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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第四卷)】(332-335)

    29年11月18日

    第三百三十二章·請托

    假山嵬嵬,翠竹蕭蕭。

    一名端莊秀麗的美貌婦人裙角輕提,款款穿過一條花木叢生的碎石小徑,拐

    過一個月洞門,便見一座四角涼亭立于花間。

    石桌上杯盤齊備,有兩人正在亭內(nèi)對酌。

    「伯安兄府上花園果然清雅別致,小弟與兄相識已久,今日才有緣見識?!?/br>
    丁壽舉杯笑道。

    「若非家父留都上任,愚兄可不敢引禍上門?!棺趯γ娴耐跏厝蚀蛉さ?。

    「是極是極,小弟有自知之明,若仁伯在京坐鎮(zhèn),斷不會學(xué)惡客登門,自討

    無趣?!苟蹞u頭晃腦道。

    王陽明自小也是斗雞走狗的叛逆少年,聞言當(dāng)即開懷,笑指丁壽道:「你啊,

    堂堂三品武臣竟如此佻脫,毫無官身體統(tǒng)可言?!?/br>
    「小弟若是食古不化,拘泥俗禮,伯安兄又豈會折節(jié)下交?」丁壽眨眨眼睛,

    「為全兄弟之義,小弟還是放浪形骸的好?!?/br>
    二人不約而同,放聲大笑。

    「你們兄弟在說些什么呢,這般開心?!?/br>
    婦人端著托盤,笑吟吟地步入方亭。

    「小弟唐突而來,累得嫂夫人辛苦cao勞,這廂謝罪了?!苟燮鹕硎┒Y。

    「叔郎不必多禮,平日少見相公如此開朗,若有暇還請撥冗常來,寒舍侍笤

    掃席,恭迎貴客?!箣D人斂衽回禮道。

    「一定一定,只要嫂夫人不嫌,小弟定將伯安兄的俸祿全化為腹內(nèi)美餐?!?/br>
    「請客哪怕大肚漢,你若有本事,可將這宅子都吃了去?!雇跏厝市Φ?,又

    轉(zhuǎn)首對妻子道:「我還有事與南山敘談,你且回避吧。」

    婦人稱是,待要退下,被丁壽勸阻。

    「嫂夫人cao勞半晌,且請入席,容小弟敬酒答謝?!?/br>
    「叔郎不必多禮,妾身不懂你們官場道理,士人雅趣,觍顏在席,徒增煩惱,

    不若暫避?!?/br>
    婦人只顧推辭,丁壽哪里肯依,定要敬酒方休,婦人拗不過,又得王守仁發(fā)

    話,淺淺吃了半杯酒水,腮泛桃花才得退下。

    「嫂夫人溫良恭謹(jǐn),通情達(dá)理,不愧大家閨秀,伯安兄有此賢內(nèi)助,羨煞旁

    人?!?/br>
    王守仁的夫人諸蕓是王華好友諸讓之女,王、諸兩家同為余姚大族,長輩又

    為至交,便為子女定了秦晉之好,弘治二年諸讓任江西布政使司左參議時,招王

    守仁赴南昌完婚,一晃十余年,夫妻二人倒也算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丁壽對妻子的溢美之詞,王守仁反應(yīng)淡淡,只是延攬示意丁壽入座。

    瞧王守仁一臉嚴(yán)肅,丁壽心中詫異,乖乖入席,靜等下文。

    「賢弟日前仗義援救王道夫之事,都下早已傳遍,滿朝碌碌,唯南山高義,

    愚兄敬你一杯?!?/br>
    鬼知道這消息怎么傳成這樣了,丁壽又沒法解釋,只得陪飲一杯。

    「愚兄另有一事請托,放眼朝中,也只有賢弟可為?!?/br>
    「哦,伯安兄之事,便是小弟之事,請兄明言,弟定當(dāng)竭力?!苟叟闹?/br>
    脯道。

    「南都臺諫戴銑、蔣欽等二十一人已被緹騎鎖拿進(jìn)京,不知如何處置?」王

    守仁一臉憂色。

    「還能如何,運氣好的在詔獄里關(guān)一陣子便放了,倒霉點的廷杖削籍,不外

    如是?!苟蹖δ切┰谟昊ㄅ_險些群毆自己的書呆子沒什么好感。

    王守仁似乎松了口氣,「如此自然最好。」

    「怎么,伯安兄與這些人有舊?」丁壽奇怪王守仁如此上心。

    「不曾謀面?!雇跏厝蕮u頭,「不過戴銑等人身為諫官,上疏言事乃是職責(zé)

    所在,縱使言辭激烈,不過一時激憤所致,罪不至死,還請賢弟設(shè)法保全一二?!?/br>
    「區(qū)區(qū)小事,小弟敢不效勞?!?/br>
    至今為止,劉瑾還沒搞出人命,這次又是幾十號人犯事,法不責(zé)眾,丁壽真

