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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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逸垂眸看向楚璇,她蒼白的額上掛著涔涔汗珠,大約是太難受了,眉宇緊皺,攏著似是而非的煙愁,幾道褶皺時深時淺,卻總也舒不開。 郁氣深結(jié),她到底是有多少心事,才會把身體糟蹋成這樣? 他眼中蒙上了一層疏疏淡淡的憂悒,沉默凝睇著楚璇的睡顏,直到高顯仁去而復(fù)返,在帳外刻意加重了腳步,以示催促。 蕭逸站起來,朝冉冉招了招手,把她叫到跟前。 “你在這里守著,璇兒好像時斷時續(xù)地在說夢話,等她說時你仔細聽一聽,看能不能聽清楚她說的是什么?!?/br> 冉冉應(yīng)下,上前為楚璇掖好被角,直接趴在了床前。 …… 侯恒苑在偏殿里等著,透過茜紗窗扇見外頭太醫(yī)進進出出,不時與宮女絮語交談,話中總提起貴妃如何如何。 他不由得沉下心,推門出去,逮了個內(nèi)侍問:“貴妃娘娘病了嗎?” 內(nèi)侍斂袖稟道:“是,娘娘高熱不退,太醫(yī)正在煎藥?!?/br> 他浮上幾縷憂色。 待蕭逸到偏殿來見他時,侯恒苑慮及蕭逸自親政后向來勤勉,今日是頭一回免朝,恐楚璇的身體當真有了大礙,殿門還沒掩上,便急色問:“貴妃娘娘可安好?” 蕭逸將將斂袖坐好,道:“無礙,老師不必擔心?!?/br> 高顯仁正躬身退出殿外,順手把門推上,君臣兩人的談話零星飄出來,他動作一滯,隨即端著拂塵退到門邊。 本朝宗法森嚴,不光禁后宮干政,也禁宦官參與政事。 高顯仁自蕭逸幼時便伺候在他身邊,對這位小主人十分了解,他雖看上去狡黠多變,奇智百出,好像不屑于走正統(tǒng)路子,但這都是表面,實際上他是個極尊儒重法、循禮蹈矩的人。 蕭逸謹遵祖宗家法,即便待高顯仁已很是親厚,但有要緊政務(wù)時也都避著他。 特別是侯老尚書面圣時,十回中有八|九回他得在殿外伺候。 這位老尚書是兩朝元老,為人鐵面錚錚、剛直不阿,朝里朝外的宗親勛貴見了他沒有不發(fā)怵的。 不光他們發(fā)怵,那被陛下捧在手心里的貴妃娘娘也怕他怕得厲害。 侯恒苑是科舉出身,諳熟禮法,也幾十年如一日地維護著他的禮法,對于陛下久懸后位、偏寵媵妾的行為頗有微詞。 貴妃何等聰明,知道自己不招待見,凡是御前伺候,遇上這位老尚書都是能躲便躲。 可依高顯仁來看,貴妃這一次是錯了。 從長秋殿藏毒一案起,高顯仁就覺察出侯恒苑的反常。 按照大周律法、后宮禮典,楚貴妃的行為都夠賜白綾鴆酒的了。這位老尚書明面兒上要求陛下嚴懲貴妃,但說來說去最嚴重不過是褫奪封號、逐出宮門,從頭至尾,都沒有一句‘賜死’從侯恒苑的嘴里說出來。 他是輔臣,是看著皇帝陛下長大的,在他心里陛下的安危遠重于自己的性命,他又是個極維護法規(guī)禮典的人,向來鐵面,從不會對什么人徇私。 這位老尚書又常去給太后問安,可顯然,太后根本不知道貴妃對陛下做了什么,否則,就不是如今的小打小鬧了。 雖然侯恒苑言辭狠厲,對貴妃滿是詰責(zé),但那不過是作為赤膽忠臣對龍體安危的掛懷,剖開表面上的東西,這位老尚書對貴妃是有著極為隱晦的袒護。 高顯仁搖了搖頭,在心里嘆道,琢磨不透啊,朝政這潭水,果然是又深又渾。 …… 殿內(nèi)寂寂,一片悄靜。 蕭逸抬手撩了撩綠鯢銅爐里飄出來的龍涎香霧,語氣頗為風(fēng)輕云淡:“這么說,梁王答應(yīng)了?!?