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明棠更是完全感覺不到隔壁有什么變化，最近謝玄辰去練武，慕明棠呆著無聊，也時常往西路演武場跑。

    不光是慕明棠，其他丫鬟們也喜歡去演武場。謝玄辰雖然是個鬼見愁，但畢竟是當(dāng)年名震天下的神武天才，他練武的場面，不可不見。

    謝玄辰今日要習(xí)武，所以喚了一身窄袖束腰黑衣，頭發(fā)全部用發(fā)冠束起。謝玄辰本來就是修長型體格，如今穿了貼身的衣服，越發(fā)顯得肩膀平直，脊背筆挺，腰細(xì)腿長。

    他拿了一把刀，似乎在熟悉手感，隨意劈挑旋轉(zhuǎn)，忽的挽個刀花。慕明棠眼睜睜看著鋒利的刀刃在他身側(cè)忽遠(yuǎn)忽近，一顆心也跟著時上時下。

    慕明棠默默捏把汗。不過撇開驚險不提，光看這副景象，委實養(yǎng)眼至極。修長俊美的少年在陽光下武刀，一舉一動全是凌然的勁道，沒有絲毫花架子。而他力氣看著大，動作卻并不笨重，反而走的是快、疾、猛的路子，身形騰挪靈巧，四肢纖長又有力。

    慕明棠坐在欄桿上看了一會，默默感嘆，謝玄辰的腰，也未免太細(xì)。她記得之前她幫他換衣服的時候還親手測量過，細(xì)而緊繃，手感極好。

    慕明棠身為一個女子，感受到到深深的危機(jī)感。

    慕明棠不正經(jīng)地想了一會，忽然見謝玄辰放下了手里的刀，去武器架上換了一把。他上手耍了幾下后，又換了把新的。

    ……怎的，顯擺自己武器多嗎？

    慕明棠輕輕嘖了一聲，說：“凡事貴精不貴多，都是一樣的刀，你為什么要不停地?fù)Q？”

    謝玄辰回頭，見慕明棠坐在欄桿上，長長的裙裾堆疊及地，宛如海棠盛放。

    謝玄辰干脆放下武器，對慕明棠說：“每把刀重量不一樣，輕的大致找到手感就好了，沒必要一直用。武器太輕了沒意思?！?/br>
    這話聽起來很裝逼，可是謝玄辰確實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慕明棠想起以前似乎還有人為此打過賭，賭謝玄辰能不能舉起一百斤的武器，后來謝玄辰聽到嫌輕，當(dāng)眾把一百五十斤的方戟舞的虎虎生風(fēng)。

    慕明棠突然就有些好奇了，說：“聽說你的刀都很重，我想試試到底有多重?！?/br>
    很多人都曾有過這樣的好奇，謝玄辰見怪不怪，大步朝慕明棠走來。如今已經(jīng)入秋，金燦燦的落葉鋪了一地，謝玄辰停在慕明棠身前，他站在庭院中，而慕明棠側(cè)坐在欄桿上，兩人一里一外，中間橫著一道圍欄。謝玄辰攤開手，單手握著刀，說：“我不松手，你可以握上來試試?！?/br>
    回廊邊的落葉簌簌落下，在空中輕輕打著旋，慕明棠躍躍欲試地握上刀柄，才一入手，她就感覺到了。

    是她承擔(dān)不了的重量。

    慕明棠僅僅握著刀柄都覺得沉，而謝玄辰單手舉著刀，竟然紋絲不動。慕明棠便是個女子，此刻都有些酸：“你不累嗎？”

    謝玄辰聽到，甚至露出意外的神色：“這才多大點重量，怎么會累？”

    慕明棠不想說話了。她又摸了摸刀柄，戀戀不舍地松開。慕明棠明白過來，謝玄辰剛剛頻繁換刀是逐步讓手臂熟悉重量，凡事循序漸進(jìn)，身體也需要一個適應(yīng)的過程。

    慕明棠好奇心已了，隨口問：“好幾次都見你用刀，刀應(yīng)該是你的絕技了吧？”

    謝玄辰想了想，搖頭：“不算。”

    “竟然不算？”慕明棠吃驚，問，“那你最擅長什么？”

    “我擅長所有?！?/br>
    慕明棠忍住嫌棄，無奈道：“我問你真的呢。”

    “就是真的。”謝玄辰說，“每一種武器我都會。也說不上哪樣最擅長，因為都擅長。”