    沒把這托付當(dāng)成一回事。

    ***   ?。   。   。?/br>
    紫禁城,午門外。

    南京城被押解而來的二十多名科道言官被扒了褲子,綁在受刑的長凳上,周

    圍站滿了奉旨觀刑的文武百官。

    一身飛魚服的楊玉環(huán)顧周遭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滿朝大臣,神色輕蔑,抬頭看看天色,

    懶洋洋地掏了掏耳朵,對著行刑的錦衣校尉道:「奉圣諭:戴銑、蔣欽、薄彥徽

    等人結(jié)黨朋比,離間朝廷,廷杖三十。時辰已到,行刑?!?/br>
    栗木廷杖掛著風(fēng)聲高高掄起,呼嘯而下。

    「且慢?!?/br>
    冷不丁聲音響起,不明所以的錦衣校尉正舞動生風(fēng)的廷杖陡然停止,只聽一

    陣「誒呦」叫喚聲,不知幾個倒霉蛋的腰被抻到了。

    「他娘的誰叫停呀?!」楊玉轉(zhuǎn)頭喝罵。

    看清來人,楊大人隨即如同翻書般換了一張笑臉,「喲,大人您怎么來了,

    小人耳目不靈,沒聽出您老來,您別見罪。」

    「本官來此監(jiān)刑?!苟鄞_實沒有怪罪楊玉,只是把他攆到了邊上。

    「這……」

    楊玉納悶,這位爺走馬上任后從來不關(guān)心刑名詔獄的事,今日怎么破天荒地

    跑來監(jiān)刑了。

    丁二爺今日只想早完早了,畢竟對著一幫男人屁股提不起興趣,輕輕頓足,

    將兩腳靴間向外一分,咳嗽一聲,「開始吧。」

    這幫殿廷侍衛(wèi)面面相覷,一同將眼光轉(zhuǎn)向了一旁的楊玉,楊玉沖著他們用力

    點點頭,高聲囑咐道:「行刑,用心打。」

    在一陣「噼啪」的竹筍炒rou聲中,圍觀者之一的文淵閣大學(xué)士焦芳被華蓋殿

    大學(xué)士李東陽拉到了一旁僻靜處。

    「賓之,何事呀?」焦芳奇怪地看著這位同年。

    「孟陽兄,老夫有一良言相勸,可否傾聽?」

    「但說無妨?!菇狗嫉?。

    「你這吏部還要兼管到何時?」

    「老夫兼掌吏部乃圣上御批,你此話何意?!」老焦芳怫然作色。

    「孟陽兄,你我同為甲申科進(jìn)士,同朝為官數(shù)十載,聽某良言相告,閣部二

    事不可同兼?!?/br>
    見焦芳面色迷茫,李東陽道:「內(nèi)閣佐天子出令,對吏部所擬升調(diào)官,有可

    否之權(quán),而今你自擬議之,又自評可否,豈不荒唐?通政司奏事,天官當(dāng)廷跪接

    承旨,閣班皆立聽旨意,難道兄要出跪后再起立,何其可笑?再另部事差繆,或

    章奏錯誤,小則回話認(rèn)罪,大則罰俸,如吏部一日疏漏,兄亦將隨同認(rèn)罪,這豈

    不冤枉?」

    「這個么……」前兩條老大人可以不在乎,可無辜躺槍的事焦芳可不愿干,

    聞言有些意動,只是猶豫道:「劉公公那里如何交待?」

    「孟陽兄不戀棧權(quán)位,劉公公嘉許還不及,豈能怪罪?!估顤|陽又悄聲道:

