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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第四卷)】(304)

    第三百零四章·路轉(zhuǎn)峰回(下)

    29-7-14

    一間靜室,二人對(duì)坐。

    丁壽少見的神色肅穆,一本正經(jīng)。

    沐浴更衣后的戚景通,雖然面容憔悴,仍是腰板筆直地端坐椅上,語調(diào)平穩(wěn)

    的敘陳經(jīng)過。

    「南京銀庫(kù)提出的銀子押送碼頭時(shí),運(yùn)軍不慎打翻了一只箱子,成堆的銀錠

    滾落出來,當(dāng)時(shí)末將便在一旁,聽出了銀子聲音不對(duì)……」

    「聲音?」丁壽奇道。

    戚景通點(diǎn)頭,「是聲音,末將在山東任職時(shí)曾查獲過一起假銀案子,對(duì)辨別

    偽銀之法略知一二,散落的銀錠撞擊之下有空心破聲,當(dāng)是包殼銀錠。」

    兩人一旁的木箱內(nèi),便是由歙縣起獲追回的漕銀,丁壽隨手拿起兩個(gè),貼在

    耳邊互相敲擊數(shù)下,果然有空心聲。

    連著換了幾錠,個(gè)個(gè)如此,丁壽喪氣道:「這用什么做的?」

    「手法不一,或用鉛錫,但細(xì)查可發(fā)現(xiàn)顏色不同;或用銅塊鎏銀,此銀手感

    有異;最不易辨的便是銀內(nèi)灌鉛。」戚景通解釋道:「此法費(fèi)時(shí)費(fèi)力,但鉛銀重

    量相若,若不剖開,實(shí)難發(fā)現(xiàn)端倪。」

    丁壽取出屠龍匕,信手一揮,將一個(gè)銀錠分成兩半,中間果然是鉛塊。

    他奶奶的,丁壽心中暗罵,原來自己深入洞窟,舍生冒死,搶回來的是這么

    個(gè)西貝貨。

    「為何不當(dāng)即稟明?」

    「緹帥明鑒,能將五十萬兩漕銀偷天換日而不被人知,其后該是如何龐大的

    一股勢(shì)力,又有多少大人物牽扯其中,末將委實(shí)不敢聲張,只恐打草驚蛇,誤國(guó)

    誤己?!?/br>
    「其時(shí)平江督促起運(yùn)之令甚疾,末將一來不敢貽誤軍令,二來怕落入有心人

    眼中,以至兩誤,便令錢毅押解先行,末將則以查核漕糧之名暗中調(diào)查……」

    戚景通苦笑,「不想銀船江上被劫,平江不問情由便誣在下勾結(jié)賊人,遺失

    漕銀,下獄拿問。」

    「你沒向陳熊陳明利害?」

    看見戚景通一臉苦澀,丁壽了然,「你懷疑陳熊?」

    「平江應(yīng)無力插手南京之事,但催解之迫令人生疑,倘若其果真參與其中,

    末將不啻自投羅網(wǎng),在下實(shí)不敢用身家性命冒險(xiǎn),況且……」

    「況且你說的話,陳熊也未必相信。」丁壽哂笑,「八成他還會(huì)說你攀誣同

    僚開脫罪責(zé),罪加一等……」

    戚景通不答,顯是默認(rèn)。

    唉,二爺莫不是天生勞碌命,丁壽心底哀嘆,突然又不無惡意的揣測(cè):白蓮

    教的那幫傻瓜,如今是怎么一番心情呢。

    ***   ?。   。   。?/br>
    地下宮殿內(nèi)。

    數(shù)名白袍人匍匐在祭壇石階之下,不敢抬頭,他們身側(cè)是幾十口掀開蓋子的

    大木箱,里面裝的正是失竊的漕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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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沷怖2ū2ū2ū、

