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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大明天下(第四卷)在線閱讀 - 【大明天下】(366-367)

【大明天下】(366-367)

    29年12月4日

    第三百六十六章·父子

    司禮監(jiān)。

    劉瑾輕輕揉動(dòng)眉心,緘默不言。

    張雄垂手肅立下首,一聲不吭。

    “公公,跟您說個(gè)事……”大咧咧進(jìn)屋的丁壽感覺到了氣氛不對(duì),放低了聲音問道:“有麻煩?”

    “談不上麻煩,只是有些拿捏不定罷了。”劉瑾輕輕搖頭,“楊廷和和劉忠這兩個(gè)小子也真是不開眼,好生給陛下講經(jīng)解書就罷了,偏偏多嘴擾萬歲爺清靜?!?/br>
    懵懂不解的丁壽向旁邊的張雄一打聽,才明白事情原委,說來小皇帝也是個(gè)賤骨頭,在劉健等人威逼下心不甘情不愿地開了經(jīng)筵,可如今劉健等人去位,劉瑾掌權(quán),沒人再敢對(duì)他胡作非為指手畫腳的時(shí)候,他竟然還能堅(jiān)持御經(jīng)筵講書,著實(shí)讓二爺嘖嘖稱奇。

    不過聽講經(jīng)義是一回事,有人在耳邊嘮叨就是另一回事了,今日文華殿講解之后,經(jīng)筵值官楊廷和與劉忠沖著小皇帝又來了一通如何為人君的大道理,無非指摘帝王缺失,親賢遠(yuǎn)佞那套老生常談,朱厚照聽了極為不耐,又不好阻止,耐著性子聽完,就對(duì)劉瑾發(fā)起了牢sao,“經(jīng)筵講書耳,何添出許多話來?”主憂則臣辱,正德皇帝不舒心,老劉自然要想法子紓解。

    “這也算事么,找個(gè)由頭把這倆酸子或貶或抓,還不是公公您一句話么!”丁壽捏了捏袖口里的那張紙箋,猶豫要不要拿出來再添一把火。

    “這二人皆是東宮屬官,與陛下有師生之誼,和咱家也算舊識(shí),”劉瑾嗤笑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念魚情念水情,咱家還真不忍重處了他們。”

    松開了捏緊的袖口,丁壽試探道:“那依公公的意思呢?”

    劉瑾一指張雄,“給許進(jìn)帶個(gè)話,吏部會(huì)推,楊廷和任南京吏部左侍郎,劉忠為南京禮部左侍郎?!?/br>
    “不懲治這二人也就罷了,還要升他們的官?況且……”況且他兒子還勾搭二爺女人,丁壽險(xiǎn)些將心底話說了出來,咽下一口悶氣,不忿道:“況且國朝慣例,南京六部只有右侍郎之設(shè),哪有什么左侍郎?”

    “為這二人破一次例吧,打發(fā)去了南京,眼不見為凈。”

    您老平日那心狠手辣的鐵腕手段都哪里去了,看上楊介夫哪點(diǎn)好了,前腳還在裁撤冗官呢,這邊為他又添了新職!二爺只覺心中委屈。

    *?。。?/br>
    “張公公留步?!背隽怂径Y監(jiān),丁壽便喊住了欲往吏部傳話的司禮太監(jiān)張雄。

    “緹帥有什么吩咐?”張雄笑容可掬,恭順得很。

    “張公公不必客氣,丁某早有意與公公小酌幾杯,不知今日可有便暇?”