    「難道劉公公不愿在部堂中再安插一親信么?」

    「怎么?賓之你是得了劉公公授意……」焦芳大驚失色。

    「孟陽不要多想,只是有些事劉公不說,我等還要善加體察才是?!估顤|陽

    意味深長地說道。

    焦芳惶然點頭。

    注:里說王守仁成婚在弘治元年,不過也有考證說是弘治二

    年,白話里說諸氏名蕓,對照錢德洪里死活沒見到這個記載,

    更別提網(wǎng)上流傳那個「諸蕓玉」是從哪兒來的,有知道出處的麻煩告知。另外王

    守仁的的「外舅」是妻子的爹,不是舅舅。

    第三百三十三章·求仁

    三日之后,劉府。

    劉瑾捧著鳥籠,用口哨逗弄著籠中鳥兒,悠然自得。

    「鳥通人性,知道您老開心,這雀兒越來越歡快了?!顾径Y監(jiān)張雄在劉瑾身

    后恭維著,「丁大人您說是吧?」

    你要拍老太監(jiān)馬屁,別拉著我呀,正翹著二郎腿品茶的丁壽無奈點了下頭,

    算是回應(yīng)。

    「有什么事說吧。」劉瑾將鳥籠交給下人,轉(zhuǎn)身回到榻上坐定。

    「焦閣老請辭吏部,請您老拿個章程。」張雄陪笑。

    「內(nèi)閣票擬怎么說?」劉瑾捧起一碗茶。

    張雄不屑一哂,「李閣老那里傳過話來,您老為國除弊,剛明正直,各部奏

    議先由您這明示,內(nèi)閣聽命票旨即是?!?/br>
    一聲嗤笑,丁壽拾起一塊鵝油酥扔進(jìn)嘴里,「王閣老那里沒有異議?」

    「如今內(nèi)閣三公可不是他說得算,有話憋著就是了?!?/br>
    張雄欠身回了一句,這位爺在宮里貴人那里有面兒,得罪不得。

    「兵部尚書許進(jìn)官遷吏部,侍郎閆仲宇擢升夏官,焦芳加太子太保武英殿大

    學(xué)士,王鏊加戶部尚書文淵閣大學(xué)士,」劉瑾眉頭一挑,「既然人家大方,咱們

    也別小氣了?!?/br>
    「是?!箯埿垲I(lǐng)命后并不退下,「還有一件小事,請您拿個主意?!?/br>
    「說?!箘㈣?。

    「南京那個御史蔣欽……」

    「那書呆子打完屁股不是已經(jīng)放出去了么?!苟墼谧笫譄o名指上佩戴的貓

    兒眼戒指上哈了口氣,又用袖子蹭了蹭,對著堂外陽光欣賞著寶石光澤的變化,

    不以為然道。

    「緹帥說的是,正是人放出來了,才又獨自上疏。」張雄帶著笑意說道。

    「什么?!」丁壽驚立而起,「他還敢上疏?」

    「他又說了些什么呀?」劉瑾坐在那里漠然道。

    張雄取出一份奏疏,打開念道:「劉瑾,小人也……」

    偷眼瞧劉瑾神色沒有變化,張雄暗松口氣,繼續(xù)道:「陛下視為腹心股肱,

    不知其為悖逆之徒,蠹國之賊。臣等待命祍席,目擊時弊,有不忍不言之事……」

    「陛下置之左右,不知左右有賊而以賊為腹心。劉瑾傳旨禁諸言官無得妄生

    議論,不言則失于坐視,言之則虐以非法。通國皆寒心……」

    「陛下獨用之前后,是不知前后有賊而以賊為耳目股肱。一賊弄權(quán),萬人失

    望。陛下懵然不聞,縱之使壞天下事,亂祖宗法,陛下尚何以自立?乞聽臣言,

    亟誅劉瑾以謝天下,然后殺臣以謝劉瑾。使朝廷以正,萬邪不得入;君心一正,

    萬欲不能侵,系臣之所愿。」

    這小子在作死?。《郾趁袄浜?,偷覷榻上安坐的老太監(jiān)。

    「和咱家以命換命,」劉瑾噗嗤一樂,「壽哥兒……」

    「小子在?!苟酃響?yīng)答,他已許久沒這般拘謹(jǐn)了。

    「看他罵咱家的力氣多大啊,錦衣衛(wèi)的廷杖都是紙糊的么?」劉瑾看著丁壽

    似笑非笑。

    「公公,我……」

    「不用說了,上道聯(lián)名奏本挨了三十杖,這回單獨上疏,還是三十杖,便算

    是咱家饒給他的……」劉瑾笑容里帶著幾分譏誚。

    ***   ?。   。   。?/br>
    午門之外。

    肩背以下被綁縛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蔣欽伏臥于地,周邊是虎視眈眈的錦衣校尉。

    楊玉看著面沉似水不發(fā)一言的丁壽,心中惴惴。

    「大人,此番怎么個打法?」

    瞧著毫無懼色,對著自己怒目而視的蔣欽,丁壽輕嘆一聲,「照規(guī)矩來吧?!?/br>
    「是。」楊玉領(lǐng)命,準(zhǔn)備上前行刑。

    「留他一條命?!苟弁蝗惠p聲說了一句。

    ***   ?。   。   。?/br>
    北鎮(zhèn)撫司,詔獄。

    傷上加傷的蔣欽兩股血rou模糊,伏在牢房雜草上昏昏沉沉,呻吟不絕。

    沉悶的靴聲在甬道中響起,兩側(cè)邏卒紛紛行禮,丁壽一概不理,徑直走到了

    蔣欽牢房門前。

    「蔣欽,你可知罪?」

    神智模糊的蔣欽強睜開眼睛,看清丁壽容貌后,一聲嗤笑,「蔣某盡言官之

