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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貴妃總想弄死朕在線閱讀 - 第26節(jié)

第26節(jié)

    方才驚覺,近些日子她和他在一起時總是不由得想要去觀察他的神色,揣摩他的心思,對方稍有異動,她便會心慌意亂,猜度著他是不是心里不快。

    不禁自嘲,這樣患得患失,還真是都不像她了。

    她搖了搖頭,努力驅(qū)散心中聚斂起的陰云,朝蕭逸笑了笑,撿起他的筷子給他塞回手里,道:“我沒緊張,你別多想,我也不多想,我們吃飯吧?!?/br>
    蕭逸凝著她的臉,目光幽若深海,聲音沉落如珠:“好?!?/br>
    用過晚膳,蕭逸照例要批奏疏,而楚璇胡亂找了個理由,要先回寢殿。

    蕭逸倒沒留她,只是盯著她的背影,沉默良久,等回過神來時,繡帷后已空空蕩蕩,只有輕微搖曳的紅穗子,表示著曾經(jīng)有人從那里走過。

    她這幾日總避著自己,也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楚璇一溜小跑回了寢殿,從篾簍里拿出編到一半的腰帶,這腰帶是以粗彩絳編起來的,色澤明艷,形制精巧,不同于中原鑲金嵌玉的風格,只在中間織了一方同心結(jié)。

    當年三舅舅有一個從滇南來的好友借住在梁王府,那好友有個女兒,年齡與楚璇相仿。

    她說在他們滇南,腰帶是極私密的東西,女子一生只能給自己的夫君編腰帶,未出閣時,都不能給自己的父兄編。

    蕭逸坐擁天下,吃穿用度皆是上乘,楚璇身邊名貴些的東西也都是他給她的,若要拿他的東西再送給他當生辰禮物,那未免也太敷衍了些。

    而若要送他一般的,只怕他用不住。

    那便只能從‘奇巧’二字上做文章。

    楚璇美滋滋地把腰帶拿到燭光底下照著,腰帶的紋飾是十數(shù)朵太陽花,向著光而生,花芯織出一副笑臉,眉眼彎彎,弦鉤如月,笑得無憂無慮。

    她從篾簍底下拿出鉤針,細細密密織起,離蕭逸的生辰還剩三天了,她得抓些緊。

    冉冉進來給她添了一盞燈燭,見她低著頭忙活,道:“姑娘,你歇歇吧,讓奴婢替你織?!?/br>
    楚璇搖頭,眸中星芒閃熠,緊緊凝著那明媚的太陽花:“我一定要親手織。”

    冉冉心事重重地看了看楚璇,慢慢退了出去。

    夜色沉釅,行宮中一片安謐,有一個黑影從墻角的另一邊拐出來,交給冉冉一個紙包,壓低了聲音道:“雁遲公子吩咐,就在圣壽節(jié)當天動手,那日皇帝要在興慶殿宴請突厥和新羅使臣,群臣百僚都在,他必走不開,你把藥下在姑娘的茶里,尋個理由給她告假,接應(yīng)的人已妥,不出一個時辰就能把她送出去……”

    蕭逸生辰當日,天公不作美,竟下起雨來。濛濛雨絲連綴天地,細密織就,驪山行宮里一片灰靄霧影,飛檐瓊閣都顯得格外模糊。

    值得高興的是,素瓷總算安然到了行宮。

    太后那邊思女心切,與素瓷話了大半天的家常。

    當年先帝龍馭賓天,留下他們孤兒寡母,好多年太后都活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看著幼小稚弱的蕭逸,生怕會讓人把他害了。

    蕭逸長到十歲,從來沒在宣室殿用過一頓膳,都是在祈康殿,母子二人一同用,外面人送進來,試毒太監(jiān)嘗過,高顯仁再用銀針測過,送到太后跟前,她還得讓身邊心腹再替蕭逸嘗一遍。

