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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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蘅深吸了口氣,握住兒子的手,語氣凝重地又說了一遍,“我們哪里也不去了,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不求能幫上你爹和你meimei什么,但求不拖他們的后腿?!?/br> …… 在即將入春之際,長安又下了一場雪。 大雪如鵝毛,紛紛揚(yáng)揚(yáng)飄灑,落入亭亭青蓋間,如在天地間織了一層厚重的銀毯,是浮延萬里的安靜素白。 楚璇休養(yǎng)了月余,漸漸不再嗜睡,御醫(yī)給她減了湯藥,改以膳食調(diào)理,每到申時,就會上一小盅燕窩粥。 她跪坐在宣室殿小幾前一勺一勺地喝著粥,太后抱著蕭留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進(jìn)來,一進(jìn)屋,就滿臉煞氣地興師問罪,“你瞧瞧,你怎么能讓她們給阿留穿這樣的衣裳?” 楚璇放下瓷勺,抻頭一看,見那白白嫩嫩的胳膊上有些微發(fā)紅,太后特意把蕭留身上的綢衫翻了個,見里襯極薄,外面縷金的絲線磨在了他的胳膊上。 “……我也不懂,只是見這料子好看,就讓她們制成了衣衫?!背杂行┗艁y,她也是第一次當(dāng)娘,身邊并沒有女長輩教她撫育孩子之道,而宮里的乳娘和姑姑們都是些人精,楚璇道一句好看,她們忙不迭附和巴結(jié),哪里會有人提醒她。 楚璇見太后面色不虞,心里很是忐忑,生怕她會拿自己的閨門教養(yǎng)說事,像她幼時受到的言語攻擊那般,說她“有娘生,沒娘教”。 太后皺著眉頭正要說話,在案幾前批奏折的蕭逸抬了頭,道:“不就是一件衣裳嘛,不合適就換了,胳膊磨紅了就上藥,哪里就那么嬌貴了……” 太后當(dāng)即調(diào)轉(zhuǎn)劍鋒朝著蕭逸去了,“這么小的孩子可不嬌貴,你當(dāng)都跟你似的皮糙rou厚?!?/br> 蕭逸抻了頭要反駁,被太后一指,“批你的奏折,哀家沒跟你說話?!?/br> 她轉(zhuǎn)回頭來沖楚璇道:“你得仔細(xì)點,這些縷金衲珠的衣裳好看是好看,可不能貼身穿,貼身的得穿云緞,且最好是素緞的,別繡花,這小孩兒皮膚太嫩了,經(jīng)不得磨?!?/br> 楚璇忙點頭,從太后手里把蕭留接過來,小孩兒一張臉粉雕玉琢,吸著指頭看向楚璇,一雙小眼珠滴溜溜轉(zhuǎn),烏黑瑩澈。 她抱著孩子坐到小幾前,太后也跟了過來,兩人腦袋湊到一起,太后向楚璇傳授了許多帶孩子的經(jīng)驗。 話匣子一開,絮絮碎碎不止,到該傳晚膳的時辰,畫月進(jìn)來問,楚璇隨口道“問陛下”。 畫月躑躅著,為難道:“陛下……” 太后見這丫頭黏黏糊糊的,不耐煩道:“讓你問陛下,早一點傳還是晚一點傳,皇后這身子骨,她能吃幾兩飯?” 她一回頭,倏然愣住了。 那張紫檀木楠心案幾后已空空如也,蕭逸不知去了哪里,更要命的是,她們都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走的…… 殿內(nèi)安靜下來,太后和楚璇面面相覷,唯有蕭留那‘咿咿呀呀’奶綿綿的嗓音間歇傳來。 殿門前傳來腳步聲,兩人齊齊抬頭看去,見蕭逸曳著闊袖耷拉著腦袋回來,朝畫月道:“愣著干什么,傳膳去,朕早餓了?!?/br> 畫月忙鞠禮告退。 興許是聽到了一個‘餓’字,蕭留突然‘哇哇’大哭起來,太后把乳娘喚進(jìn)來,讓抱去喂奶,乳娘接過孩子后,她略一思忖,不怎么放心,跟著乳娘去了。 都走了,楚璇吃剩的那小半碗燕窩粥早涼透了,她輕撫了撫青釉瓷盅的邊緣,便把它推開了。 “璇兒。”蕭逸坐到了她身邊,一臉嚴(yán)肅道:“你說話不算數(shù)?!?/br> 楚璇靜靜地看他。 “你說過,在你心里我永遠(yuǎn)是最重要的,可這小東西生下來才一個多月,就排我前頭去了,你只關(guān)心他,每天就圍著他的吃穿用物轉(zhuǎn),一點都不關(guān)心我是熱了還是涼了。” 楚璇道:“你還知道他才生下來一個多月啊,他那么小,那么脆弱,當(dāng)然需要多多的關(guān)心?!?/br> 蕭逸緊箍住她,賭氣似得強(qiáng)吻了她一下,道:“我雖然這么大了,可是我也脆弱,我不管,你必須關(guān)心我比關(guān)心他多?!?/br> 楚璇被他鬧得很是無奈,妥協(xié)道:“好,我關(guān)心你,你想讓我怎么關(guān)心你?” 蕭逸湊到她耳邊,“今晚陪我……” “不行!”楚璇斷然拒絕,“我的身體剛好些,御醫(yī)都說了得小心養(yǎng)著?!彼f著說著,漸生出些委屈,“你怎么能這么不體貼!” 蕭逸煩躁地?fù)狭藫项^,握住她的手,揉捏了一下,又覺不解氣,狠狠揉捏了一下,氣道:“你昨夜說夢話了?!?/br> 楚璇微詫,睜大了眼睛看他。 蕭逸冷下眉目,抬手緊捏住她的下頜,陰悱悱道:“你在夢里叫了蕭雁遲,你竟敢躺在我的身邊叫蕭雁遲!別以為你當(dāng)了皇后生了孩子我就不能拿你怎么著了,你這樣,信不信……信不信……”他氣得牙齒磕絆在一起,說話聲音里帶了微微的‘咯吱’聲,聽上去像是要把她剝皮吞了一樣,“信不信我打你。” 他的威脅楚璇絲毫不懼,只略顯迷茫地垂下了睫宇,呢喃:“我叫雁遲?這怎么可能……” 蕭逸目光略有些閃爍,捏著她的手勁稍松。 好吧,她在夢里只叫了一聲蕭雁遲,剩下的多數(shù)都在叫三舅舅、三舅母,且叫得冷汗淋漓,叫得哀怨戚戚,好像是夢見他們一家遭了劫難,性命垂危,她在一邊看著,傷慨萬分,卻又無能為力。 蕭逸知道,自從知道了蕭佶的身份之后,楚璇的心里就一直埋著根針,日日夜夜戳著她,直至血rou模糊。 可這樣的心事,蕭逸知道,楚璇在清醒時絕不會告訴他,她心里清楚得很,那是殺他義兄的兇手,是殺秦鶯鶯的兇手,是他苦熬多年艱辛尋找的仇人,她作為他的妻子,怎么能去擔(dān)心他的仇人?怎么能放不下他的仇人? 可就是放不下。 十幾年猶如骨rou血親的感情,怎么可能在朝夕間說放下就放下?她是個人,又不是個木偶,不能做到在恰當(dāng)?shù)臅r候?qū)ψ约旱膼叟c恨收放自如。 想到這兒,蕭逸沒有埋怨,只有心疼,但還要維持面上的威嚴(yán),靠近她,兩人鼻翼相抵,聽他幽幽涼涼道:“這一回兒就算了,我不打你了,要是有下回,你等著瞧……” 楚璇抿了抿下唇,眨巴著眼睛,格外無辜地看向他。 蕭逸坐回來,斂正了神色,道:“我準(zhǔn)備下旨,攻打宛州城了?!?/br> 楚璇一凜,凝著他緊繃的側(cè)顏,突然明白了,難怪他今天這么反常,好像憋著股勁兒故意要找茬似的,原來是大戰(zhàn)在即,心緒難安啊…… “兵馬糧草皆已妥當(dāng),宛洛守軍按兵不動,萬事具備,就在這幾天了?!?/br> 蕭逸抬起手支著側(cè)腦,偏頭看向楚璇,好像又拿不定主意了,“我是今天下旨呢?還是明天下?或是后天下?” 楚璇默了默,真誠地提議:“要不翻翻黃歷?” 蕭逸疑惑道:“黃歷上有宜開戰(zhàn),宜殺人放火這一項嗎?” 楚璇想了想,搖頭。 “要不……”蕭逸眼睛一亮,站起身,自長案上拿了張灑花薄宣紙,撕成三條,做了三個鬮,扔進(jìn)空瓷甌里,搖了搖,打開,朝楚璇努了努嘴,“抓吧。” 楚璇:…… 她盯著那三個紙團(tuán)子看了許久,看得久了,仿佛看見侯恒苑那老頭叉腰在朝她怒吼:后宮不宜干政!給我攆出宮!攆出宮! 似是有感應(yīng),剛在眼前浮起這樣的畫面,高顯仁就進(jìn)來了,“陛下,侯尚書求見?!?/br> 蕭逸道讓他進(jìn)來,一面又催促楚璇:“你倒是快點抓啊。” 楚璇閉了眼,鄭重地抓起一個。 侯恒苑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進(jìn)來,朝兩人揖禮,看樣子很是著急,也顧不得楚璇尚在側(cè),朝著蕭逸問:“陛下,兵部已擬好作戰(zhàn)方略,到底哪一日打,還請您示下?!?/br> 蕭逸掠了他一眼,拿起剛被楚璇抓出來的紙團(tuán),不慌不忙地展開,看了一眼,“哦,明天,擬旨吧,八百里加急連夜送往宛州,明日正式攻城?!?