    責(zé),何罪之有?!」

    「你已被削籍,再不是言官了,還敢再胡言亂道么?」

    「可我還是大明子民,」蔣欽突然厲聲道:「一日不死,一日要盡言責(zé)。」

    「榆木腦袋,愚不可及!」丁壽恨不得撬開這小子的腦袋,看里面裝的是不

    是一堆稻草。

    「爾等緹騎鷹犬,如何曉得微言大義?!故Y欽輕蔑地將頭扭轉(zhuǎn)一邊,不屑一

    顧。

    「若非丁某這等鷹犬,你挨了六十廷杖后還能與我逗嘴皮子!」丁壽憤懣中

    夾了一絲委屈,老子為你頂了多大的雷,還沒落一句好,里外不是人。

    蔣欽思之后,一聲嘆息,「緹帥援手王道夫之事,蔣某也有耳聞,可見良心

    未泯,何苦依附權(quán)閹,為虎作倀?!?/br>
    蔣欽轉(zhuǎn)目丁壽,眼光中混雜著不解與惋惜。

    「管好你自己吧?!?/br>
    這時候想拉老子上船,晚了!丁壽拂袖而去,對一旁的獄卒只叮嚀了聲「給

    他上藥治傷」。

    ***   ?。   。   。?/br>
    又是三日,牢門內(nèi)外故人依舊。

    丁壽立在欄檻外,俯視牢內(nèi),「你要見我?」

    氣色稍見好轉(zhuǎn)的蔣欽仍舊不能起身,只是用手肘半支起身子,苦笑道:「蔣

    某有傷在身,請恕在下失禮之過?!?/br>
    看這家伙不再咄咄逼人,不知為何丁壽心中竟有種輕松的感覺,「無妨,安

    心調(diào)養(yǎng),待出獄后再敘不遲?!?/br>
    「緹帥美意,在下怕只有辜負(fù)了?!故Y欽勉強保持笑容,「在下討要紙筆,

    獄卒皆怕緹帥怪罪,不得已只有厚顏當(dāng)面請討了。」

    「你要紙筆作甚?」丁壽忽然醒悟,「你若怕家人擔(dān)心,我可安排探視?!?/br>
    「不必讓他們見我這等落拓模樣,蔣某只想握管再上一疏。」

    「你當(dāng)真不怕死?」丁壽矍然道。

    「死有何懼!」蔣欽灑脫一笑。

    「莫說你這道奏疏到不了御前,便是陛下真地看了,以對劉公的寵信,也是

    石沉大海,不起絲毫波瀾,而你……」丁壽呼出一口濁氣,語含憐憫,「凡事可

    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劉公公的脾氣算不得好?!?/br>
    「既受國恩,便該仗義執(zhí)言?!故Y欽道。

    「別信什么文死諫武死戰(zhàn)的屁話,識時務(wù)者為俊杰,通機(jī)變者為英豪,古有

    名言?!苟鄄⒉淮蛩惴艞墑窠狻?/br>
    「圣人教訓(xùn):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故Y欽道。

    「相時而動,無累后人,可謂知禮?!苟塾值?。

    「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

    蔣欽再道。

    「我……」二爺肚里那點干貨如何是這兩榜出身的對手,沒幾句話便啞口無

    言。

    「緹帥不必多言,欽只求筆墨紙張?!?/br>
    丁壽無奈,命人送來筆墨,蔣欽謝過。

    「蔣子修,家中還有何人?」丁壽忽然問道。

    「糟糠之妻,老父高堂。」

    「著啊,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你三番上疏,兇多吉少,若有不測,妻

    無所養(yǎng),老無所依,談何孝道?」

    「這……」蔣欽語塞。

    丁壽萌生一絲希望,「今夜你不妨好好想想,明日再給本官答復(fù)。」

    ***   ?。   。   。?/br>
    翌日一早,丁壽便急匆匆來到詔獄。

    蔣欽仍舊伏臥,注視著牢內(nèi)案上殘燈。

    「如何了?」丁壽眼神期待。

    蔣欽喃喃如同自語「昨夜方一提筆,便聞聽隔壁凄凄慘慘,似有哭聲傳來?!?/br>
    「怕是傷重幻象,兩側(cè)牢房并無人犯?!乖掚m如此,丁壽還是左右牢房各掃

    了一眼。

    「擱筆之后,哭聲少息,再度提筆,哭聲又起,這油燈的螢火也變成了綠色

    ……」不理丁壽,蔣欽自顧說道。

    饒是丁壽膽大,此時也不覺后背冷風(fēng)颼颼,心驚膽戰(zhàn)。

    「我想莫不是上疏會有大禍臨頭,故而先人示警,告誡子孫?」

    「不錯不錯,定是如此?!苟圻B連點頭,高啊,這么樣的臺階都能想得出

    來,誰說人是死書呆子的。

    「蔣氏祖上先靈未泯,憂心子孫罹禍,斷了血脈香火,故而厲聲以告,蔣兄

    勿悖祖先苦心呀。」

    「故而在下誠心虔祝蔣氏先靈:既已委身事主,何忍緘默負(fù)國,貽羞先人,

    自古忠孝難全,請祖宗恕子孫不孝。」蔣欽從懷中掏出一份奏疏,「你猜如何?