    而這個替蕭逸嘗毒的人便是只小他幾個月的素瓷。

    如今蕭逸羽翼豐滿,日子已不同從前那般辛苦,可太后每每看見素瓷,總會想起過去那段母子兩相依為命孤苦飄搖的日子,待她也就格外感念親近。

    素瓷陪著說了一會兒話,看看更漏,笑道:“女兒回來還沒有去向陛下請安,如今大半日過去了,若是再不去,禮數(shù)上該說不過去了?!?/br>
    太后聽她提及蕭逸,不由得冷下臉,哼了一聲,沒好氣道:“咱們陛下如今可是長大了,不同于小時候,未必愿意看見你呢?!?/br>
    素瓷自來時便聽翠蘊說了些太極宮里的事,心中早有準備,溫和哄勸著太后:“陛下是最重情義的人,也是最孝順的人,女兒相信,不管再過多少年,他待女兒、待母親都會一如往昔的?!?/br>
    太后臉色緩和了些,想起蕭逸這些日子總給她送東西,還都是高顯仁親自過來送,想來是有意要跟她和好,再想到今日好歹是他的生辰,不好總置氣,便也就不說什么,放素瓷過去了。

    素瓷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加上又是極謹慎穩(wěn)重的性子,走路極慢,到了興慶殿前,侍女收起油紙傘,她見雨水順著飛檐落到地磚上,慢慢洇開,將地磚洗刷得油亮冰滑。

    她停在殿外,讓人去通報,沒多時高顯仁就親自出來,遞出臂彎讓素瓷扶著,小心翼翼地進了殿門。

    霽藍釉爐里焚著龍涎香,乍一進門,馥郁芬芳便迎面撲來,嗅進去只覺暖融融的。因圣壽至,帳子都換了喜慶的明紅色,以金線縷著如意祥云紋,因天氣陰沉,殿內(nèi)燃了燈燭,緋色光暈柔轉(zhuǎn)漫開,耀得人心里暖暖的。

    素瓷剛站定要行禮,忽見楚璇撥斂著裙紗從御階跑了下來,抓住她的手,“小姨?!?/br>
    她看著楚璇那美艷驚目的眉眼,有些恍惚。

    當初她剛剛得封郡主,宮里的人都欽羨不已,從前平起平坐的姐妹見了她也得磕頭,明面上都是恭賀道喜的笑臉,可背過身去總會生出些微詞。

    她生過氣。

    她自小便被送入宮里,性格最是寬厚溫和,不爭不搶,有什么好東西都想著一同當差的姐妹,有了錯處她也幫著遮掩。可如今,就因為她掙了個好前程,且不說這好前程還是當年用命換來的,就忙不迭把她過去的那些好都一概抹煞,嫉恨多得都快掩不住,也著實令人傷心。

    那個時候,倒是楚璇,見了她總會笑容甜甜,清清亮亮地叫一聲小姨。

    素瓷自忖沒有待她多好,只是瞧著她小小年紀被送進宮里,在深帷夾縫里掙扎生存,還要看太后臉色,身體又嬌弱,動不動就生病,覺得她可憐,也就在太后為難她的時候幫著說了幾句好話。

    太后十分厭惡她,好話也不敢說太多,不過察言觀色,拿捏著分寸,少少地說上幾句,有時候管用,大多數(shù)時候都不管用。

    就這么點微末之恩,卻被她牢牢記在了心里,素瓷那時只可惜,自己受封郡主后很快就嫁了出去,若是不嫁,留在宮里,必會比從前更加護著她。

    想起這些往事,她看向楚璇的目光愈加柔波流動,溫聲道:“兩年不見,貴妃娘娘一切都好嗎?”

    楚璇笑吟吟回:“好啊,小姨也好嗎?”她將目光移到素瓷的肚子上,不由得流露出幾分羨慕。

    兩人你來我往寒暄了許久,素瓷恍然想起皇帝陛下還被晾在御座上,忙要行禮,蕭逸搶先一步道:“你有了身孕,就不必多禮了?!?/br>
    素瓷便依言抬起了頭,打趣著笑說:“素瓷方才進來時,好像聽里面有爭吵聲,還想著這好好圣壽節(jié),怎么就吵起來了?”

    她最是會察言觀色,見蕭逸容色溫和,鳳眸含笑,看向楚璇的目光里滿溢出柔情,絕不是生氣的模樣,才敢挑這樣的話頭,引兩人多說些話。

    楚璇拉著素瓷的手,先抱怨:“小姨,我好心好意送陛下生辰禮物,他可倒好,還嫌我做的丑,你給評評理,他怎么能這樣!”

