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yīng)當(dāng)是想不出什么贊美之言，不管是“謙遜溫良”，“芝蘭玉樹”，還是“氣宇軒昂”，通通都顯得太過阿諛奉承。他又閉上了嘴，臉色一陣白，一陣青。

    而葉禎似乎并不在意，到是旁邊一位年輕的官員笑道，“原來這就是葉二公子，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果真是與眾不同，怪不得在京城總能聽見葉二公子的風(fēng)流雅事，也是個十足的妙人。”

    雙城微微抬眼，見說話的是一位面相俊秀的男子，年紀(jì)看起來比葉禎略小些，臉上帶著笑，給人一種陰柔之感，遠(yuǎn)沒有葉禎那般光明磊落，狹長的眼里帶了點(diǎn)點(diǎn)打量和考究。僅一眼，雙城就不喜歡這個人，因見頭頂有一道冷冽的目光傳來，幾乎不用想，就知道是葉禎。

    “還不起來么？等著為兄親自扶你呢？”

    這句話并不嚴(yán)厲，像是寵溺幼弟的長兄那般，還帶了點(diǎn)和氣的意味，雙城不免抬眼去瞧葉禎，卻見他眸色深沉，臉上卻掛著很是得體的溫和笑意，只是笑容未達(dá)眼底。

    雙城脊背一僵，這才從地上爬起來，也顧不得整理著裝，對著葉禎拱了拱手，沉著臉就要往外溜。被葉禎輕輕一攔，這才認(rèn)命般跪坐至葉禎身側(cè)。

    葉禎手指輕輕在桌面敲了敲，微偏過頭，淡淡道：“我這也快結(jié)束了，一起回去吧?！?/br>
    雙城此時此刻哪敢有什么異意，連忙點(diǎn)頭答應(yīng)。

    葉禎這才有空同那位俊秀的官員說話，他道：“舍弟年少輕狂，到讓顧大人見笑了。”

    顧連笑道：“哪里哪里，先前在京城，一直想瞧瞧雙城長什么樣子，奈何大理寺公務(wù)繁忙，一來二去就耽擱了。如今，以這種方式見面，也很好?！?/br>
    葉禎淡淡一笑，不可置否。待酒席結(jié)束后，這才同眾多官員告辭。雙城縮著腦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跟在葉禎后頭，忽聽他道：“你先回去，自己找個地方跪好，有什么賬，等為兄回去再算?！?/br>
    回到府上，雙城手腳一陣軟麻，因不確切知道葉禎是什么脾氣，反而帶了更多未知的惶恐。他跌跌撞撞的往院子里走，見庭院正有幾個小廝舉著長掃帚打掃，揚(yáng)起了陣陣灰塵，他不免煩躁，連擺了擺手，讓人退下。

    雙城一屁股坐在石階上，托腮苦思冥想，可反反復(fù)復(fù)，思來想去，心里仍是惶恐不安，覺得方才在畫舫上時，葉禎那兩記眼神明顯是帶了慍色。而他聽說葉家這位長房很有些教訓(xùn)幼弟的手段。

    他又驀然想起早些時候，葉禎說過，要是他敢去那種地方，就打斷他的腿。如今他非但是去了，反而還從青樓里摔了出來——最起碼在人前，眾人是這么認(rèn)為的。

    還有更要緊的，當(dāng)時那么多朝廷官員在，葉禎葉首輔位高權(quán)重，向來都是只手遮天，說一不二的，從未有人敢在他跟前放肆。就連李殷都對他多有贊美之言。他還從常淙那里得知，宮里的一眾皇子們尊葉禎為授業(yè)恩師，深得當(dāng)今圣上重用，穩(wěn)坐廟堂第一把交椅……這般人物想來也是極其愛惜羽毛，好面子的。雙城此舉豈不是往他臉上抹黑？

    ——可是……可是……我沒有啊……我冤枉……

    雙城又猛然起了身，胸口一陣憋悶，可卻沒有任何委屈可講，亦或者說無人可講。因余光見墻邊生長著幾叢花蕾，他心里煩悶幾爪下去，差點(diǎn)沒把根給刨出來。

    常淙不知什么時候過來了，輕飄飄的一躍，從房頂穩(wěn)穩(wěn)落了下來。正環(huán)抱著胳膊，看了一圈，這才把目光落在雙城身上，“我勸你還是老實(shí)些好，別試圖起了反抗葉禎的心思，當(dāng)心誤了王爺?shù)拇笫?！?/br>
    雙城一下子就聽清楚了話里的關(guān)鍵，忍不住嘴角抽搐道，“不至于吧？不會的吧？葉禎不會拿我怎么樣吧……”

