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零五再見,伊格納緹
計劃取得了成功。 但稍稍有那么一點瑕疵。 伊格納緹熄滅了腳下看上去紛繁復(fù)雜的煉金矩陣,面無表情的在一群灰袍人的簇擁下走向三層洋樓靠近窗戶的位置,望向下方那不斷蔓延的無名者之霧,以及如同災(zāi)難降臨前四處亂竄螞蟻一般的民眾。 理所當然的,臉上沒有笑意。 他在看著,強迫自己看著,看著他所犯下的罪孽。 會死很多人。 打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個結(jié)果。 然而不這么做的話,未來還會死去更多的人,甚至連整個人類文明乃至人類存在本身都可能會在那并不久遠的未來消亡。 第三個千年,世界失卻了光。 預(yù)言這般寫到,然而離黑暗浪潮吞沒永夜長城,希望與光明徹底消失在混沌深處已經(jīng)過去了九百余年,預(yù)言中所記載的第三個千年即將走向盡頭,人類即將迎來那不可知的,但注定充斥著灰暗與絕望的……第四個千年。 留給人類的時間已然不多,必須盡快的適應(yīng)這個殘酷的世界。 為此,哪怕舍棄自身的榮光,背負數(shù)以千百計無辜者的性命,謀求一條與妖魔共存之路,也在所不惜。 年邁的榮光者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強迫著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先民之血與妖魔脈輪所共同賦予他的超凡視力甚至能讓他看清尚不濃郁的無名之霧中所發(fā)生的一切在視線被遮蔽的迷霧之中,有食人的妖魔在狩獵,鮮血染紅了青金石鋪就的大地,凄厲的哀嚎聲在霧中時起彼伏但更多的,還是拋棄了倫理道德的人類,撕掉最后一點遮羞布的他們,假借黑暗之名行茍且之事,sha ren、劫掠、施虐、強抱……種種惡行就在他的眼皮底下進行。 而老人那雙因衰老而渾濁的眸子中,沒有憤怒,沒有指摘,有的只是深深的悲愴,以及自責。 他……是一切的自愧禍首。 眼前的一切災(zāi)厄,困苦皆因他而起。 他無法不悲愴,無法不自責,所能寄希望的只是,當他的魂靈墜入那并不存在的九重地獄之際,能告訴那些因他而死的人們:你們的犧牲是值得的。 僅此而已。 他唯愿能夠行馳在正確的道上。 迷途者之家這個在至深之夜深處立足的組織,顧名思義,是一群迷失道路之人抱團取暖的場所,所有從黑區(qū)僥幸歸來,窺見了世界真實一角且還未瘋狂的旅者們,幾乎都會在命運的指引下來到這里,加入這里,共同探求人類的未來。 我們……將要前往何方? 不知道。 所有的人都是探索者,都是探求者,都在尋找秩序與文明未來的出路。但所有人都沒有da an,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行進在正確的道路上。 所以,才要實驗,以數(shù)以千百計的人類,以及相關(guān)的社會關(guān)系、社會組織作實驗對象在人類所剩不多的城市之中犯下了累累血案。 或許,這么做本身就是錯誤。 每一位旅者都有這樣的認知,但與這種模糊且曖昧的可能性相比,讓他們屈從注將到來的毀滅,更加不可能。 即便這是先民擬定的命運,即便我們只是一群一無所有的凡人 哪怕需要背棄曾經(jīng)肩負的榮光,哪怕手上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 也在所不惜! 因為除此以外,別無他途,人類的命運必須掌握在人類自己手上! 這樣的信念,根植在所有人的心中。 與先民共同立約的是怎樣的存在?先民到底為第四個千年許下了怎樣的命運?預(yù)言中所隱隱提及的大災(zāi)難與世界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這些統(tǒng)統(tǒng)不知道,但這些并不重要,因為對這個災(zāi)難深重世界的愛……才是最初的出發(fā)點。 不想她死去,不想她消亡,如同舔犢的幼崽不能的不希望母親的消亡,所有的人都固執(zhí)的想要從死神的陰影之下將她拯救。 他們都瘋了……或許吧。 當從至深之夜的黑區(qū)走出后,每一位旅者都不會否認這種可能,連他們自己都不確定那到底是魔鬼的呢喃,還是先民遺留給他們后裔最后的祝福或是詛咒。 如果可以的話,他們也希望這一切只不過是他們被迷惑后的一場幻夢,也希望他們只是在至深之夜中發(fā)了瘋,只是被那歇斯底里的瘋狂所擊敗,成為了它的一份子。 但所有人,理所當然的包括他,都不敢去賭。 拿整個人類的命運,拿整個世界的命運,去賭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 他們不,是沒有人輸?shù)闷稹?/br> 所以吧,行動吧,或許一切只是盲目癡愚的混沌的夢囈,但這樣反倒更好不是?