    哭聲果止,蔣氏先祖既諒,還請緹帥務(wù)將此疏呈上。」

    看著蔣欽嘴角浮起的嘲弄笑意,丁壽竟沒有動怒,而是不顧監(jiān)牢內(nèi)的潮濕污

    穢,挨著欄檻席地而坐,平視牢房內(nèi)的蔣欽,「你想好了?」

    蔣欽點頭,「除死無大難,此疏非上不可。」

    「老實說,我對你們這些讀死書的窮酸沒什么好印象,何況初見時還差點被

    你鼓動圍毆……」

    想起雨花臺竹林會面,蔣欽也是忍俊不禁,「若非拜這兩次廷杖所賜,蔣某

    對閣下這錦衣武臣亦有同感?!?/br>
    「可這么眼睜睜看你送死,還真有些不落忍,所以——這東西你還是自己留

    著吧?!?/br>
    丁壽起身拍拍屁股,抬腿走人。

    「緹帥若不代在下呈此奏疏,蔣某便一頭撞死在牢內(nèi)?!故Y欽高聲道。

    丁壽驀然轉(zhuǎn)身,疾步走到牢門前,氣急敗環(huán)道:「你到底圖些什么?劉公公

    威權(quán)日重,內(nèi)閣六部九卿多少部堂大員都俯首聽命,不敢攖其鋒芒,你一個七品

    御史,還是留都坐冷板凳的,憑什么這么玩命!」

    「便是因為袞袞諸公中聰明人太多了,蔣某不得不如此。」

    蔣欽沉默片刻,抬首道:「千載浩然正氣,百世衣冠風(fēng)流,板蕩之際,士大

    夫中若無一二殉道之人,豈非讓天下人恥笑吾輩名教中人盡是奴顏媚骨,卑躬屈

    膝之徒,欽唯有一死以換士人風(fēng)骨長存,清名不玷。」

    「在下求仁得仁,萬望緹帥成全?!故Y欽忍痛掙扎站起,整襟正冠,向丁壽

    深深一拜……

    ***   ?。   。   。?/br>
    「時窮節(jié)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

    蘇武節(jié)……」

    昏暗狹長的甬道似乎沒有盡頭,丁壽輕輕踱步,以指尖夾著的奏疏敲打著節(jié)

    拍,聲音越來越激越高昂,在詔獄內(nèi)不停回響。

    「……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是氣所磅礴,

    凜烈萬古存……」

    第三百三十四章·殺心

    「臣與賊瑾,勢不兩立。賊瑾蓄惡,已非一朝,乘間啟釁,乃其本志。陛下

    日與嬉游,茫不知悟,內(nèi)外臣庶,懔如冰淵。臣再疏受杖,血rou淋漓,伏枕獄中,

    終難自默,愿借尚方劍斬之……」

    丁壽念至此處,抬眼觀察劉瑾神色。

    「喲,劉公公,這小子是要和您老死磕呀?!构却笥靡孕溲诖?,細(xì)聲細(xì)氣地

    說道。

    劉瑾不見喜怒,端著蓋碗小口啜茶,只輕聲吐了兩個字「繼續(xù)」。

    「臣骨rou都銷,涕泗交作,七十二歲之老父,不復(fù)顧養(yǎng),死何足惜?但陛下

    覆國亡家之禍,起于旦夕,是大可惜也。陛下誠殺瑾,梟之午門,使天下知臣?xì)J

    有敢諫之直,陛下有誅賊之明。陛下不殺此賊,當(dāng)先殺臣,使臣得與龍逄、比干,

    同游地下,臣誠不愿與此賊并生也。臨死哀鳴,伏冀裁擇?!?/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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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碗突然擲地被摔個粉碎,劉瑾暴怒而起,「豈有此理!」

    前面罵了那么多句也沒見發(fā)這么大火呀,丁壽不顧被茶水濺濕的官靴,勸解

    道:「公公息怒,這蔣欽不過圖一時口頭痛快,犯不著與他計較?!?/br>
    「說咱家的話可以不計較,可他后面說的呢!」

    劉瑾惱得來回轉(zhuǎn)圈,「自比龍逢比干,那誰是夏桀?誰又是殷紂?啊?!你

    們說??!」

    丁壽終于明白劉瑾暴跳如雷的緣故了,暗道聲蔣子修完了。

    「訕君賣直,其心可誅!咱家成全他?!箘㈣湫φf道。

    ***   ?。   。   。?/br>
    數(shù)日之間,蔣欽第三次被綁縛午門。

    與前兩次怒目相向不同,此時的蔣欽一番釋然之貌,不忘對丁壽頷首致意,

    「緹帥,欽謝過了?!?/br>
    丁壽卻是心情復(fù)雜,說不清對這番視死如歸的氣度是心存敬佩,還是恨其迂

    腐執(zhí)拗。

    「奉……咳咳,」不知何故,丁壽嗓子眼發(fā)干,竟然莫名失聲,連忙咳嗽了

    幾下作為掩飾。

    「衛(wèi)帥,您沒事吧?」楊玉上前關(guān)切問道。

    丁壽搖搖頭,「奉上諭:蔣欽惡言訕上,屢教不改,著再仗三十?!?/br>
    話到此處,丁壽突然不再說了,準(zhǔn)備行刑的錦衣衛(wèi)莫名其妙,又不敢擅自行