/br> 侯恒苑點頭道:“梁王答應(yīng)交出上宛糧倉,同時上表,請求貴妃回王府探親。” 蕭逸臉色一沉,涼聲道:“貴妃病了,得臥床休養(yǎng),讓他等著吧。” 侯恒苑一時無言,沉默許久,才問:“陛下為何覺得梁王一定會答應(yīng)交出上宛倉?交了上宛倉,那對梁王來說,宛州可幾乎就成一盤死棋了?!?/br> 蕭逸勾起幾許冷笑:“朕這位梁王叔向來老成神算,打的一手好算盤,想讓蕭鳶帶軍入宛州,名為戍邊,暗中屯兵cao練,可他也不想想,他那幾個兒子是省油的燈嗎?” “先說梁王世子蕭騰,他身為侍中,暗中培植黨羽,實際掌控著好幾個大糧倉和糧道??墒掵S缺糧了,他這個大哥不說鼎力相助,竟就坐視不理,由著他去圈地,最后還得楚晏去給蕭鳶善后,這說明什么?” 侯恒苑一忖,道:“他們兄弟嫌隙很深?!?/br> 蕭逸譏誚道:“朝中許多人私下里稱梁王叔為九千歲,都當他只差一步便要登頂,所以他的兒子們已提前開始爭位了。蕭鳶雖魯莽,可卻不傻,他的兄長已在長安經(jīng)營多年,根基深厚,本就處處壓他一頭,若是這個時候離京去宛州練兵,做不成是要身首異處的大罪,做成了是給別人做嫁衣,權(quán)衡之下,他當然不會去?!?/br> “梁王叔為人多疑,除了自己兒子也信不過旁人,若是蕭鳶提出來不想去宛州,那他留著上宛倉還有什么用?” 侯恒苑對這一番剖根究底的分析很是欽佩,大贊蕭逸智謀無雙。 蕭逸也只淡淡一笑,道:“朕記得常景的長子今年也二十多歲了,也讀了幾年書,瞧上去倒是踏實可靠,等上宛糧倉正式辦了移交,朕要換掉宛州郡尉,讓常景的兒子頂上吧?!?/br> 他烏睫垂斂,揶揄道:“這次長秋殿藏毒一事,貴妃陷害了他,朕也沒給他伸張,他的女兒呢朕也不想娶,瞧著讓他受了不少委屈,也算是個安慰。他與梁王向來不睦,能從他嘴里奪食應(yīng)當會很高興的?!?/br> 如此一來,是真正的八方圓滿、皆大歡喜,這事也該落幕了。 侯恒苑瞧著這在談笑間便指點了江山,且滴水不漏的年輕帝王,心中倍感欣慰,自是無話可說,又稟奏了些瑣事,便告退了。 蕭逸一時也沒耽擱,立刻去看楚璇。 他去時楚璇已用過藥了,因御醫(yī)囑咐不能著涼,故而門窗緊閉,殿里飄著一股苦澀濃醇的藥味兒。 冉冉正趴在床邊,耳朵貼著楚璇的嘴,聽得仔細。 蕭逸放輕了腳步,一直等著她聽完了,才開口:“聽清楚璇兒在說什么了嗎?” 悄寂的殿里突然飄出皇帝陛下那鑿金裂玉般的嗓音,冉冉很嚇了一跳,撫著胸口好半天才回過勁兒來,小聲道:“好像在說……狐貍?!?/br> 狐貍。 蕭逸皺眉思索了一番,突然云開雨霽,明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推薦一下我的接檔文《以色侍君》 溫瑟容顏傾城,身嬌體軟,是個天生的尤物。 養(yǎng)在深閨十五年,只等著她那太子表弟成年,好嫁給他當太子妃。 一切看上去溫馨順遂,直到她做了個夢。 夢里太子沈昭將她寵上了天,從太子妃到皇后,更是為了她廢置六宮,拒納妃嬪,大建奢華行宮,凡是她要的,哪怕再難得,也會利用皇權(quán)捧到她的跟前。 就這么寵著,寵著,把她寵壞了…… 沈昭連年在外征戰(zhàn),溫瑟不甘深帷寂寞,找了個假太監(jiān)暗通款曲,被提前得知消息秘密回宮的沈昭抓了個正著。 沈昭勃然大怒,將假太監(jiān)當著她的面兒車裂,流放了她全家,殺了昭陽殿所有宮人,將溫瑟軟禁起來,用盡了所有殘忍手段折磨她,懲罰她…… 溫瑟一個激靈,夢醒了。 