那個預(yù)言中絕望而悲慘的未來不會到來,普羅米修斯的秩序火焰終將重新燃起,統(tǒng)御全人類的不老不死之王也會在傳火者之儀中誕生,守夜人軍團將會收復(fù)長夜,永夜長城的燈塔將會再次被點亮,世界重歸平靜,所有人安居樂業(yè)的幸福未來將會在并不那么久遠的將來成為現(xiàn)實。 而他們,作為一群瘋囂之徒,將會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的。 但那又如何? 人類終究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來。 只要如此,就算因此而墜入九層地獄,那又如何? 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好怕的啦。 老人的思緒漸漸渾濁,他低頭看向自己淡藍色,開始透明的身體,嘴角咧出一個稍顯駭人的純凈笑容: 看來我們沒有機會再見面了,艾米尤利塞斯。 他快要消失了。 事實上,他早該死去,死在奧巴代亞的體內(nèi)。 但他所準備的后手,他的能力將他必死的生命再一次的延長了。 雙生暗影。 很少有人知道,在妖魔化之后榮光者其實可以擁有復(fù)數(shù)的能力,一邊是伴隨象征秩序的先民之血與生俱來的能力,而另一邊則是妖魔化后,體內(nèi)的脈輪所賦予的第二項能力,而伊格納緹所擁有的,是一項非常詭異的能力。 他的影子,能夠如他一般實體化,在相應(yīng)的時限到來前,自由的huo dong。 所以,他擁有了兩條性命,并且其中一條可以無限重生。 只是這次……非常不湊巧的,他被殺死的是坐鎮(zhèn)奧巴代亞的本體不過也沒什么好遺憾的,至少成為年輕榮光者登臨更高階梯的踏腳石對他來說,并不是多么難以接受的事情,甚至恰恰相反,年輕人的優(yōu)秀反倒只會讓他感到高興,因為對于失去光明與希望的他們來說,這些朝氣蓬勃甚至野心勃勃的年輕人,正是人類未來的希望。 像這樣戰(zhàn)死于榮耀的決斗中,成為后輩成長的養(yǎng)料,或許對他們這類身心盡皆墜入黑暗之中的不赦之人,是最好也是最讓人感到慰藉的死法之一。 可惜……無法見證你的成長了。 艾米尤利塞斯。 他的身體開始崩解,淡藍色的光粒從身體的各處支離,然后如同螢火蟲一般飄蕩在空中,遠遠的看上去煞是美麗。 生命之火早已熄滅的老人伸出手,含笑著看著手上那晶瑩剔透卻不受力的光粒,抽離**,以單純意識進行的瀕死體驗讓他能夠以一種更高層級的視角看待眼前的世界,看見由命運石板延伸而來,遍布整個虛空的命運鎖鏈,甚至伴隨死亡的進一步緊逼,他的意識還得以更進一步的拔高,以高高在上的目光俯視整片被黑暗所覆蓋的秩序疆域,看到了位于神圣之城漢莫拉比之上,僅存在于概念之中的秩序原典,以及其上所寫下的人類命運。 “原來”話音才剛剛出口,他便聽到了聲音。 自他的更上方,整個世界的最頂端傳來的聲音。 “又一個升格者。” 如雷霆一般,浩大的聲音響徹整個世界然而詭異的是,物質(zhì)世界那尚未完全消亡的**,卻沒有聽到有任何聲音傳來。 “算起來……是第二個吧?!钡诙€聲音插入話題,“說起來,是嘉蘇所在的地方該不會是她插手了吧?” “不會是嘉蘇的手筆,”第三個聲音說道,與前兩個聲音不同,這是一個成熟溫柔的女性聲音,“沒有火的他,失敗的命運已經(jīng)注定?!?/br> “命運?我討厭這個詞?!弊畛醯哪莻€聲音說道,忽然驚疑不定,甚至倉皇失措起來,“等等,他不是在升格而是在燃燒促使他登臨這個層面的,不是其它,而是他的靈魂!” 沉默只持續(xù)了一瞬間,但卻像永遠一樣。 “我們救不了他的,你知道的,我們救不了他的?!背蓅hu nu性的聲音說道,聲音中隱含悲憫,“我們不是神,從來不是,只是面對命運渺小無力的人類,所唯一能值得稱道的,大概也只有那份追逐自由的意志了我們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改變不了,從最初,到現(xiàn)在?!?/br> 然后,沉默。 更高的高處,再也沒有聲音響起。 那是先民? 亦或者是別的什么東西? 伊格納緹并不能確定,現(xiàn)在也沒有這個精神去確定。 因為 伴隨著死神腳步的逼近,他的意識終于攀升到了他所能攀升的最高,看到了被先民所隱藏起來的,世界的真相,殘酷的真相。 “這……不可能!” 他的瞳仁猛地睜到了最大,驚駭與絕望乃至瘋狂同時浮現(xiàn)在臉上。 “我們……我們……我們怎么可能是……” 然后戛然而止。 組成伊格納緹這個存在的淡藍色光粒,徹底消散在了空中,隨著略顯喧囂的風聲向遠處飄蕩。 而在另一邊,骰子屋的總部。 自囚于水晶棺中的小小女孩突兀的睜開眼,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分明閃爍著晶瑩的淚花。 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在水晶棺之上,恰好有一片淡藍的光粒飄落。 而后漸漸黯淡。 最終歸于虛無。 再見,伊格納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