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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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逸握住楚璇的手,沉聲道:“他嘴里慣吐不出象牙?!?/br> 秦鶯鶯那模樣看上去甚有自知之明,隨和地擺了擺手,道:“沒事,我不跟你生氣?!毙从挚聪虺?,柔媚一笑:“我就是一說,你也就是一聽?!?/br> “在我們胥朝啊最看重兄弟情義,若是自認(rèn)相交投契,為表真心和義氣,那什么都可以交換,包括女人……” 他用一種神往的眼神看向楚璇那張驚艷媚極的臉,誠懇地補充:“若真講義氣,拿對方當(dāng)朋友,當(dāng)兄弟,是一定會把女人送去陪對方睡一宿的,陛下……”他仰了頭,目光瑩澈地看著蕭逸道:“我這次來帶來了六個姬妾,你要是答應(yīng),我明晚就把她們送來伺候你?!?/br> 楚璇怯怯地往蕭逸懷里縮了縮,蕭逸將她摟住,氣定神閑地垂眸看著躺在地上耍無賴的秦鶯鶯,慢悠悠道:“我們大周沒有這習(xí)俗,但有另外一種說法。” 秦鶯鶯忙問:“什么說法?” 蕭逸低凝著他,驀地,唇角微微勾起,噙著一抹和風(fēng)溫煦的笑。 “有來無回,死無全尸?!?/br> 賴在地上不起來的秦鶯鶯猛地哆嗦了一下,掙扎著站起來,向后退了幾步,顫栗著道:“你這個樣子,我是沒法跟你真心相交,拿你當(dāng)兄弟的?!?/br> 蕭逸冷酷地瞥了他一眼:“那你滾吧?!?/br> 尷尬的靜默,窗外夜風(fēng)淺咽低旋,聲聲入耳。 秦鶯鶯低咳了一聲:“要不,咱們還是說說交易吧?!?/br> 蕭逸斜睨了他一眼,什么都沒說,抬胳膊探向身側(cè)的書架,那上面擺著一盞細(xì)頸越瓷大肚瓶,他捏住頸口輕輕一扭,只聽‘烏拉拉’的聲響,面前抵墻的兩排書架緩慢側(cè)移,露出中間黑漆漆的入口。 蕭逸簡略道:“密室。”又看了眼秦鶯鶯:“你前邊走著。” 秦鶯鶯正驚訝地看著那穿墻入深的密室,聞言,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一蹦老高:“憑什么我前邊走著?” 蕭逸平風(fēng)靜水地掠了他一眼:“憑提交易的人是你,憑求人的是你。” 秦鶯鶯惡狠狠地瞪了蕭逸一眼,撥斂起裙紗,小心翼翼地向前探了探步子,挪動著進(jìn)了密室。 蕭逸把燭燈滅了,隨手拿起一顆夜明珠照明。 經(jīng)過一道窄廊,走入密室深處,漸開闊起來,可見兩側(cè)矗著鎏金花枝架,架上擺著夜明珠,沉光幽斂,勉強照亮了周遭的陳設(shè)。 只有一張紫檀木橫案和四團(tuán)繡榻。 蕭逸小心扶著楚璇讓她坐好,把夜明珠隨手?jǐn)R在橫案上,靜默看向坐在他對面的秦鶯鶯。 秦鶯鶯那深邃且輪廓鮮明的五官隱在暗昧里,卸去了吊兒郎當(dāng),浮掠上幾許精明的笑意。 “我剛才在密室里走,突然想通了一件事?!?/br> 他前傾了身體,直勾勾地盯著蕭逸:“提交易的是我,先求人的也是我,可你并沒有一口回絕啊。你不光沒有回絕,還煞費苦心地安排這種隱秘地方來談,是想要避開耳目吧?” 秦鶯鶯緩緩而笑:“承認(rèn)吧,蕭逸。其實你早就猜到我要跟你交易什么,并十分想跟我做這筆交易?!?/br> 蕭逸道:“我?guī)湍阏义攘赙R,你替我找出別夏留下的后人?!?