    慕明棠驚訝地瞪大眼，她仔細(xì)看謝玄辰的表情，發(fā)現(xiàn)他竟然不是開玩笑。慕明棠將信將疑：“真的？你說你擅長三四樣我信，擅長每一種，怎么可能！”

    謝玄辰微微含了笑，道：“你不信，那我們打個賭好了。你隨便指兵器，若是哪一樣我不能使到讓你滿意，那就算我輸，否則，就是你輸。”

    慕明棠心想謝玄辰果然不會做生意，哪有他這樣打賭的，輸贏竟然是慕明棠的主觀判斷，那她當(dāng)然贏定了。

    慕明棠覺得自己穩(wěn)贏，于是痛快地應(yīng)下：“沒問題。賭注是什么？”

    “是你。”

    慕明棠聽到一頓，大活人怎么能做賭注？謝玄辰不是在想那種事吧？

    許是看到慕明棠怔了一下，謝玄辰從善如流地改口：“換成我也可以，我不挑?！?/br>
    很好，慕明棠確定了，他就是在想那種事。

    作者有話要說：葉蕎扔了1個地雷

    第95章 醉酒

    慕明棠尷尬,雖然謝玄辰圖謀不軌，可是慕明棠依然覺得自己不會輸。她點點頭,應(yīng)下：“好。但必須按剛才說的,過不過由我來定?！?/br>
    謝玄辰輕松地點了下頭：“好?！?/br>
    慕明棠也起了勁，窮文富武，她還沒見過真正的十八般武器呢。許多武器立在那里,她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慕明棠想要去武器架跟前看,她站起身，本打算從欄桿后面繞過去，卻被謝玄辰攔腰抱起。慕明棠嚇了一跳，本能地抱住謝玄辰的肩膀,眼前天旋地轉(zhuǎn)，天空里金黃的落葉似乎也打起圈來。不等慕明棠反應(yīng)過來，她的腳已經(jīng)落到實地，謝玄辰的語氣十分淡然：“繞遠(yuǎn)路干什么，這不就下來了?！?/br>
    慕明棠有點暈,她定了定神，才說：“你怎么這么突然，嚇我一跳?！?/br>
    謝玄辰悠悠地,說：“多來幾次，就不突然了?！?/br>
    慕明棠瞪了他一眼，飛快跑遠(yuǎn)了。謝玄辰慢慢跟過去，見慕明棠在一排排武器架前徘徊，都有些叫不出名字。

    謝玄辰適時給慕明棠解惑：“這個是鉞,這是鉤，這兩個是锏?！?/br>
    慕明棠慢慢點頭，跟著謝玄辰一樣樣看過去。到了最后，她將信將疑：“我以前只見你用單兵，你竟然雙手兵器也練過？”

    “不算練過，幾年前上手比劃過?！敝x玄辰說，“我十二三那段時間混跡軍營，認(rèn)識的人雜，什么都想試試。有一個人家中祖?zhèn)魇癸?，家傳絕技名聲很大。我好奇和他過招了幾次，差不多學(xué)會了锏。后面其他雙手武器，也就都融會貫通了?！?/br>
    這話慕明棠不信，人家祖?zhèn)鞯拿伢?，謝玄辰看了幾遍，就能學(xué)會？慕明棠一臉好笑，故意問：“真的？”

    “當(dāng)然。不過我學(xué)會后，他就不再是全軍使锏使得最好的人了?！?/br>
    “行?！蹦矫魈狞c點頭，給他這個表現(xiàn)的機(jī)會，“那你來?！?/br>
    慕明棠本來預(yù)料謝玄辰不至于撒謊，這些雙手武器他確實都會使，但是用的多好卻未必。沒想到謝玄辰上手后立刻變了個風(fēng)格，與他使刀劍時截然不同。

    雙手武器并非主流，最要緊的就是兩手配合。謝玄辰左右手翻轉(zhuǎn)渾然天成，密不透風(fēng)，而且锏本來就適合力氣大的人，那樣重且方的锏挨到身上，恐怕當(dāng)場就能迸出血來。慕明棠站在旁邊看了一會，有點相信謝玄辰曾經(jīng)的師父教會了謝玄辰后，被徒弟碾壓了。