眼前的沈昭年輕稚嫩,正用刀子割了衣衫給她包扎墜馬造成的傷口。 溫瑟哆嗦著后退:“有話好好說,先把刀放下。” 沈昭:?? …… 溫瑟:“我想過了,娶妻娶賢,阿昭身份尊貴,應(yīng)當擇賢德之妻,我配不上你?!?/br> 沈昭驟然變臉,陰悱悱道:“阿姐的意思是想悔婚?” 溫瑟:“……我開個玩笑?!?/br> …… 兩人做了同一個夢,男主比女主晚幾天…… 如果大家喜歡,可點擊右上角作者專欄進去收藏,第一個就是哦~~ 第18章 天子 那大約是初安六年。 距離蕭逸在梁王府給楚璇上藥敷面過去了一個夏秋。 冬日里白雪皚皚,屋檐下結(jié)了長長冰凌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滴水,蒼松翠柏上覆蓋了厚重的銀毯子,寒風(fēng)凜冽,霰雪飄飛,舉目望去,整個王府都陷入靜穆的素凈里。 因天氣冷得厲害,外面綢鋪里送進來的冬衣都太單薄,各院子里都自個兒添縫,三舅母給楚璇做了一身盤錦鑲花的雀金裘衣,領(lǐng)邊綴一圈白茸茸的狐毛,她穿在身上,暖暖和和的,心情大好,一路順著游廊蹦蹦跳跳地過來。 轉(zhuǎn)過一個拐角,她驀然停住了。 前面五錦華蓋高高矗立,墨綢上的金龍浮云而躍、利爪張揚,眼神犀利地遙瞰人間。錦蓋下垂著鮮紅的瓔珞穗子,在風(fēng)雪中狂舞飄擺,絲絳相互糾纏,亂成了一團。 上回兒蕭逸當著楚璇的面兒抱怨過,說宮里人都拿他當洪水猛獸,見了他除了磕頭就是打顫,好像他能吃人似得。 偌大的宣室殿,他在里面說句話都有回音,空蕩蕩,悄寂寂的,要多孤單有多孤單。 蕭逸還說,整個宮里就他的禁軍統(tǒng)領(lǐng)徐慕還有些意思,對方大概是可憐他,年紀輕輕地孤登高位,在不勝寒處苦捱日子,便時常冒著被打板子的風(fēng)險給他帶些宮外的話本物什,供蕭逸取樂。 皇帝陛下也很是實在,受了人恩惠,打算認徐慕當義兄。 他自小親兄弟便都死絕了,對于‘兄長’二字有著很深的執(zhí)念和向往。 那時楚璇還暗自在心里驚奇:皇帝……也能有義兄嗎? 故而她對徐慕這個人名記得很清楚。 那時是春天,過后沒幾個月楚璇便聽見王府里有人說,禁軍統(tǒng)領(lǐng)徐慕死在了韶陽。 楚璇才六歲,長得纖細秀巧,加之平日里沉默寡言,看上去總一副弱弱呆呆的模樣,人都拿她當小孩,來見梁王的朝臣說些閑話也都不避著她。 她留心收集著關(guān)于徐慕的消息,最后差不多弄明白了。 這人是個忠臣,對小皇帝忠心耿耿,就因為此而擋了別人的路,所以死了。而且據(jù)說死還不是好死,是沒有全尸那種。 據(jù)朝臣們話里話外的意思,這事好像跟她外公梁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楚璇也不知怎的,聽到這個人死得那樣慘,心里沒由來的難過,手扒著墻角邊愣怔了許久,直到墻灰撲簌簌落下,沾了滿身,她才恍然反應(yīng)過來。 皇帝陛下也太可憐了。 本來就夠寂寞的,好不容易得了個能信任又能陪著他玩的人,卻又慘死,這下可真成孤家寡人了。 楚璇在拐角處猶豫了一會兒,想起那些大人的話,覺得徐慕可能就是外公給弄死的,遙遙看著遠處靜倚雕欄的皇帝,有點點心虛,捏起衣裙轉(zhuǎn)身想走。 誰知剛轉(zhuǎn)過身還沒邁出步子,就聽身后傳來蕭逸朗悅的聲音:“璇兒,過來?!?/br> 她只得硬著頭皮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