/br> 秦鶯鶯哈哈大笑:“我就喜歡跟你這種聰明人來往,說話干脆。”他嘴角帶著幾分薄薄的笑意:“我和父親只對別夏留下的東西感興趣,對人不感興趣,甚至希望這后人永遠(yuǎn)的消失才好?!?/br> 蕭逸坐得端穩(wěn),淡淡道:“秦丞相宏圖大志,看來也不甘心只做個丞相了?!?/br> “既然墊墊腳,伸伸手就能夠得到,誰又愿意久久屈居人下?”秦鶯鶯收斂了笑,語氣溫和了許多,甚至還夾雜著一絲憐憫:“你在梁王手底下討生活那么多年,這個道理你應(yīng)當(dāng)比誰都懂啊?!?/br> 他停頓了須臾,話音一轉(zhuǎn):“況且如今的胥王與你們的梁王過從甚密,若能將他從王位上拉下來,也等于是在為陛下效力?!?/br> 蕭逸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抬頭,道:“鶯鶯,你知道朕剛才想起什么來了?” 在楚璇的印象里,這是第一次聽蕭逸喚他‘鶯鶯’,少了兩人相互詆毀貶損的隨意打趣,反倒似含了些關(guān)切在里面。 這樣,還真有些像知交好友之間的交談了。 秦鶯鶯大約也察覺出蕭逸的變化,斂正了神色,認(rèn)真地問:“什么?” “當(dāng)年的別夏公主。” 蕭逸清清淡淡地看著他,道:“這位公主如此能耐,在倉惶落敗之際還能布下這樣大一個局,可她怎么還敗了呢?” 秦鶯鶯歪著頭思忖了片刻,道:“大約敗在她是個女人吧??刹灰嘈攀裁丛隈愠说匚桓哌@樣的鬼話,那都是表面,若要涉及國本,那幫迂腐老臣是不大會擁立一個女人的?!?/br> “……這樣說其實也不太對。當(dāng)年的別夏其實也不能算是女人了,鼎盛的權(quán)勢下,是會淡化性別的,她的聲望遠(yuǎn)超當(dāng)時的胥王,擁立她的迂腐老臣也不少?!彼焓值种忌遥骸叭粽嬉乙粋€落敗的原因出來,那就是她沒這命,她沒有當(dāng)胥王的命,她的子女也沒有,不然那枚至關(guān)重要的迦陵鏡早就物歸原主,不會是如今這局面?!?/br> 蕭逸的話變得幽深且耐人尋味:“沒有這命。鶯鶯,你要記住了?!?/br> 秦鶯鶯的兩彎細(xì)眉倏然擰了起來。 等到三人要從密室出去時,他還是那副神情,蕭逸想起什么,突然在密室的石階前頓住步子,看向楚璇:“你先出去,我想起來還有件事沒解決。” 楚璇臉上滿是狐疑,未等她發(fā)問,便被蕭逸拽著袖子推出了密室。 她站在密室口,聽里面?zhèn)鞒鍪捯菽潜┌闱邲鲇茡P的嗓音。 “朕有沒有說過不許你再接近璇兒?” “朕有沒有說過不許你再占她便宜?” “朕有沒有說過大周跟胥朝不同,在大周,要是有人敢肖想有夫之婦,是要被打斷腿的?” 片刻悄寂,她聽見秦鶯鶯發(fā)顫且倔強的聲音:“那你打我腿,不準(zhǔn)打我臉!” “不行,你腿太短了,朕還是打臉比較順手?!?/br> 剩下的聲音太過慘烈,楚璇不忍卒聽,跑到了觀文殿的門前,把額頭抵在雕花細(xì)棱上,出了會神,背后傳來腳步聲,她忙回頭,見秦鶯鶯耷拉著臉出來。 光色太暗,楚璇忍不住抻了脖子想仔細(xì)觀察觀察他的臉,卻見他頗為憂郁地看向她:“小美人,我們兩這輩子有緣無分,只好下輩子再續(xù)前緣了?!?/br> 他說完這句話,像是牽動了傷口,吃痛地輕撫了撫唇角,猶如一朵黑夜里的艷云,腳步虛浮地飄了出去。 一直等他走遠(yuǎn)了,蕭逸才上前來握住楚璇的手,凝著窗外沐浴在夜色里的云階瓊閣,緩慢道:“書讀得差不多了,下面我教教你怎么看人?!?