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樵低聲道：“我若不嚷出來，才是害薄世兄和你替我墊背呢。眼下在我手中，他們投鼠忌器，便興許還有路可以走。”

    龐子仲嘆聲道：“那怕是你不知曉我家有幾位吃人從不吐骨頭的老家伙。你眼下還看不清么？原本你還能逃得性命，現(xiàn)在怎么還會(huì)放你離開？”

    王樵攤開手道：“原本他們也不會(huì)放我離開。這鳳字文的確在我手心，可莫說旁人，你龐兄拿得去嗎？”他自己也覺得好笑，拿手心往胖子身上使勁蹭了蹭，那紋樣便似烙上的烙印一般絲毫不動(dòng)。龐子仲知他說得不錯(cuò)，但嘴上仍道：“這東西既然能傳度，那便定然有法門。嘿，你看見地上那條鐵鏈沒有？他們逼不出想聽的來，倒也可以把你鎖在這兒慢慢地問，百十來年一晃也就過去了?！?/br>
    王樵苦笑道：“你說的我都明白，但哪里還有別的辦法？早晚而已。只是阿青——噯，龐兄，這事說到頭來，與他卻是無關(guān)，平白受我連累陪我遭罪。剛才那聲喊是他，我倆打小穿一條褲子長(zhǎng)大，決計(jì)聽不出錯(cuò)。他被那老者劫去，定然遭了什么變故，但身處頂樓之上，若是我手中沒有籌子，便斷然救不下他。”他頓了頓說，“但愿他別出什么事才好。”

    龐子仲道：“真是奇了，我當(dāng)你一點(diǎn)也不著急來著，居然能這片晌里想這么多，除了開口喊一嗓子，顏色都不見上臉。罷了，既是你家下人，為你遭罪那是該的，”他頓了頓，道，“不過也不用憂心，你瞧你那儀妹子，趕不及已經(jīng)過去了?！闭f罷抬眼示意。王樵一看，果不其然，眾人纏斗之中誰也不會(huì)留心王儀，更何況她是王謁海的掌上明珠。她也不知是心心念念樓頂上什么物事，剛才大約是薄、龐二人在身邊，知道自己不便下手，這會(huì)兒趁著大家都不在意她，也顧不得那些兇險(xiǎn)，偷摸著便要再上去。

    柳桐君先前被父親眼神命令，要她趁亂上樓去探看情形?？伤阶钆履切┭止适拢@時(shí)候只見那詭異的汁液滴淌而下，想到剛才那手臂能伸長(zhǎng)一丈又突然消失的古怪老人，再望那上頭，連樓梯都被從中蝕爛了，頂上黑漆漆一片不知道藏著什么妖魔鬼怪，只是踟躕不前。王儀從她身邊過去，瞥了她一眼，忍不住嘴角一彎：“怎么，桐姊姊也有怕的時(shí)候？”

    兩人年歲相近，路數(shù)相仿，但在家族之中，柳桐君便是眾人追捧的“琴仙子”，王儀卻沒有這么大的風(fēng)光。武功上，王儀自然及不上她；樣貌上，卻也輸她三分顏色。就連琴棋書畫，她柳桐君號(hào)為“琴仙子”，那可不僅是應(yīng)她閨名之中的“桐君”二字，也實(shí)實(shí)在在是指她琴箏笛簫樣樣俱佳；王儀是納在碧玉殼里頭的野性子，那等端坐文雅的功夫，她能妝個(gè)樣兒，卻也沉不下來。女兒家禁不住攀比，這時(shí)候見她躑躅，倒激起王儀的好勝心了，雖然自己也有些害怕，卻必須在柳桐君面前撐起架子來。登時(shí)壓下心頭恐懼，面上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將手腳袖褲管都扎住，一馬當(dāng)先，往上躍去。那樓板此刻都被銹腐得不成模樣，要是換個(gè)成年男子上去，保不定一腳踏爛了；但她本身就身形嬌小，體重更輕，修習(xí)的輕身功夫更是這一路的，一縱上去身輕如燕，腳尖點(diǎn)處如搖蒲葦，那朽爛木頭響了數(shù)響，卻沒有塌。王儀大喜，得意地朝柳桐君喊道：“你敢不敢？”

    柳桐君心中氣悶，心道她王儀上去了，若是之后在家中長(zhǎng)輩跟前說起自己卻沒有上去，免不得要受父親一番責(zé)罵。她倆從小比到大的，哪一樣不要說來對(duì)方如何；便是她今日穿了明黃色衫子，也要瞅著有沒有和王儀撞上；繡只蝴蝶繃子，也較勁金線上誰用的好些。這時(shí)候也只得咬一咬牙，也跟著躍了上去。

    那上面四下漆黑，刺鼻腐朽氣味撲面而來。柳桐君落到上頭，腳下盡是黏黏膩膩的觸感，已經(jīng)駭?shù)盟耆チ藘苫臧?，待不到一刻便道：“這里……這里什么也沒有，聞上去又怪惡心的。哪里有人在？剛才那怪聲說不定……說不定聽錯(cuò)了。我們下去和爹爹他們就這么說吧?！蓖鮾x道：“姊姊，我們這不什么都沒看著呢。”她膽子大些，又上來過一次，記得原先的方位，抬腳往前便走。跟著腳踢到一處鐵板，疼得她哎喲一聲，伸手去扶，發(fā)覺是先前那供在那金身舍利前面的案臺(tái)，這時(shí)候翻倒在地上。王儀問道：“姊姊，你帶火折子沒有，我的用完了?！?/br>
    柳桐君答應(yīng)一聲，去懷里摸了出來，正要點(diǎn)亮，卻聽黑暗中一聲痛哼，聲音聽著有些熟悉，嚇得不敢動(dòng)了。半晌戰(zhàn)戰(zhàn)兢兢問道：“你……你是人是鬼？”

    那聲音又笑了一聲，笑聲半尾卻被痛吸一氣，顯然似乎牽扯到了傷口。柳桐君極善音律，對(duì)聲音自然敏感，這一聽知道是個(gè)人，心里放下大半，登時(shí)記起了這聲音，低聲囁嚅道：“啊，你是剛才的……！！”

    那人卻問：“……是儀姑娘在嗎？”

    王儀也聽出來了，歡聲道：“啊，是青哥兒！你有沒有事？是不是受傷了？這樓上突然就——”一面道：“姊姊，快點(diǎn)起折子來?！?/br>
    喻余青卻惶急叫道：“不成！”

    “怎么了？”

    “這里……這里這刺鼻氣味，有可能類于瘴沼坑氣，遇明火則烷。你們快點(diǎn)下去，疏散他人，這里待不得了?！?/br>
    柳桐君驚道：“怎么會(huì)？”她又想起自己方才因?yàn)槭芰梭@嚇，用笛中保命的暗器刺了這人一劍，心中好生過意不去，道：“你……你的傷怎么樣了？那傷在心口，可不能……可不能再逞強(qiáng)。我……噯，對(duì)不住。我?guī)阆氯グ桑蒙鷮B(yǎng)……”

    喻余青這才聽出是柳桐君，雖然吁氣都費(fèi)力，卻仍然嘴上要消遣這脂粉恩道：“不礙事的。被姊姊這樣的天人扎上一刀，那也是我命好……”

    王儀心中不忿，哼了一聲，冷冷說道：“好??！桐姊姊，你抓緊救他下去吧！等明處兒一看，這人比你心心念念的白少爺可不差幾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