    刑,一個個大眼瞪小眼,僵在那里。

    「衛(wèi)帥,衛(wèi)帥……」

    「嗯?什么?」

    離得近的楊玉小聲提醒道:「您還沒下令行刑呢?!?/br>
    「知道了?!苟埸c頭,似乎突然下了很大的決心,兩腳靴尖外八字一分,

    「三十棍,用心了打,行刑?!?/br>
    行刑的錦衣力士們領(lǐng)會了上峰意思,掄開膀子,栗木廷杖高高舉起,還沒等

    掄圓了呢,就聽一個尖銳纖細(xì)的聲音響起。

    「慢著?!?/br>
    又有幾個倒霉蛋肩膀險些脫臼,一個個心中罵罵咧咧:媽的,廷杖這碗飯越

    來越不好吃了,老是半途叫停,還沒地兒報公傷去。

    「丘公公,您老怎么來了?」丁壽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丘聚仍是那副冰冷的死人臉,「咱家來幫丁大人行刑啊。」

    「這廷杖可是錦衣衛(wèi)的活兒。」丁壽并不領(lǐng)情。

    「現(xiàn)而今是我們東廠番子的了?!骨鹁燮ばou不笑。

    「丁某若是不讓呢?」丁壽語氣開始不善。

    丘聚沒有絲毫變化,「緹帥可以自尋劉公公去說?!?/br>
    不理僵立的丁壽,丘聚一揮手,一群尖帽白皮靴的東廠番子替換了原先行刑

    的錦衣校尉。

    「孩子們,手下利索點,讓錦衣衛(wèi)的爺們瞧瞧,這」廷杖「該怎么打?!?/br>
    說著話,丘聚似乎有心無意地用眼角夾了一眼一旁的丁壽,冷笑一聲,手臂

    重重一揮,「著實了打。」

    ***   ?。   。   。?/br>
    綿綿細(xì)雨,帶著早春的絲絲涼意,降臨在莊嚴(yán)肅穆的紫禁城,卻沖刷不凈午

    門前石磚上的斑斑血跡。

    丁壽呆呆佇立,任由雨水浸濕了一身織錦飛魚服。

    「大人,春雨露寒,您還是早些回去吧?!归T前當(dāng)值的楊玉將一件斗篷披在

    丁壽身上。

    丁壽木然點頭,才要離開,突然一個人影在雨水中快步跑了過來。

    「我來遲了?」衣冠不整的王守仁看到地上血痕變了臉色。

    丁壽默認(rèn)。

    「丁南山,你便是如此忠人之事?」王守仁指著丁壽的手指輕微顫抖。

    「小弟只能說蔣子修得其所哉?!?/br>
    「好,好一個得其所哉?!雇跏厝什辉付嘣?,怫然而去。

    「伯安兄……」

    王守仁止步,卻沒有回身。

    「事不可為,善自珍重?!?/br>
    「受教了?!雇跏厝式K是沒有回頭。

    ***    ***   ?。   。?/br>
    夜,劉府書房。

    劉瑾披發(fā)袒懷,立在書案后揮毫潑墨,白少川在一旁掌燈。

    丘聚和谷大用在一旁案幾上對弈,有一搭沒一搭地奏事。

    「兵部主事王守仁上疏為戴銑等人鳴冤,請奏將這些言官們官復(fù)原職?!?/br>
    見劉瑾不說話,谷大用又繼續(xù)道:「欽天監(jiān)五官監(jiān)候楊源奏報:正德二年以

    來,火星入太微垣帝座之前,或東或西,往來不一,勸陛下思患預(yù)防。這小子意

    有所指。」

    丘聚落下一子,嗤笑道:「死一個蔣欽,把什么阿貓阿狗都給引出來了,連

    個小小的五官監(jiān)侯,也作出一副赤膽忠心的樣子。」

    「他那是胎里帶的,」谷大用看著棋局直皺眉頭,「他那個死鬼老爹楊瑄做

    御史時,便彈劾過石亨和曹吉祥,當(dāng)時僥幸留了條命,如今也算子承父業(yè)?!?/br>
    劉瑾對剛寫完的字似乎不太滿意,揉成一團(tuán)扔到地上,重新蘸墨,隨口道:

    「壽哥兒呢?」

    「杖死蔣欽后便沒見他,怕是心里別了根刺兒,和咱們使性子呢?!骨鹁鄄?/br>
    失時機(jī)地點了一句。

    劉瑾沒再問,只是重新提筆寫字,轉(zhuǎn)瞬間一個大大的「劉」字墨跡淋漓,躍

    然紙上。

    劉瑾滿意地點點頭,「無三,你看咱家的這個字怎么樣?」

    陰影中抱劍而立的柳無三緩緩搖頭,硬邦邦地說道:「不會看?!?/br>
    「你呀……」劉瑾笑著點了點他,又對身旁的白少川道:「小川,你說呢?!?/br>
    「您老的字自然銀鉤鐵畫,氣吞山河,只是……」白少川端詳著墨跡,有些