/br> 楚璇歪頭看他,卻見他溫柔一笑:“看蠢人沒有意思,這是個聰明人,你可以琢磨琢磨他的小算盤,就拿他當(dāng)個練手。我這一次不給你現(xiàn)成的答案了,你總得自己琢磨出點東西來,才能有長進(jìn)?!?/br> 楚璇點著頭默了默,喏喏道:“我從前覺得自己挺聰明的,可現(xiàn)在,越來越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了?!?/br> 蕭逸笑道:“這是好事啊,意識到自己的不足才能有進(jìn)步嘛。” 兩人回了長秋殿,蕭逸哄著楚璇去睡,自己則坐在席案前批了一整夜的奏疏。 韶關(guān)戰(zhàn)事吃緊,京中局勢亦有些緊張,雖未到人人自危的地步,但多少與太平盛世里的安逸享樂已有所不同。 蕭逸下旨嚴(yán)令禁止朝官宗親在戰(zhàn)事期間出入風(fēng)月場所,禁止大肆cao辦集宴。這道圣旨一下,原本就倍顯荒蕪的京都變得更加冷肅寂寂。 但總不乏迎著風(fēng)頭作死的人。 一大清早還沒到上朝的時辰,高顯仁就慌慌張張地跑進(jìn)了長秋殿,在幔帳外道:“陛下,不好了,出事了?!?/br> 楚璇睡得迷糊,揉搓著惺忪睡眼,半寐半醒地呢喃:“出什么事了……” 蕭逸騰得坐了起來,給楚璇掖了掖被角,道:“沒事,睡你的吧?!?/br> 說吧,他迅疾起身,趿上鞋,拂開幔帳快步出去。 “昨天夜里云麾將軍在樂坊糾結(jié)了一批紈绔子弟飲酒作樂,喝得醉醺醺的,又受了宴席中一名舞姬的攛掇,竟把新擬好的布防圖拿了出來。所幸隨他同席的副將覺得事情不妙,快速離席通知了宛洛軍中的幾位老將軍,他們連夜帶人把樂坊封了,聽說見過布防圖的舞姬都被暗中處置了……” 那即將出征的宛洛主帥、云麾將軍蕭庭寒果然沒讓蕭逸失望。 先前侯恒苑奉命不約束為難蕭庭寒,目的就是等著他犯錯,等著尋他的疏漏,因此老尚書暗中派了人一天十二個時辰跟著蕭庭寒。 這事一出,侯恒苑甚至比那幾個老將軍先得到消息,他派人去京兆府擊鼓告狀,說有世家子弟公然違抗圣旨在樂坊宴飲作樂,京兆府派人去時,正碰上宛洛守軍在樂坊里手忙角落地滅口,收拾布防圖…… 不出半日,消息就傳遍了長安,朝中一片嘩然,聽說連梁王都?xì)獾貌恍校捦ズ菑堊眭铬?、紅彤彤的臉連甩了好幾巴掌。 這樣一折騰,蕭庭寒這云麾將軍鐵定做不長了,更加不可能讓他做征討突厥的主帥。 消息傳到后宮,楚璇正陪著已很顯懷的素瓷在散步,她搖著玉綃骨團(tuán)扇,任那尾魚形的沉香木扇墜左搖右晃,暗自琢磨了琢磨,喚過畫月,道:“庭寒表哥如今的日子大約很是難過,你裝些鵝油酥炸糕替我回趟梁王府,把點心帶給他?!?/br> 素瓷撫著凸起的腹部,有些詫異:“你同這個表哥關(guān)系也不是很密切,都這個時候了,眼瞧著他是沒有前程可言了,還往前湊什么?” 他是沒有前程可言,可他現(xiàn)在還是云麾將軍,手里還攥著十萬大軍,軍中的老將依舊對他百般回護(hù)…… 楚璇未作答,只沖素瓷笑了笑,心里想,但愿蕭庭寒能明白她的意思。 蕭庭寒如今的日子很不好過。 他被關(guān)在家中禁足,侯恒苑領(lǐng)了一幫人忙不迭地添油加醋、落井下石,想法設(shè)法要給他定個重罪。 縱然有蕭鳶留下的幾位心腹重將在替他四處奔走,可他捅的簍子畢竟太大,恐怕是沒什么用了。 房間里冷冷清清,雖還未交出官印,可儼然已一文不名,乏人問津了。 桌上只孤零零放著一個青瓷碟,碟里是還溫?zé)岬涅Z油酥炸糕,金黃的糕面上用乳酪描畫出花枝,看上去精巧又可口。 蕭庭寒自然沒有胃口,看著這些點心,頹然地苦笑了笑。 