    蕭逸忙道:“朕可沒說丑,朕只是說這腰帶有點太扎眼,顏色有點太亮,跟朕的衣裳都不相配,就這么一句話你就生了氣,你脾氣也忒大了些。”

    素瓷笑著看向楚璇,卻見楚璇漲紅了臉,玉面上漫過羞惱之色,拎著裙紗上前,氣道:“既然不相配,那還給我?!?/br>
    蕭逸手里緊捏著那腰帶,靈巧地一轉(zhuǎn)身,避開她上來搶奪的手,笑說:“你送出來的東西怎么能要回去?不還!”

    楚璇搶不過他,生了會兒悶氣,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低下頭要去解腰間的玉玦,邊解邊道:“我把你的還給你,腰帶還我?!?/br>
    素瓷方才定睛細看,楚璇腰間佩的那塊玉玦上浮雕著曇花紋飾,質(zhì)地上乘,碧綠通瑩,缺口處纏了層層紅線。

    若是沒看錯那應(yīng)當是已故的仁獻太后留下的,是陛下生母留給他的唯一遺物。

    她重又看向蕭逸,暗自心驚。

    第30章

    只是聽聞,皇帝陛下對貴妃甚是寵愛,但素瓷沒有想到,那傳聞中的圣眷優(yōu)渥竟已到了這個地步。

    她自幼伴在太后身邊,亦是皇帝的近前人,十分明白他對于生母的感情,幼年時經(jīng)??匆娝踔@枚玉玦入睡。

    此玉于他而言,意義非凡,今日竟可以送出去。

    素瓷收斂回心思,仰頭看向楚璇,她好似不知道這玉代表著什么,還賭氣似得要往下解,蕭逸摁住她的手,聲音深沉:“璇兒,你要答應(yīng)我,必須好好愛護這枚玉玦,不管出現(xiàn)什么情況,都不能丟了它,更不能拿它來撒氣?!?/br>
    他的神情太過寧肅,讓楚璇不由得一怔,拆解絲絳的手在他掌心里頓住。

    恰巧這時,尚衣局送來了圣壽夜宴要穿的衣冠,高顯仁領(lǐng)著內(nèi)侍捧了進來,提醒道:“還有一個時辰就要開宴,陛下更衣吧。”

    七八個剔紅漆盤在內(nèi)侍的手中依次排開,從素緞中衣到玄衣纁裳,從皂色云錦長靴到垂旒冕,自是縷金嵌珠,光彩奪目。

    蕭逸將楚璇送的腰帶放進袖里,起身,冉冉正巧也進來,走到楚璇跟前,低聲道:“娘娘,咱們也回去更衣吧?!?/br>
    從御階下來的步子一頓,蕭逸看向冉冉,秀逸的眉宇稍擰,在額間擠出幾道紋絡(luò)。

    但也只是一瞬,他立刻舒開,和煦地看向楚璇,溫聲道:“你去吧,換好了衣裳就快些過來。”

    楚璇應(yīng)下,剛回身要走,卻覺腕上一緊,踉蹌了幾步,被蕭逸拉進懷里。

    他靠近楚璇耳邊,聲音柔雋低緩:“璇兒,謝謝你,腰帶我很喜歡,這是我過得最開心的一個生辰。”

    楚璇心里一動,仿若有暖流涌過,但猛然又反應(yīng)過來,素瓷和內(nèi)侍們還在,臉騰得一下紅了,輕輕將蕭逸推開,微低了頭,流露出羞赧之色。

    蕭逸緊凝著她的臉,美面嬌嬈若春水流動,柔情眷眷難掩,滿眸皆情真,沒有半分作偽的痕跡。

    他心中久久懸著的疑竇轟然落下,些許輕松地想:他肯定是多心了,就算蕭雁遲勾結(jié)了那個冉冉有什么圖謀,也未必是跟璇兒有關(guān)。

    素瓷含笑看著他們,亦斂衽告退,拉著楚璇出來。

    楚璇的衣裳早已備妥,銹紅滾金邊的牡丹團錦襦裙,裙裾上綴著百余顆圓潤流光的珊瑚珠子,頭面配赤金鑲紅寶的釵鈿,看上去如團花錦簇般明艷璀璨。

    “小姨,你既是懷孕了,又還未滿三月,何必再大老遠地從淮西過來,你不來,太后和陛下也不會怪你啊?!?/br>
    楚璇老實坐著讓畫月和霜月給她敷面,手里撥弄著蕭逸送她的玉玦,同素瓷閑聊。

