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爺?shù)膭分節(jié)閱讀_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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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衍舟笑笑道:“我那時候只道是自己必死無疑,我但凡一死,弇洲派便從此絕跡。我派主張避世桃源,不問對錯,不辨正邪。世上很多人從來都沒聽過這個門派,我這般一鬧,也算是在最后關(guān)頭,在人眼底心底烙些印記下去,好教我這一派苦心孤詣的技法雖然難以流傳下來,但也算沒白白在世間走上一遭。如今聽他們到處宣揚,講得神乎其神,正遂了我的意,不是很好嗎?他們把故事編得越是夸張,我越是喜歡。”他性喜顯耀炫技,想來門派規(guī)矩中的“避世”二字,和他極其不合。 文方寄道:“你不會死的,樵大哥人很好,他一定會救你。日后你收些徒弟,重新開山立派,光耀門楣,也是一樣的。”貝衍舟和他拌嘴道:“徒弟有什么好?開山立派又有什么好?我家的基業(yè),毀在徒弟手上。你家宗族遭此大難,也是要靠什么絕學(xué)秘籍開山立派所埋下的禍根。如果從來就沒有這些,也就沒有后來這些倒霉禍?zhǔn)隆:俸?,什么宗親,什么師徒?還不如我造的那一群傀人來的真情至性,從不作偽。哪一日我要開宗立派,里里外外,從傳功師父,到幾代弟子,全部都是傀人。再吹起法螺,鬧起大會出來,把武林上頂尖的好手都請過來,好好戲弄一番,讓他們看看什么是百年大派,文成武德。唔,不如設(shè)個彩頭,就像你家的十二樓一樣,讓他們你爭我奪,來搶一本秘籍,等他們打得奄奄一息,翻開秘籍,我也不騙他們,那時候拿到一本教他們?nèi)绾沃谱魅绱司傻目说膱D譜,也是天下無雙的技法,很對得住他們了?!?/br> 要是換做往常,他這般不正心術(shù)、歹毒心思,自然是當(dāng)?shù)闷鹨宦暋巴衢T邪道”,文方寄定然要大聲斥責(zé),但此時聽來,卻已然覺得不同;想他經(jīng)年活在一群假人之中,只能和它們相伴說話,想必極為寂寞,又分外自責(zé),拗抑之下,性情便變成這般古里古怪了。他知道來由,心中一軟,當(dāng)初那些正義言辭便出不了口,道:“你不想收徒弟,不想開山門,那也沒什么。我以后時時陪著你,你不寂寞了,那旁人的熱鬧,也就沒什么好瞧。” 他卻不知自己這幾句切中肯綮,正擊破了貝衍舟裝飾在外頭給別人看的模樣。半晌微微一哂,道:“小孩子家的胡話。你又能陪我到什么時候?莫說你日后自己不娶妻生子……哪怕被你家里人看見和我攪混在一起,也要罰你杖重。日后你長成堂堂君子,就憑曾經(jīng)交過這樣的朋友,江湖上人便要瞧你不起?!?/br> 文方寄聽他說到娶妻生子,臉上一紅,但也忍不住往這方面想去。他情竇初開,根本不明白這幾者之間的關(guān)系,娶妻生子仿佛是天經(jīng)地義,周圍除了和尚道士,哪個男子不娶?但如今卻隱隱覺得哪里不對、不好,遠(yuǎn)遠(yuǎn)沒有和貝衍舟一起來得緊要,但卻又不明白道理何在,一時間怔怔沒接上話。貝衍舟看他躑躅不語,嘆了一聲,也不在說話,轉(zhuǎn)頭細(xì)去磨手上的功夫。文方寄見他面沉如水,之前輕快調(diào)笑的說話神態(tài)全不見了,心想自己剛才不答話定然惹惱了他,連忙說道:“我就算將來娶妻生子,也還會常常陪你的?!?/br> 貝衍舟卻不再理他,轉(zhuǎn)頭對一直被他倆冷落一旁當(dāng)做空氣的王樵笑道:“樵老弟,你看這個做得還合式么?”他嘴上和文方寄聊天,手上卻沒有停手,這片刻功夫,居然將那錠金子打磨成了一面既薄且輕又足夠堅韌的面具。也的確是他心思縝密,頭腦更極其聰慧,今日見王樵手里偷摸摸捏著那先前破了又補過的狐臉面具,被水浸濕后再曬干早變了形;而昨日戴面具那人又不見蹤影,王樵又成日里魂不守舍的模樣,心里頭早有了計較。他本就是做傀人的行家,這時候不過是略施小計,雕得臉型寬窄高低無一不合,便有幾分似喻余青原先的模樣,可凡戴面具的人一般都忌諱太像本尊,因此他在眉眼之上,照著原先的狐兒臉面具,多加了幾分狐仙般的邪氣,看上去便有些出塵脫俗的妖惑之感。 王樵看得呆了,這才佩服貝衍舟身為“弇洲先生”的玲瓏心思和聰慧本領(lǐng),不知道該怎么感激才好。