    高高的石座上端坐著面罩彌勒面具的白蓮教主,手中正把玩著一個(gè)銀錠。

    「羅堂主,這便是你們處心積慮,多方謀劃得來的官銀?」聲音平靜,那枚

    銀錠卻已變成了一塊銀餅。

    「屬下等失察,請(qǐng)教主降罪?!广y餅滾落到石階下,羅堂主為首的一干人連

    連磕頭請(qǐng)罪。

    「降罪?」白蓮教主冷笑道:「降罪之后,方兄弟能死而復(fù)生?還是這些假

    銀可以變成真的?」

    「屬下等該死?!贡娙死浜沽芰?,伏地不起。

    「大智分堂只會(huì)說這一套么?」白蓮教主支著頭問道。

    「啟稟教主,漕銀之事雖說失手,可也探出還有一股勢(shì)力參與其中,偽明失

    道寡助,覆滅之期不遠(yuǎn)?!?/br>
    「你倒會(huì)開脫?!拱咨徑讨骼浜咭宦暎溉思业昧藢?shí)惠,咱們卻成了靶子,

    還能沾沾自喜……」

    羅堂主額頭緊貼著冰冷地面,不敢再言。

    「舉事之期日近,兵馬錢糧如何籌措,你可有個(gè)章程?」

    聽了教主不再追究,羅堂主長(zhǎng)出一口氣,趕忙道:「教主放心,屬下已有安

    排,雖不及漕銀數(shù)目,也可作小補(bǔ),另可省卻一筆費(fèi)用?!?/br>
    羅堂主小心偷瞧石臺(tái)上人的反應(yīng),座位上已空空如也。

    「好自為之吧。」聲音在廣闊地宮中來回飄蕩,難以捉摸。

    ***   ?。   。   。?/br>
    一抔黃土,三兩離人。

    三杯薄酒傾落塵埃,丁壽輕聲道:「我以為你們姐妹不會(huì)來?!?/br>
    「今日是他的頭七,我畢竟欠他一條命?!构w云幽幽道。

    「燕子門恩怨分明,有仇必報(bào),有恩必償,他既是助我們姐妹報(bào)仇而死,又

    救了jiejie的命,給他上柱香有何不可?!构涝坡曇羟宕?,又急又快。

    丁壽回身,看著雙目含愁的郭飛云和繃著粉面兀自硬氣的郭依云,哂然一笑,

    讓出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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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沷怖2ū2ū2ū、

    郭氏姐妹將紙燭擺放在墳前,寒風(fēng)吹過,冥錢飛散。

    「我真不明白,這人是善還是惡?」郭依云擰著眉頭,不解道:「他剿滅白

    云山、抱犢寨,心狠手辣,血案如山,與郭家仇深似海,這樣的大惡人卻又能拼

    死保護(hù)jiejie性命,如非親眼目睹,真是不敢相信?!?/br>
    「他不是好人,卻是個(gè)好部下?!苟圬?fù)手,嘆了口氣。

    「殺你父親,屠戮白云山、抱犢寨,是領(lǐng)了陳熊之令;保護(hù)你二人周全,同

    樣是奉我之命,他只是盡心將命令交待的事情做好?!?/br>
    「哼,你們這些衙門里的做公的都是鐵石心腸,人情看得比紙還薄,舉手殺

    人,翻臉無情,莊椿是,方未然是,你——也一樣。」郭依云也不知為何突然語

    氣里帶了一絲悲憤。

    「二妹……」郭飛云微微搖頭,止住了meimei話頭。

    「郭二小姐這話說得透徹,人情與國(guó)法本就不可得兼,方未然進(jìn)入公門十幾

    年,秉公執(zhí)法,鐵面無私人盡皆知,可為了心中那虛無縹緲的念想,便做出種種

    喪盡天良的事來,可見——這人情要不得。」

    「你……」郭依云竟無話可說。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吃官家飯的,張口

    討人嫌,伸手惹人憎,人情世故并非不懂,卻繞不開一個(gè)」天「字。郭姑娘,若

    講人情,天道便要亂了。」丁壽道。

    「一派歪理,姐,我們走。」郭依云拉起大姐,便要離開。

    「白云山基業(yè)已毀,你們還有哪里可去?」

    「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构涝品磫柕馈?/br>
    「也對(duì)?!苟蹫⑷灰恍?,取出一份請(qǐng)柬,遞給郭飛云,「不過想來也不急

    于一時(shí),今夜丁某喬遷之喜,還請(qǐng)二位芳駕賞光賁臨?!?/br>
    「這地方是……陳熊在四望亭的宅第?」郭飛云掃視請(qǐng)柬,遲疑道。