    遲疑。

    「只是什么?有話直說?!?/br>
    「公公想殺人?」

    白少川語出驚人,丘聚和谷大用起身圍了過來。

    「何以見得?」劉瑾不置可否。

    「公公的姓氏本就主兵戈殺伐,收尾的」刀「字一筆上又殺氣騰騰,鋒芒盡

    露,足見殺心已起。」

    曲指彈開手中狼毫,劉瑾哈哈大笑,「咱家的心思總是瞞不過你?!?/br>
    ***    ***   ?。   。?/br>
    平靜的水面上垂著兩根魚竿,紋絲不動。

    頭戴竹笠,身披蓑衣的劉瑾穩(wěn)坐釣魚臺,老神在在地盯著魚線,與一旁抓耳

    撓腮,坐立不安的丁壽截然兩樣。

    「怎么,陪咱家出城釣一次魚便這般委屈你?」

    「公公說笑,只是小子性子喜動不喜靜,實在坐不住?!苟勖χ忉?。

    「可是還記掛著蔣欽之死?!?/br>
    劉瑾并未看向丁壽,說的話卻直指丁壽內(nèi)心。

    「不瞞您老,心里是有些擰巴?!?/br>
    「莫說是你,咱家對他也有著一分敬意。」

    「哦,那您還……」丁壽疑惑不解。

    「敬重是一回事,殺不殺又是另一回子事,一塊石頭擋了道,咱家不會因為

    那石頭風(fēng)骨嶙峋,色彩斑斕便網(wǎng)開一面,該踢開便踢開,踢不開的便敲碎了它。」

    「咱家要立威,他們這些人卻要滅了咱的威風(fēng),你說該不該留?」劉瑾轉(zhuǎn)過

    頭問道。

    面對老太監(jiān)凌厲的眼神,丁壽支支吾吾道:「不,不該?!?/br>
    「說得好?!箘㈣獙Χ鄣拇鸢负軡M意,手腕一振,一條尺余長的鯉魚脫水

    而出。

    「還是公公您先開了張。」

    在丁壽恭維聲中,劉瑾解開魚鉤,又將那尾鯉魚放回水里。

    「您這是……」

    劉瑾淡淡道:「今兒個午門見血,咱家放生積德。」

    第三百三十五章·夜泊

    一人一騎由正陽門急馳而來,棋盤街上行人小販爭相閃避,混亂不堪。

    大明門前守軍兵刃出鞘,高聲厲叱:「何人膽敢放肆!」

    「滾開!」黑色駿馬人立而起,馬上騎士語氣不善。

    「原來是丁大人?!箤m衛(wèi)們收起家伙,恭敬行禮,卻并不讓開通道,「大內(nèi)

    不得縱馬,大人您又未得御賜紫禁城騎馬的恩典,不要為難小的們?!?/br>
    丁壽翻身下馬,將韁繩一丟,便急匆匆奔了進(jìn)去。

    展開身形,丁壽一路風(fēng)馳電掣般趕到午門,只見王守仁兩股血跡斑斑,匍匐

    在門前蹕道上,不聲不響。

    丘聚蹲在王守仁身前,將探在他鼻端的手縮了回來,緩緩站起身子,陰測測

    道:「壽哥兒,著急忙慌地干什么呢?」

    指著王守仁的手指有些不穩(wěn),丁壽帶著幾分希冀道:「他……怎么樣?」

    「還能怎么樣?沒氣了,五十廷杖下還能活命,丁大人是在罵咱家呢?!骨?/br>
    聚理所當(dāng)然道。

    「你……」丁壽怒氣上涌,向前一步。

    「知道你們的交情,怕哥兒為難,咱家才領(lǐng)了這個差事,」丘聚發(fā)出一聲帶

    著悲憫的嘆息,「死了也好,不然貶謫貴州那瘴癘之地當(dāng)驛丞,也是活受罪?!?/br>
    「丘公公,」丁壽眼中有火焰跳動,「當(dāng)知與丁某結(jié)怨的人下場如何?!?/br>
    「丁大人,咱家入宮幾十年,最不怕的便是與人結(jié)怨?!骨鹁劾湫?。

    正當(dāng)二人針鋒相對之時,忽然一聲長長的嗟嘆響起,卻并非出自二人之口。

    「若是因在下教二位結(jié)怨,大可不必……」

    ***   ?。   。   。?/br>
    是夜,劉瑾府內(nèi)堂。

    「看不出,王華這兒子還有些運氣,竟能逃過一劫?!构却笥脤ι砼缘那鹁?/br>
    抱怨,「老丘,你今兒怎么也打了馬虎眼?」

    「不可能。」丘聚眉峰緊緊鎖在一起,「那幫猴崽子下手沒留余地,我也親

    手驗過,明明脈息全無,怎么會死而復(fù)生?!?/br>
    「是啊,挨了您五十杖還有不死的,真是奇哉怪也?!苟畚嬷鶐妥?,大

    呼小叫道:「哎呦,我這臉怎么好像被人抽了一樣,火辣辣地疼呀?!?/br>
    丘聚霍然起身,三角眼中寒光閃閃,「小子,咱家的笑話不那么好看?!?/br>
    「自己都活成笑話了,還怕被人看?!苟敵爸S技能大開。