    殺傷力真的很可怕。

    慕明棠心服口服，謝玄辰收了武器后，慕明棠又指了槍。刀、锏都是近兵武器，槍、棍卻是長兵，完全是另一個體系。慕明棠就不信，謝玄辰真能面面俱到。

    事后，慕明棠被打臉，打得很疼。

    謝玄辰將武器架上每一樣都演示了一遍，他微微出了汗，許是因為運動，他此刻神采奕奕，雙眼亮得驚人：“服不服？”

    慕明棠無話可說。她原本覺得輸贏靠自己主觀判斷，豈不是由著她說好說壞?？墒钱?dāng)一件事真正做到極致的時候，就連外行人，也說不出不好來。

    謝玄辰難得活動開了筋骨，此刻本來心情就極好，看著慕明棠眼中笑意湛湛，神采飛揚：“愿賭服輸？”

    慕明棠臉慢慢紅了，還是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好，愿賭服輸?！?/br>
    謝玄辰一整天都神采飛揚，可是事到臨頭，他發(fā)現(xiàn)一個……很cao蛋的意外。

    他力氣太大，平時感覺不出來，但是某些比較激動的時候，會控制不好力氣。

    這個問題伴隨了他許多年，人激動的時候本來就會不自覺加大力氣，這是身體自然的保護(hù)機(jī)制，然而普通人加大力氣是自保，他稍微加大些力氣，對另一個人就是災(zāi)難了。

    以前他和人過招的時候，時常會收斂不住，下手稍微重了些，另一人往往要帶些淤青。然而又不見血，謝玄辰不在意，對方也不在意，回去涂些藥養(yǎng)一養(yǎng)，三四天后又是一條好漢。反而彼此不留后手，才是真正的切磋。

    從小到大，毀在謝玄辰手里的家具器皿、被謝玄辰弄成淤青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東西壞了換新的，對方受傷了賠傷藥回去養(yǎng)養(yǎng)，謝玄辰一直覺得這不是什么大事，因為他激動的時候，往往都是對敵之時，力氣大些根本無所謂。

    他完全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會栽在另一檔子事上。

    圓房這種事情吧，亦是近距離肢體接觸，人的精神狀態(tài)亦十分激動。謝玄辰便發(fā)現(xiàn)他才稍微用了些力，慕明棠就喊疼，果然，她被他握著的地方就出現(xiàn)了淤血。

    謝玄辰十分郁卒，并且暴躁了好幾天。真是報應(yīng)，以前他練習(xí)力氣，因為力氣大而無往不勝的時候，可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同樣因為力氣大而苦惱。

    謝玄辰恨恨地在心里罵了句粗話。

    謝玄辰心情很不好，連著半個月瘋狂訓(xùn)練。這次他不練粗放的重武器了，專門練習(xí)小重量，尤其著重練習(xí)對力道的細(xì)微控制。

    慕明棠覺得好笑又尷尬，但是她也不好說，只能假裝不明白他的用意。

    說來奇怪，前幾天還是金秋萬里，下了場雨后突然急轉(zhuǎn)直下，天氣變得極冷。才九月底，竟然就要穿夾棉加絨的衣服了。

    這場秋寒來的又急又快，好些人被凍得傷寒，王府也在一夜之間，換了冬裝。

    然而今年的冬天不止來得早，也來得冷。十月的時候，竟然就落雪了。東京位置并不算靠北，往年冬天很少下雪，但是如今雪片從天幕落下，一邊下一邊化，最后落在地上已成了水，等晚上凍一夜，第二天全是尖銳的冰凌。

    慕明棠穿著朱紅色襦裙，外面披著紫色的大袖衫，衣領(lǐng)和袖口都綴了細(xì)密的絨毛。她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白茫茫的冰和雪，難掩憂心。

    “下雪便罷了，偏偏還這么冷，落到地上全結(jié)了冰。這一冬天，得凍死多少人?！?/br>
    謝玄辰從身后走來，也抬頭望向灰蒙蒙的天幕：“不止。”

    慕明棠回頭，不解地看著他：“什么？”

    謝玄辰的側(cè)臉映在雪光里，鼻梁線條仿佛被鍍上一層瑩瑩冷光：“不止是我們。草原落下來的雪不會化，他們那里，遠(yuǎn)比我們受災(zāi)更厲害?！?/br>
    慕明棠突然就倒吸了一口涼氣。中原以農(nóng)為本，無論寒門富戶，冬日屯糧是常識?？墒遣菰文撩褡逡蕾嚧颢C和放牧，這么冷的天氣，許多羊被凍死，說沒糧食就沒糧食了。