    「從他祖上陳瑄處傳下來的祖宅,也在此次發(fā)賣之列?!苟垡桓眗ou疼狀,

    「百年老宅,作價(jià)一萬四千四百兩,有零有整的,陳鼎那小子,連個(gè)零頭都不給

    抹,真不會(huì)做人?!?/br>
    一聲唿哨,蒼龍駒跑了過來,丁壽翻身上馬。

    「誒,我們可沒答應(yīng)去?」郭依云氣哼哼地說道。

    「你要是不去,我就將那天夜里某人說的話到處宣揚(yáng),讓人知道下郭二小姐

    的巾幗氣概。」

    「你……」郭依云狠狠一頓足,看著丁壽已催馬離去,羞惱道:「姐,這賊

    子好生討厭,我們……要不,還是去吧……」

    聲音陡然降了八度的郭依云腦袋都已快垂到胸膛里,曉得妹子脾氣的郭飛云

    訝異道:「二妹,你到底說了什么?」

    ***   ?。   。   。?/br>
    碧瓦凝月,紅燈高懸。

    陳熊舊宅飛檐重閣,峻宇雕墻,煞是壯觀,朱漆大門前雙獅拱衛(wèi),門外磚石

    漫地,平坦整齊。

    郭氏二女來至門前,通報(bào)姓名,大門頓時(shí)敞開,二十余名使女仆役羅列兩排,

    齊聲下拜:「恭迎二位姑娘。」

    郭依云瓊鼻一皺,不屑道:「好大的排場(chǎng)。」

    一名衣著整齊的錦衣衛(wèi)迎至門前,「在下見過二位姑娘。」

    郭飛云斂衽還禮道:「官爺不必客氣,丁大人何在?」

    「衛(wèi)帥有要事待辦,已離淮安?!?/br>
    「什么?他請(qǐng)我們赴宴,卻又扔下人不管,擺的什么臭官架子!」感覺受人

    輕視愚弄的郭二小姐大叫大喊,早先好不容易對(duì)丁二積攢出的那點(diǎn)好感蕩然無存。

    那名錦衣衛(wèi)碰過一個(gè)紫檀木匣,雙手呈上,「此乃衛(wèi)帥命小人轉(zhuǎn)交……」

    不等他說完,郭依云已然不耐,「誰要他的什么勞什子,姐,我們走!」

    「在下奉命行事,求二位姑娘勿要讓小人難辦?!?/br>
    郭飛云拉住meimei,微微搖頭,半嗔半怨的眼神讓郭依云發(fā)作不得,只好陪著

    jiejie打開了木匣。

    匣內(nèi)有一疊文書,是此間房契和下人身契,另有幾張銀票和一封書信,信封

    上寫著八字小楷:二位姑娘妝次玉啟。

    兩女螓首湊在一處,拆信細(xì)看:

    「二位姑娘淑覽:月色中天,清光如注,余本愿與芳駕花前品茗,奈何俗事

    纏身,難以息肩,唯遺此憾,心中不免悒悒,此患得患失之心境或可令依云展顏

    ……」

    「噗嗤」一樂,又怕被人發(fā)現(xiàn)般郭依云連忙又端正神情,繼續(xù)看下去。

    「郭門罹禍,雖因白蓮妖人之故,官家亦難脫失察之咎,凡此種種,糾纏甚

    多,華堂美宅,權(quán)作小補(bǔ),以求心安,萬望哂納,芳駕既得棲身之所,他日姊妹

    相聚,重?cái)⑻靷?,亦有可期……?/br>
    「區(qū)區(qū)銀票,僅作家用;仆役數(shù)人,聊供驅(qū)策,望賢姊妹怡情養(yǎng)心,芳體妝

    安,欣盼再會(huì)醉盞之時(shí),紙短情長(zhǎng),不及贅述,伏惟珍重?!?/br>
    一紙覽畢,郭依云抬首粲然道:「姐,看不出他平日嘻嘻哈哈的,倒也有根

    人腸子……」

    手握信箋,郭飛云神情復(fù)雜,嘿然不語,美目上不知何時(shí)已蒙上了一層水霧。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