    張雄聞言,臉如菊花盛放,喜不自勝,“緹帥賞面,奴婢豈會(huì)不便,今日放衙后,奴婢恭迎大駕?!?/br>
    張公公這話還真不是客氣,一早便在北鎮(zhèn)撫司門前等候,搞得丁壽還有些過意不去,兩人在衙門前一番客套后,便上馬的上馬,乘轎的乘轎,奔張雄宮外宅邸而去。

    進(jìn)府落座,酒宴早已齊備。

    “緹帥執(zhí)掌緹騎,日理萬機(jī),今日枉駕就席,實(shí)在給足了奴婢面子?!睆埿叟e杯敬酒,言辭溫恭。

    “張公公不必客套,你乃內(nèi)廷樞要,劉公輔弼,彼此不是外人,兄弟相稱即可。”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素來是二爺?shù)男袨闇?zhǔn)則,既然張雄客套,丁壽也不擺什么架子。

    “緹帥何等身份,奴婢怎敢高攀。”

    張雄連道不敢,起身推辭,怎奈丁壽執(zhí)意,逼得張雄躬身討?zhàn)垼熬煄涢_恩,您與陛下私交篤厚,宮內(nèi)哪個(gè)不知,若是在您面前稱兄托大,不是折了奴婢的壽嘛!”

    瞧把這位張公公逼得都快哭了,丁壽倒也不好再強(qiáng)人所難,“既如此,丁某不好強(qiáng)求了,其實(shí)如何稱謂不過是個(gè)虛禮,不礙你我交情,張公公也不必過于自謙?!?/br>
    張雄算是松了口氣,小雞啄米般連連點(diǎn)頭,“正是此理,緹帥看得起在下,敝人念得這份人情,今后但有效力之處,絕無二話。”

    “說起來丁某確有些小事要請(qǐng)公公幫忙?!倍塾樣樢恍?。

    “?。?!”張雄撟舌,還有這么順桿爬的。

    “張公公可記得年初的一件事……”

    “緹帥何不將這事稟明劉公公?”張雄皺巴著臉問道。

    “今日你也看了,劉公公對(duì)楊介夫青眼有加,這事說小不小,說大不大,最多給他添個(gè)堵,與我卻沒半分好處,若是楊介夫能通情達(dá)理么……”丁壽擺弄著手中的青瓷酒杯,唇角輕勾,“我多個(gè)美人,他少個(gè)麻煩。”

    “緹帥是讓在下去帶個(gè)話?”

    “我與楊用修也算相識(shí)一場,他雖不仁,我卻不能不義,這登門惡客的確當(dāng)不得?!?/br>
    看張雄面露難色,丁壽又道:“當(dāng)然,丁某只要自家美人,若是能饒了別的什么好處,概與在下無關(guān)?!?/br>
    打秋風(fēng)么?這事可行。反應(yīng)過來的張雄瞬間笑容燦爛,“原為緹帥效犬馬之勞?!?/br>
    “老爺……”張府的一個(gè)下人突然跑了進(jìn)來。

    “不見我正與緹帥飲酒,何事過來煩擾?”張雄不滿喝道。

    “這個(gè)……”張府下人望了一眼丁壽,支吾不言。

    丁壽會(huì)意,“張公公,丁某回避一二?!?/br>
    “緹帥哪里話,奴婢這里還有什么要瞞您的。”張雄連忙止住欲起身的丁壽,扭頭叱道:“緹帥不是外人,有什么話快說!”

    “老太爺來了?!毕氯寺暼缥脜鹊鼗胤A道。

    “他來干什么???”張雄霍地站了起來。

    “原來張老伯在府上,且容丁某拜見?!边€未分清狀況的丁壽笑著起身。

    “轟出去!若還不走,就亂棍打出去?!睆埿郾┖取?/br>
    “且慢,張公公,你與令尊間可是有什么誤會(huì)?若是些微齟齬,在下愿代為說和,何必連面也不見?”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丁壽此時(shí)倒真秉著一番好心。

    “你想見他?!”張雄尖著嗓子沖丁壽高喊道。

    這太監(jiān)吃火藥了,敢對(duì)自己這么說話,本待發(fā)怒的丁壽瞅見張雄那對(duì)瞪得通紅的眼珠子,明智地選擇了不跟他一般見識(shí)。

    怎料張雄反倒按捺不住脾氣了,仰天一陣慘笑,“好,那便見見?!?/br>
    “垂簾?!睆埿鄯愿酪宦?,“將人帶進(jìn)來?!?/br>
    一道藤絲竹簾由隔扇門間垂下,張雄大馬金刀端坐正中,自斟自飲,也不與丁壽客氣。