貝衍舟笑道:“這點雕蟲小技也沒什么,小事一樁罷了;只因那位仁兄也是救我命的恩人,可卻似乎和我有些誤會,好像總瞧我不太順眼。我做這些花頭巧匠出來,托你的面子送去,還望能釋嫌一二?!?/br> 王樵尷尬一笑,他當(dāng)然知道喻余青為什么瞧貝衍舟不順眼,還不是因為他要替貝衍舟療傷,又答應(yīng)梅九他們上鬼蟾山救人,按喻余青的想法,他們泥菩薩過江正是自身難保,更何況那鳳字吸收了貝衍舟身上的蠱毒毒性,似乎盤桓在他掌心不走;他自己沒有武功,更不會祛毒使蠱的法門,他越是救人,這毒性豈不是越深入自身?如今雖然王樵說是沒事,可待他人救得多了,這毒性難道不會反噬? 但喻余青知道但凡三少爺下定決心要做什么,從來拿定主意便說一不二;他阻不住王樵,更兼昨夜二人旖旎情景,今日里見面便尤為尷尬,他把面具給了王樵,更無意以如今的臉孔于眾人相見,因此今天數(shù)人買置打點上路,他居然自早至晚從未露面。王樵心知他必然就在左近,卻遲遲見面不得,雖無緊要,卻也如思渴水,因此露出一番傻里傻氣的傻相出來。 如此一路行來,沿途居然沒遇到阻攔。只是過得數(shù)日,貝衍舟身上的毒蠱又將發(fā)作。王樵單憑自己是沒法運氣行功的,但心想若要喻余青相助,他定然又會生氣遷怒,還不如不叫他知曉,于是便拜托梅九援手。梅九剛才答應(yīng),便聽車外格地一聲,那蒙面人居然不知什么時候到了外面,冷冷說道:“送佛送到西,還是我來吧!” 王樵這一下喜上眉梢,跳起來三兩步便蹦下車去,叫道:“你來啦!”文方寄原本有些氣惱那蒙面人仗著自己內(nèi)功深厚便如此拿腔作調(diào),推三阻四,不是英雄氣色,又覺得他行事外貌必然是修煉極其陰毒的邪教功法導(dǎo)致,心里就很有些不以為然;此時見王樵歡喜無限,和他親親熱熱,遠(yuǎn)勝旁人,免不得大皺其眉。貝衍舟卻不以為意,一把扯住文方寄,將那副面具遞給他示意道:“那日文小哥為了護我,失手之下,不慎把先生的面具割破。我受樵老弟吩咐,重新替先生打了一副薄金面具,聊作診資?!蔽姆郊臒o奈,只得拿了面具下車,恭恭敬敬遞過去道:“多謝先生不計前嫌,施以援手!” 喻余青此時以黑紗覆面,他本不欲領(lǐng)情,更兼為人喜玉不喜金,原本是最厭惡如此招搖的色澤品相,但看到王樵一臉懇請渴望的模樣,不忍心拂了他的好心情,便接了過來戴上。剛一上臉,心里也不得不暗暗佩服貝衍舟察人觀色的本領(lǐng)當(dāng)真一流,這面具尺寸高低分毫不爽,口唇鼻處更設(shè)計得便宜呼吸,因為高手過招之間,臉上敷物本就是大忌,若是呼吸有窒,真氣流轉(zhuǎn)便容易接續(xù)不上。面具下半截居然還可以拆卸下來,想來是方便他飲水進食。此時車行之中,顛簸晃動,極難手穩(wěn);更無法鑄模,全憑印象打磨而成,但這面具不僅薄細(xì)均勻,并且極為堅韌,當(dāng)真可謂是神乎其技。 他們于是重返車內(nèi),照舊施為,又替貝衍舟拔除了一次胸口的蠱毒,王樵抬手看時,見那鳳字的黑色似乎隱隱加深了一層,但他自覺并沒有任何不妥癥狀。喻余青知道說不動他,也不再勸,嘆了一聲,轉(zhuǎn)頭便走。王樵伸手每捉住,急忙喊他,有旁人在也顧不得了,追下車去,人早不見了蹤影。他只能怔怔地在車邊站了好一會兒,才再進來。 文方寄心中大奇,忍不住道:“怎么他喊這個前輩怪人喊得如此親昵,兩人神色之間又古古怪怪,癡癡傻傻,都好像得了蠢病一般?” 貝衍舟搖頭道:“你才得了蠢??!”見王樵重新鉆進車廂,便道,“樵老弟,我感你恩情,有件事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br> 王樵問道:“什么?你盡管說便是了?!?/br> 貝衍舟便道:“我蒙二位盡力相救,卻也不愿意救了我一個,卻反而累了你們。你手掌之中,黑氣比上一次更盛了吧?” 王樵也不否認(rèn),點點頭攤開手掌,那黑氣隱隱,在那鳳字之上盤桓:“但是我不痛不癢,想來應(yīng)該沒什么大礙。再說這鳳文應(yīng)該就是這蠱毒的克星,否則那什么嫁蠱神通老前輩,還有我家祖上王潛山,不早該被這蠱毒毒死了嗎?” 貝衍舟道:“這也有理。不過,應(yīng)該是另有一套消解的法門,只是你不知道罷了。但剛才那位先生始終用面具遮臉,想必身具奇貌,雙手又是那副模樣,你可知道是為什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