/br> 作者有話要說: 這里我解釋一下哈,三個紙團(tuán)寫的都是明天,男主想逗一逗女主,分散下她的精力,讓她少想一想三舅舅一家。 開戰(zhàn)是大事,牽扯多方,男主早就打定主意明天要打了。 第59章 侯恒苑得令告退。 宮女們開始擺膳了。 杯盤碗碟淅淅瀝瀝擺了滿桌,香味隨著熱騰騰的霧氣飄了出來。 蕭逸彎身坐下,拿起筷箸,剛要落筷,抬頭看了一眼楚璇,“你……不吃點?” 楚璇隔著珍饈佳釀遙遙看過來,抿了抿下唇,伸手去把瓷甌里剩下的兩個紙團(tuán)拿了出來。 蕭逸的神情微微一僵。 她把紙團(tuán)一一展開,果然,草書飛揚(yáng)遒勁,力透紙背……這不是關(guān)鍵,關(guān)鍵是兩張紙跟剛才她抓出來的那張一樣,寫的都是明天。 楚璇也不惱,也不問,只捏著皺巴的兩張薄宣紙朝蕭逸搖了搖,秀眉微翹,冷光粼粼地將他盯住,等著他給個解釋。 皇帝陛下輕咳了聲,豎起手指撓了撓眉尖,道:“那個……我跟你開個玩笑,逗你玩一玩,這可是軍政要務(wù),分毫不能差,你當(dāng)真能靠抓鬮來決定?” 楚璇冷顏不改,一本正經(jīng),無比嚴(yán)肅地問:“逗我玩一玩?我看上去好玩?” 蕭逸心道好玩啊,特別是她剛才那么一副嬌軟玲瓏的模樣,雙手抵在胸前,緊張兮兮地看著那三個紙團(tuán),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簡直就像是遺落凡間、不染塵埃的小靈獸,那么晶瑩剔透,那么單純,那么好騙,哈哈哈…… 在楚璇的涼涔涔的注視下,蕭逸果斷收起遐思,凜正地?fù)u頭,“我的璇兒是仙女,只可遠(yuǎn)觀,不可褻玩?!彼D了頓,斂眉正目道:“只有我可褻玩。” 楚璇霍得拽下腰間繡囊,毫不客氣地朝這色胚扔了過去。 …… 雪已停了,地面上結(jié)了層薄薄的冰殼子,冬日晶澈的陽光落在上面,顯得瑩瑩透透。 梁王府的芙蕖邊植了幾棵香櫞,是花匠剛從南郡移栽過來的,據(jù)說性喜溫,不耐嚴(yán)寒,在北方極難成活。 難得的,這幾棵香櫞已快要熬過這個冬天了,至今還旺盛的活著。 蕭佶站在茜紗窗前看著,目光微邈,思緒若飛絮飄了出去…… 他母親生前就極喜歡香櫞。 她說香櫞的果子黃澄澄的,略酸,吃起來正合她的口味,又可做藥用,治食積不化,真正的外觀宜賞鑒,內(nèi)用潤脾胃。 在蕭佶的印象里,母親總是對這些又好看又實用的東西青睞有加,而會鄙夷那些華而不實的物件。 就如她這個人一樣。 美貌傾城的胥朝公主別夏,執(zhí)掌宗府,奇謀睿智,在當(dāng)年也是風(fēng)光無兩,裙下之臣無數(shù)的,可沒有誰敢真的把她當(dāng)成一個堪做床榻之娛的女人。 她曾權(quán)勢鼎盛,曾呼風(fēng)喚雨,一朝落敗也引來無數(shù)唏噓,直到她死后的那幾年,街頭巷尾仍對這傳奇女子津津樂道。 可隨著塵光的流逝,她也會漸漸被人所淡忘。 那和著鼓點悠揚(yáng)流暢的話本主角成了別人,換過一茬又一茬,別夏公主便如褪了色的皮影,被摘下舞臺,封存箱底,成了世人記憶深處一道模糊的影翳。 成王敗寇乃是人世間亙古不變的真理。 勝者,會被風(fēng)風(fēng)光光迎入宗廟,受香火供奉,被寫入史冊,供后人憑吊。而敗者,便只能被塵埃所掩埋,祭入荒蕪,獨享寂寥,最終被世人所遺忘,仿佛從來沒有活過。 所以他從小就知道,只要他活著就必須拼盡全力去贏,他不能輸,他不能步他母親的后塵。 蕭佶嘆了口氣,多年來的韜光養(yǎng)晦,小心籌謀,才換得如今這個局面,可依舊是勝負(fù)未知,前景晦暗。 門‘吱呦’一聲響了,裴鼎英進(jìn)來,快步走近,道:“果然如您所料,云蘅郡主那些日子根本沒有在昭陽殿,陛下派人把她送去了崖州。” 蕭佶面沉如涼水,無波無瀾。 裴鼎英繼續(xù)道:“屬下親去了趟崖州,見到了玥姑娘,她說……她的jiejie、父親早就歸入了皇帝陣營,處心積慮要幫著他對付梁王?!?/br> 蕭佶眉心一跳,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