    素瓷那雅靜的臉上漾過一絲絲沉澀,隨即強斂去,勉強笑說:“郎中說胎像很穩(wěn),我也著實掛念母親和陛下,所以就來了,夫君也說,若身子有恙,索性就留在長安生產(chǎn),等他忙過手頭的軍務(wù),便來長安與我會面。”

    聽上去日子過得很不錯。

    楚璇真心為素瓷感到高興,正對著銅鏡,眼角余光瞟向她的肚子,那里衫緞柔軟垂墜,平坦安靜,可里面卻悄然孕育著一個小生命,他與母親的血脈相連,慢慢長大……楚璇有著說不出的羨慕,卻又感到有些惆悵,嘆道:“我什么時候能有孩子就好了。”

    素瓷笑說:“貴妃這么年輕,又圣寵正隆,遲早的事。”

    冉冉側(cè)過身從妝臺前的螺鈿匣子里取出泰藍瓷砵,里面是新研磨的桃花胭脂,取了些給楚璇勻面,目光不由得瞥向坐在一邊的素瓷,忐忑不安,手心里全是汗。

    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就要開席了,她竟還賴著不走,待會兒若是要和姑娘一起回正殿,那豈不是要壞事。

    她歪頭看向擱在妝臺邊的墨釉金沿蓮花淺口小甌,里面盛著些見了底的茶水,而那方藥包還在她的懷里揣著。

    心下焦躁如炭蒸火煮,冉冉腦子里轉(zhuǎn)了轉(zhuǎn),心道豁出去了,裝作憂慮地看向素瓷,輕聲道:“郡主可還回太后那里嗎?”

    話音一落,楚璇正戴了赤金鐲在腕上,明光流轉(zhuǎn),瀝瀝作響,她伸手拉住素瓷的手,道:“你既已在興慶殿,就別回去了,同我一起去宴上吧。”

    素瓷正要答應(yīng),忽聽冉冉道:“只怕太后會不高興吧?!?/br>
    兩人一怔,冉冉幾分膽怯幾分憂心道:“太后向來不喜歡娘娘,也忌諱自己身邊人跟娘娘走得近了,上次祈康殿的事還沒過去呢,她怕是為著常姑娘還在生娘娘的氣,圣壽大喜的日子,還是別招太后不痛快了?!?/br>
    素瓷親眼見過陛下對貴妃的寵愛之盛,覺得依照陛下那外表溫和實則強硬的性子,不會讓太后有機會欺負為難貴妃。況且她離宮時楚璇獲封貴妃已有年余,她也見過那時陛下對貴妃的嬌寵縱容,貴妃雖年紀小,但心思玲瓏,冰雪聰明,就算太后有心為難,憑她自己的本事也能躲過去十之四五,剩下的自然就等著陛下來搭救。

    她覺得這丫頭實在有些杞人憂天,但人家既然已經(jīng)說出了口,又是圣壽之日,婆媳間再生出些齟齬只會壞了體面,讓臣子們看笑話,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便起身要走。

    楚璇大概也是想到了這一層,心道蕭逸高高興興地過個生日,她還是不要給他惹麻煩,若是招得太后再動怒,又要他費唇舌去求情,那多沒勁。

    起碼今日,還是讓蕭逸安寧些吧。

    因此她也不留素瓷了,起身親自送她出去。

    妝容已妥當,只穿外裳和往云髻上簪那赤金蓮花步搖,步搖金實斤兩足,精雕細刻的蓮花瓣墜下幾縷金流蘇,正好落在腮邊,點綴著那嫣紅小巧的秀面,說不盡的嫵媚風情。

    只是有些沉,壓得楚璇都快抬不起頭。

    冉冉趁機道:“離開宴還有半個時辰,不如娘娘先歇歇吧,我看那外裳料子金貴,別壓褶了,先別換了?!?/br>
    畫月和霜月知道她是貴妃陪嫁,向來也不跟她沖突,見貴妃沒說話,也只乖順地退出去。

    冉冉拿起墨釉小甌到一邊斟了滿杯的茶,轉(zhuǎn)過身擋住楚璇的視線,悄悄將紙包里的藥投進去。

    “冉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