    打斷腿不是一句戲言么？

    最后一句，已然帶了點(diǎn)心虛，他想，葉禎要是真要打斷他腿，那他就跑！他又不是真正的葉雙城，葉禎憑什么打他？可……可要是真跑了，李殷會不會火冒三丈從靖安趕過來，一掌把他活劈了？

    常淙一盆涼水潑過來，“王爺吩咐了，務(wù)必取得葉禎信任。他要把你怎么樣，你說，你能躲嗎？”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語氣微微嘲諷，“讓你殺人的時候利索點(diǎn)，非不聽。這下好了吧，險(xiǎn)些被人抓住尾巴。你就自求多福吧，懶得管你！”

    雙城“呸”了一聲，手指著常淙罵道，“我呸！我三七活得還不夠悲催嗎？現(xiàn)在跑這兒來認(rèn)親戚了！你們征求我意見了么？問過我愿不愿意么？”他想了想，又接著罵道，“你怎么還有臉在我跟前說？辦法是我想出來的，人也是我設(shè)計(jì)引來的！你到好，兩刀下去完事了！你要是能干點(diǎn)，我還用得著這么辛苦嗎？我哪至于丟這么大的臉？還好死不死的那副丟人現(xiàn)眼的樣子，出現(xiàn)在葉禎面前？當(dāng)著那么多官員的面，葉禎的臉面往哪擱？他回頭還不得把我削了？”

    常淙冷哼一聲，“你活該！”

    雙城二話不說，沖過來要同常淙扭打。常淙往邊上躲了一下，冷哼一聲，又飛身上了房頂，幾個瞬息間就不見了蹤影。

    “呸！縮頭烏龜王八蛋！死三八！看你還敢不敢回來了！敢回來，小爺打斷你狗腿！”

    第69章小鹿亂撞

    常淙走后,雙城心里越發(fā)忐忑不安。他在院里來來回回的走，暗暗腹誹,覺得李殷真是個王八蛋，什么破差事都往他三七身上推！一時又轉(zhuǎn)移了目標(biāo)，覺得葉禎也不算個好哥哥，弟弟都在外頭尸骨無存了，居然還光顧著仕途前程,替朝廷奔波勞碌,真真是朝廷養(yǎng)的好官??！這些難道比弟弟還重要嗎？呸！

    一群什么人啊,都是一些無利不起早,無魚不撒網(wǎng)的小畜生！

    這話要是放在明面上，給雙城八百個膽子,他都不敢說半個字?？涩F(xiàn)如今他心里惶惶不安,又沒人給他出主意,對未知的恐懼,支配著他全身的每一處細(xì)胞，而這些都來源于葉禎輕飄飄的一句,“打斷你腿！”

    打斷腿,應(yīng)該只是說說罷？怎么說他現(xiàn)在也是葉禎的弟弟呀！打斷了他腿，還不得葉禎養(yǎng)活嘛？他這么能吃,會不會把葉禎吃窮了？這很不合算呀！

    雙城狂躁的揉了揉頭發(fā)，臉上露出點(diǎn)苦澀，他抬眼往遠(yuǎn)處看，見庭院深深,樹木蔥蘢，再往上看，藍(lán)天白云何其自由。可……他沒膽子逃跑，萬一要是被李殷那個老不死的東西抓到，他大概是沒什么事?？蓡栴}是常淙怎么辦？李殷抓不到他，總得找個人泄泄火啊，到時候還不得把常淙活剮了？

    如此，雙城長長的嘆了口氣，近乎是生無可戀的一屁股坐在長廊下，他雙手捧著臉，低頭盯著腳尖，撇了撇嘴，沒哭出來。

    將近傍晚時，葉禎回了府上，他翻身下馬，隨手將馬鞭遞給了府里的下人，“你們二爺在哪？”

    那下人接過馬鞭，恭恭敬敬的回道，“回大人的話，二爺從下午回來就一個人坐在院子里，跟誰也不說話?？粗孟瘛孟癫淮蟾吲d……”

    葉禎淡淡頜首，不發(fā)一言，大步流星的就往后院去，穿過兩道院門，一處假山，人才至門口，就瞧見雙城斜躺在廊下吹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