小廝在外面喊:“將軍,雁遲公子來了?!?/br> 蕭雁遲推門而入,恭敬地朝蕭庭寒施了一揖,問:“兄長找我來有何事?” 蕭庭寒朝小廝擺了擺手,讓他把門關(guān)緊。而后左右打量了一番蕭雁遲,發(fā)覺這小子不知不覺間長得很是健碩,練慣了武的胳膊結(jié)實有力,這么看著,一點他爹那文弱書生的感覺都沒有。 想起從前自己父親還活著時,何等英雄人物,家里叔伯在他面前皆遜色,如今,這戰(zhàn)場到了他們這一輩人,卻全然逆轉(zhuǎn)了。 蕭庭寒只覺心底涌上些許澀然,不由得嘆了口氣,卻又看到了桌子上楚璇剛命人送來的點心。 他閉了閉眼,凝了凝心神,道:“雁遲,我的情形你也知道,這個云麾將軍我鐵定是當(dāng)不下去了,眼瞧著大伯那邊高興的快要敲鑼打鼓了,你就沒有什么想法嗎?” 蕭雁遲茫然地?fù)狭藫项^:“我能有什么想法?大家都是兄弟,你是不是云麾將軍有什么要緊?咱爺爺是梁王,誰敢給咱們虧吃?” “你個蠢蛋!”蕭庭寒沒忍住大罵:“就憑你那點腦子,將來如何算計得過大伯?” 蕭雁遲很是疑惑:“我為什么要去算計大伯?他又沒來招我。” 蕭庭寒深吸了口氣,心道不跟這愣頭青上火,只耐著性子道:“從前大伯是怎么算計我爹的你都看在眼里?,F(xiàn)在我爹死了,我眼瞧著要失勢了,這家里有希望跟他一爭長短的只剩下你爹和你,你想想,他把我收拾了,可不就騰出手來使勁壓制你們,這樣他的世子之位就穩(wěn)如泰山了。” “不是,這都什么跟什么?我爹是個書生,我是個武夫,我們兩什么時候想過要跟大伯去爭長短?這家里人都是怎么了,魔怔了都……” 蕭庭寒一擺手,干脆道:“你別跟我廢話了,我就問你,這云麾將軍給你當(dāng),你敢不敢接?” 蕭雁遲徹底懵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我當(dāng)?我怎么能當(dāng)了?再說了,這事也不是咱們商量商量就成了,爺爺和大伯那邊都還沒有定奪呢……” 蕭庭寒指著他,寧肅道:“我就問你,給你,你敢不敢接?你要是敢,后面的事不用你cao心,我就替你辦了,軍中都是我父親生前留下的舊部,他們聽我的。” 蕭雁遲沉默了半天,又抬頭道:“可是……我和我爹在朝中半點靠山都沒有,真照你說的大伯盯著這位子,我怕我接了也坐不穩(wěn)啊。” 蕭庭寒輕笑了幾聲,瞧著這愣小子,搖了搖頭:“誰說你沒有靠山?你有個旁人眼紅都眼紅不來的大靠山。”他看向桌上那盤點心,道:“楚貴妃啊。我一出事,她就命人送了這個,這糕點上描著連枝,意為同氣連枝,她的意思很明白了,想要與大伯為敵,唯有兄弟聯(lián)手?!?/br> 蕭雁遲目光癡愣地看著點心,聽蕭庭寒在自己耳邊道:“這丫頭從小心眼就多,又很向著你,如今她圣寵正隆,又跟爺爺不似從前親近,肯定是想要扶持你給她在前朝當(dāng)靠山。這是個對大家都好的買賣,你爭點氣,多添點小心,別像我似的,以為拿到了帥印就可以高枕無憂?!?/br> 蕭雁遲覺得自己好似是飄出了門,滿是不可思議的荒誕之感,可順著蕭庭寒剛才的話想下去,又隱隱覺得心潮滂湃,抑制不住的激動,一顆心砰砰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去。 …… 楚璇做了這件事,便不想瞞著蕭逸,趁著晚膳時候他有片刻的安歇,去了宣室殿跟他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