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馬馬虎虎嘛。”他忝著個笑臉，一手握住放在身前的拂塵手柄，一面緩緩站起身來。一個小童急忙道：“哎，師叔，我來扶你?！?/br>
    王樵搖手道：“不用！”手中拂塵一撣，纏起一絲驚風(fēng)，托著身子仿佛騰云駕霧，冉冉而下，從那數(shù)丈高的巨石上衣袂飄搖，緩緩落地。兩個小童盡皆大喜拍手，王樵卻知道這等伎倆在卑明真人面前走不過去，頭一低垂眉順眼地做個孝順模樣：“師父，我來背你吧?！?/br>
    卑明真人擺手道：“我有微如、微和抬我，要你背作甚？”

    “微如、微和還在長身子呢，別壓壞了個頭?！蓖蹰缘?，“您正巧考驗考驗我本領(lǐng)如何了?！币簧焓忠凶∽鎺煚斠赶?，負在背上，老道微微一笑，手掌一翻，二指鐵圈也似地箍他手腕。王樵卻往前一送，雙指點他手腕內(nèi)側(cè)內(nèi)關(guān)xue。卑明撤圈化掌，反手捺他胸前。王樵就勢一推，卻用上了云手的暗勁，兩人一老一少，居然一霎眼間在手掌上拆了十?dāng)?shù)招，兩個小童知道這是極為精妙的功夫，都看得目不轉(zhuǎn)睛。卑明道：“用‘蓄空勁’，我試試你學(xué)得怎樣了?！蓖蹰钥嘈Φ溃骸斑@個真不行?！钡f是這樣說，手法一變，太極綿轉(zhuǎn)不絕的柔勁便變成了蓄空勁里那種若有若無、似真似幻的虛勁，從第一式起，老老實實至第十二式拆招。但轉(zhuǎn)到第十一式“淺深聚散”時，卻陡然一頓，那虛氣一實，第十二招便使不出來。卑明嘆了一聲，中宮直進，往他胸口舊傷處一點，道：“癡兒！”王樵撓了撓頭，還是背起卑明就走。微如、微和在后面連聲喚道：“師叔，還是我們來抬太師父吧，你腳上不好……”王樵笑道：“沒事，師父考教我功夫來著?！遍L氣一吁，縱身輕點，恍如馮虛御風(fēng)；能借力處，拂塵微卷瓊枝，送人前行。幾乎足不沾地、渾不著力，飄飄然如借鵬翼飛舉。

    卑明嘆道：“我傳你心法，是愿你勘開三界，那時憑你身負的絕學(xué)，自在如意，非尋?？杀取Ｄ悴荒懿煌?，又不能全忘，半半拉拉，不上不下，馬馬虎虎，哪里是習(xí)武求道之人的心態(tài)？”王樵自哂道：“弟子俗人一個，又蠢又笨，師父教的好沒道理，想破腦袋也不成?！?/br>
    “你還敢怪起為師的來了？”

    “不敢不敢。您可是我唯一的師父，前邊十幾任師父都給我氣跑了?！?/br>
    卑明微微一笑?！斑€不是我這雙腿跑不得么？”王樵便喉嚨里一磕絆，苦惱嘆息：“您老哎，折煞我了?！?/br>
    卑明望著遠方山巒，雨后霧氣將他們照成枯瘦的山水墨色。他道：“你也莫怪為師嚴苛，按尋常來說，你的進展已經(jīng)大異殊常了。但你要知道……時間不等人，仇家也不等人，救人如救火……已經(jīng)過去幾年啦？”

    王樵道：“快要五年了?！?/br>
    卑明以手加額，道：“五年了！對啦，我今日來尋你，便是為了這件事。北派的廖盟主給你寄了一封信來?！?/br>
    王樵一怔，苦笑道：“開什么玩笑？我一個小小道人，勞動廖盟主大駕，給我寫什么信了？定是寫給師父您的。”

    卑明道：“我這雙腿不頂用了，他是不會寫給我的。這信是寫給你的，你明不明白用意？”

    卑明真人這一雙腿，是當(dāng)年為王樵驅(qū)散蠱毒、打通踵關(guān)時，因為其中毒日深且極重，連蟾圣當(dāng)初也束手無策，好在這位大宗師不惜傾盡修為替他化解，居然為緩解癥狀，將毒素中一部分轉(zhuǎn)到了自己身上，再慢慢逼出。雙腿雖然不至于殘廢，但難以使力，陰雨之際，酸痛幾乎無法攀登階梯。王樵自己足踝也落下病根，行走時有些跛腳，但相比卑明所受的無端苦楚卻要好得多了。他感念師父恩德，但座下弟子卻往往記恨他害得師父如此，初來武當(dāng)?shù)娜兆舆^得尤為清苦。卑明倒是不以為意，常道：“我又不是蟾圣，已經(jīng)到了這個年紀，也活不了多久，我們練這一身功夫，所為何來？若是能救一兩個有才能的小輩把我這份領(lǐng)悟傳下去，也不枉我這一世的修行了?！?/br>
    此時卑明真人拿出信來，交給王樵。王樵見那封皮上確寫著自己名字，哂道：“他們是在告訴我，可一直盯著我呢，沒舍得忘了?！北懊鞯溃骸澳阍谏缴希夷鼙Ｄ闫桨?，但是你若下山，我還是擔(dān)心……你還沒參破最要緊的關(guān)口，修得大成，但他們卻不愿意等了?！?/br>
    王樵奇道：“他們？還有誰？”

    卑明真人嘆了口氣，又拿出一封信?！斑@一封，是十二家的信。五年一度，你怕是忘了……又是‘十二登樓’，你現(xiàn)在是金陵王的家主了……樓雖然不在了，但那三樣中的兩樣，可不是都在你這里么？你不去就山，怕是山要來就你了?！?/br>
    王樵看了一眼信箋，苦笑道：“他們也真了解我……讓沈伯母給我寫信，我還能拒絕得了么？”

    卑明看著他收起兩封信，道：“你不現(xiàn)在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