情況，眾人總抱著試試的心態(tài)，心想情況或許會好一些?，F(xiàn)如今見到劉寶昌本人，才知道，果然來與不來一個樣。

    “嗯……”一個聲音從屋后發(fā)出來，沉悶而痛苦。武平和許攸幾乎同時聽見。

    兩人起步快速跑進(jìn)中堂，穿過隔門，來到中堂后面的里間。風(fēng)很大，其他人沒能從雜亂的聲音中分辨出人聲，但見武平和許攸往里面跑，便緊緊跟著。

    里間的窗戶只有窗格，沒有玻璃，在風(fēng)中不停拍打。探頭往外面看，是整齊的梯田，田埂上一個身影往山上疾跑。

    許攸當(dāng)先跳出窗戶，武平跟著跳出。窗位很高，腿部受到較大力道沖擊，腳掌和關(guān)節(jié)發(fā)出陣痛。窗外墻角有一堆碎玻璃，武平的鞋被扎破，一陣劇痛過后，火紅的血從鞋的破口處往外流。可以猜到，剛才那一聲沉悶的痛呼，也是因為腳被扎破。武平顧不上腳痛，全力往前追逐。

    經(jīng)這樣一折騰，三個人的距離拉開。那人在前逃，許攸居中追，武平在最后，眼看距離越拉越大，武平掏出手槍，“啪啪”連開兩槍示警，但對方的速度絲毫沒有放慢。

    武平感到很奇怪，那人的腳已經(jīng)被扎傷，可是許攸竟然追不上。再過去幾秒鐘，那人的身影就完全消失在梯田的盡頭。朱方和呂青青追上來。呂青青幫武平看他受傷的腳，傷口很深，要立即止血。

    “別管我，去幫許攸?！蔽淦饺掏窗l(fā)出指令。

    朱方繼續(xù)往前追，青青留下來照顧武平，她知道許攸身手過人，況且她追上去于事情沒有任何幫助。

    這時，一聲炸雷響徹天際。遠(yuǎn)處梯田的水面上已看見雨滴落時濺起的水珠，很快急劇增多，雨終于落下來，傾盆大雨。

    呂青青和村主任扶著武平往屋里走。雨來的太快，等進(jìn)屋時，眾人渾身都已濕透，幸好在夏天，并不冷。劉寶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雨把他頭發(fā)上的污泥和草皮沖洗掉不少，臉上的油污也被沖淡很多。沒人管他死活。

    中堂漏雨嚴(yán)重，三人擠在墻角瓦片厚重的地方，才勉強(qiáng)遮住暴雨。呂青青打算去找張凳子給武平坐下。往左邊走到堂屋，里面只有一張桌子，再往里走，有一張床。她退出來往右邊走，突然看見堂屋里側(cè)墻壁下的凳子上坐著一個人，是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婆，很明顯，她是顏艷。她耳朵不好使，沒聽見身邊發(fā)生的事情，故能安然的坐著不動。

    兩人都被對方的出現(xiàn)驚嚇到，“你是誰？”顏艷扶著身邊的桌角站起來，她身子有些發(fā)抖。

    呂青青緩慢靠近顏艷，“大娘，我是警察，您別害怕。”可對方并沒有聽見她說的話。

    呂青青伸手進(jìn)褲袋，拿出證件遞給顏艷。

    顏艷接過，手伸到眼睛外尺把距離，借著從窗口照射進(jìn)來閃電的光，她看清了上面的警徽和凸顯的公安二字?！芭叮蔷焱?，有什么事情需要我?guī)椭鷨?？”顏艷能識字，還會說普通話，都是當(dāng)年施靜教的。

    堂屋相對干爽一些，靠近門口的屋頂處在往下漏雨，風(fēng)還是很大，夾著雨從門口和窗口往屋里飛?！爸魅?，這邊能躲雨，麻煩把武隊長扶過來?！眳吻嗲喑刑谜f話，她走過去把門關(guān)好，以阻止飛雨，窗戶沒有玻璃，關(guān)與不關(guān)都一個樣。

    村主任把武平扶到堂屋的另一張椅子上坐下，就只有兩張椅子，他和呂青青站著。“這就是顏艷，她聽不見我們說話?！?/br>
    武平想問她從中堂后屋跳出窗戶逃跑的人是誰，話到嘴邊，還是咽回去，既然聽不到，問也是白問。

    顏艷見到這么多警察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家中，卻并不驚奇，她只認(rèn)得村主任，便問：“主任，警察同志是你帶來的吧，有什么事情？”

    主任只顧擰干自己的衣服，并不回答顏艷的問題，有呂青青在，他不好意思脫下衣服，只把能擰的地方擰干，但這樣穿著還是很不舒服。該死的天氣，他在想，該死的差事，他心里在罵。他盼著雨能盡快停下來，好回去換套干凈的衣服。

    “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躲躲，淋成這樣，生病怎么辦?！崩先思野涯_在地上一跺，很是生氣。村主任以為在說他，心想這老太婆真能管閑事，可是他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劉寶昌已經(jīng)站在中堂過來的門口。

    他什么時候進(jìn)來的。眾人都忙著整理自己的狼狽模樣，倒沒有發(fā)現(xiàn)劉寶昌的出現(xiàn)。

    顏艷從里屋走出來，手里拿著干毛巾，可能是用久了的緣故，變得黑黃。她給兒子擦頭，擦臉，及至看見他臉上被擦破的傷，“怎么辦哦，你這個樣子，我死了你怎么辦哦。”老人家又氣又心疼，她沒有再顧旁邊的外人。

    許攸、周福喜、朱方三個人前后從中堂走進(jìn)來，衣服沒有一寸干的地方，全身不斷往下流水。從表情可以看出，人沒抓到。

    他會是誰，在這里做什么。武平在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