    慕明棠驚訝地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低聲試探：“你是說？”

    謝玄辰看著窗外的落雪不說話，唯有薄唇緊緊抿著。

    從十一月開始，各地都是請求賑災(zāi)的折子。不光是京畿地界，江南同樣迎來了百年不遇的大寒潮，江南糧倉都吃不消了，更不必說其他地方。

    然而這時東京亦自顧不暇，雪斷斷續(xù)續(xù)下了兩個月，街上、路邊、屋檐處處掛著冰，京城炭火價暴漲，越來越多的百姓燒不起炭，這幾日路邊已經(jīng)出現(xiàn)凍死的人。

    東京商業(yè)繁榮，百姓大都小有積蓄，饒是如此，都有人被凍死。京城之外的城池，可想而知。

    早朝上文官們天天慷慨激昂，憂國憂民。如今賑災(zāi)已成大勢所趨，但是如何賑災(zāi)，如何解決京城寒災(zāi)，如何平衡全國各地的災(zāi)情，卻是一個大問題。

    皇帝成日皺著眉，謝玄辰的危機(jī)尚未解除，國內(nèi)又發(fā)生內(nèi)亂，實在讓他心力交瘁。皇帝越來越感覺到自己老了，精力不濟(jì)，即便臣子不說，他也知道自己該準(zhǔn)備繼承人了。

    皇帝看著堂下爭論不休的臣子們，以及站在一邊，一言不發(fā)的謝玄濟(jì)，心里忽的嘆了口氣。

    如今已經(jīng)沒有時間培養(yǎng)一個處處合心意的繼承人了，皇帝只能扶持著謝玄濟(jì)，讓他盡快摻入中樞。哪怕謝玄濟(jì)并不是一個十分適合當(dāng)皇帝的人，哪怕皇帝知道他的這個決定可能讓好不容易安穩(wěn)下來的鄴朝重新陷入動蕩飄搖，可是至少，那是皇帝死后的事情了。

    皇位依然在他的子孫手中，子孫世世代代，總有一個能成為明君，收復(fù)失地，重現(xiàn)輝煌。如果皇位落到謝玄辰手中，那就什么都沒了。

    此刻朝堂眾人并不知道皇帝做了什么決定，他們也同樣沒有想到，賑災(zāi)的章程還沒有討論出來，忽然接到一封意料之外的上書折子。

    說是意料之外毫無夸張，因為這封折子是安王謝玄辰寫的，上面的內(nèi)容，竟然還是提醒眾人提防北戎，更甚者，他要求皇帝現(xiàn)在就調(diào)兵，重駐鄴戎邊境。

    朝臣們看到這封奏折立刻就炸了鍋，今年夏天北戎和朝廷才剛剛簽了合約，兩國以兄弟相稱，在邊境撤兵，開通互市。若是這種時候調(diào)兵，豈不是出爾反爾，公然違約？

    讀圣賢書長大的文臣們立刻不干了，紛紛寫了文采斐然的駢文，論證信、義之重要性。謝玄辰早就想過這群書呆子腦子轉(zhuǎn)不過來，可是等真的看到這一天，他還是被氣到了。

    謝玄辰專程換了朝服，去早朝罵醒這群書呆子。慕明棠大清早送他出去，然后就一直在王府里等著，等到中午時候，下人傳話王爺回來了。

    慕明棠立刻迎出去，謝玄辰從外面大步走來，給他舉傘的小廝小步快跑都追不上他。才片刻的功夫，謝玄辰的肩膀上就積了一層落雪。

    慕明棠微微嘆氣，知道今日早朝恐怕不太順利。

    謝玄辰看到慕明棠站在門口，快步走上臺階，止住了她想要出來的動作：“外面冷，你衣服都沒換，出來做什么？”

    謝玄辰拉著慕明棠走入室內(nèi)，玉麟堂內(nèi)丫鬟立刻上前，幫他們倆人解披風(fēng)、換衣服。慕明棠沒有出門，一直穿著家常衣服，謝玄辰的朝服有些地方被打濕，必須要換了。

    等謝玄辰重新?lián)Q了身常服后，慕明棠打發(fā)丫鬟下去，端著蠱熱湯走到西次殿。她將湯放到桌幾上，一抬眼，見謝玄辰盯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慕明棠掀開蓋子，緩慢攪動著驅(qū)寒湯，熱氣氤氳，模糊了她的眉眼：“還想外面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