    丘聚兩只袍袖突然無風(fēng)自起,如吹氣般快速膨脹起來。

    老小子的陰風(fēng)掌有幾分門道,可別吃了暗虧,丁壽面上不以為意,天魔真氣

    也暗自運轉(zhuǎn),凝神戒備。

    「好了?!?/br>
    劉瑾輕輕兩個字,讓劍拔弩張的二人立刻偃旗息鼓。

    「今兒算他命好,可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計較些什么?!箘㈣种篙p

    輕瞧著炕桌,眼睛半睜半閉。

    「是啊,別為了一個王伯安傷了大家和氣。」谷大用仍是一副和事佬的笑容,

    「劉公公,我這便讓西廠的人在路上把那小子做了,把這事了了?!?/br>
    「不行,這人我東廠滅定了。」丘聚可不放過這扳回一局的機(jī)會。

    劉瑾不理兩位熱心的督主廠公,淡淡道:「不必了,這事交給錦衣衛(wèi)吧?!?/br>
    「公公,王伯安已遠(yuǎn)離中樞,便讓他在邊陲之地自生自滅,何苦……」

    「哥兒,記得今日咱家對你說的話么?」劉瑾挑起眼簾,打斷丁壽道。

    丁壽點頭。

    「那就別多說了,你若為難,可以讓老丘去?!箘㈣赜趾仙狭搜劬?。

    「小子明白,這便去安排?!苟凼┒Y,轉(zhuǎn)身而去。

    「這哥兒怕是下不了手?!构却笥猛郾秤跋?,嘆了口氣。

    「我安排人盯著他?!骨鹁坳幹樧?。

    劉瑾仍舊閉目養(yǎng)神狀,「不必了,路——總要自己選?!?/br>
    ***   ?。   。   。?/br>
    浩浩錢塘江水,奔流東去,一抹斜陽夕照,江畔鳳凰山麓葉紅如火。

    一葉扁舟孤單地停泊在一處山壁水灣處,五十多歲的老艄公精神矍鑠,對著

    船頭的客人道:「客官,此處離杭州城不遠(yuǎn),您當(dāng)真不要入城歇息?」

    正自欣賞夕陽晚景的王守仁搖頭微笑,「不去了,勞煩老丈幫置辦些酒菜便

    好?!?/br>
    銀袋入手,老艄公便覺手中一沉,驚愕道:「客官,用不得這許多……」

    「多的便送與老丈了?!雇跏厝市Φ馈?/br>
    「這,這如何擔(dān)待得起,小老兒的船也不值這些銀兩?!估衔踢B連推脫。

    「便是買老丈這艘船的。」王守仁笑容中有些苦澀,「下面的路怕是要在下

    自己走了?!?/br>
    「客官要自己cao舟,卻是不易。」老翁憂心道。

    「在下便是想要奮楫而進(jìn),恐也有人不允。」

    ***   ?。   。   。?/br>
    夜幕四垂,靜謐無聲。

    竹爐內(nèi)炭火紅旺,溫著壺內(nèi)的陳年女兒紅,酒香飄逸。

    王守仁盤坐船頭,看著竹爐內(nèi)升起的氤氳煙氣,似真似幻。

    「好端端的,怎生病了?」少女聲音中透著關(guān)懷牽掛。

    「婁師教誨」圣人必可學(xué)而至「,欲要內(nèi)圣,必要依晦翁之說格物致知?!?/br>
    少年聲音虛弱。

    「爺爺是那般說了,可誰又讓你去盯著竹子傻看?」少女氣哄哄說著。

    「圣賢要格天下物,我如今便從亭前的竹子開始格看?!股倌瓴环獾鼗貞?yīng)。

    「哼,人家錢生與你一起格,怎沒像你一般昏了幾天?」少女有些咬牙切齒。

    「錢兄盯了竹子三天,便精神不濟(jì),半途而廢,我道他是精力不足,做學(xué)問

    當(dāng)鍥而不舍,自顧窮格,直挨到了七天……」少年聲音漸低,帶了幾分靦腆。

    「可格出什么道理?」少女好奇。

    「沒有,日夜間滿耳滿眼都是竹子,直直昏了過去,再睜眼,便見到你了。」

    少年頹唐道。

    「嘻嘻,你這個呆子……」

    恍如夢醒,王守仁無聲輕嘆,往事歷歷如在眼前,那個活潑聰慧的少女已做

    人婦,自己也有賢妻相伴,這些事本不該再想,為何每每思及,心頭總有莫名酸

    楚。

    「馬嘶落日青山暮,雁度西風(fēng)白草新。別恨十分留一半,三分黃葉二分塵?!?/br>
    半闕詩吟罷,酒盞送至唇邊,王守仁唇角輕勾,「既已到了,何不現(xiàn)身相見?!?/br>
    光影一暗,一道人影猶如鬼魅般憑空立在船頭。

    「伯安兄,小弟最后送你一程?!?/br>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