    不多時(shí),一個(gè)衣衫襤褸的老頭被人領(lǐng)了進(jìn)來,頭上不僅沒帶帽子,連束發(fā)網(wǎng)巾也不見,滄桑的面孔上掛著幾縷帶有臟灰的花白胡子,畏畏縮縮地打量了一番堂內(nèi)布置,待見到竹簾里間隱隱約約透出的人影,混濁的老眼中頓時(shí)亮了起來。

    “雄兒,是你么?”老頭不禁向前跨了一步。

    “哪個(gè)是你兒子!”張雄在簾子后面切齒冷笑,“來人,給我打!”

    幾個(gè)下人一擁而上,將張父摁倒在地,舉杖便打。

    張父不住掙扎,悲聲道:“雄兒,我是你爹呀!啊~”

    “爹?你從小對(duì)我拳打腳踢時(shí)可記得你是我爹?我缺衣少穿躲在羊圈中過日時(shí)可記得你是我爹?將我逼得凈身入宮時(shí)可記得你是我爹?”

    張父被打得痛聲哀嚎,已經(jīng)無言辯解。

    張雄仰脖飲盡一杯酒,猶自恨恨地道:“打!狠狠地打!”

    這是對(duì)有故事的父子,丁壽坐在一邊沒有說話,只見張雄一杯又一杯地飲酒,嘴唇翕動(dòng),默默念著數(shù)字,“五,十,十五……”

    手中酒杯已被張雄捏碎,鮮血由掌心汩汩流出,張雄淚流滿面,渾然不覺。

    丁壽輕聲一嘆,起身道:“張公公,切膚之仇可報(bào),骨rou天緣不可斷啊?!?/br>
    “爹!”張雄悲號(hào)一聲,破簾而出。

    被打得傷痕累累的張父無力呢喃道:“雄兒,爹對(duì)不起你……”

    父子二人相抱痛哭。

    *?。。?/br>
    孝順胡同,楊府。

    “內(nèi)相蒞臨寒舍,不知有何見教?”楊廷和同張雄沒什么交情,奇怪這位怎么突然到訪,仔細(xì)一打量,嗯?這位張公公的眼睛怎么腫得和桃子似的。

    “宮端是當(dāng)今學(xué)問大家,咱家哪敢有什么指教,說來是咱家有事相求?!睆埿壅f話細(xì)聲細(xì)氣,十分客氣。

    “不知何事楊某可略盡綿???”

    “錦衣衛(wèi)指揮使丁大人宮端想必知曉?”

    這還有不知道的,文華殿斗過嘴的,張雄明知故問,楊廷和靜待下文。

    “丁大人日前在教坊為一名樂戶贖了身,按說這脫籍入了丁府,該是一躍枝頭成鳳凰,偏偏這女子受人蠱惑,有福不享,和人yin奔去了?!?/br>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男女各得其所欲也。”楊廷和斜眉輕挑,嘴角噙笑,怎么聽說丁南山府中有女子出逃,心中還有點(diǎn)小竊喜呢。

    “各得其所欲,呵呵,此語出自朱子的,看來宮端與朱子所見略同,不以野合為yin說啊?!睆埿墼趦?nèi)書堂讀過書,論起引經(jīng)據(jù)典難不住他。

    捻著青花蓋碗,撥動(dòng)香茗,張雄抿嘴淡笑,“常言有其父必有其子,難怪令郎能做出拐帶逃人的事來?!?/br>
    “誰拐帶逃人?用修?”楊廷和終于無法安坐,厲聲變色。

    “府上幾位小公子,除了這位大才子,還有誰在京城啊?!睆埿勐N著蘭花指,搵唇吃吃一笑。

    這副不陰不陽的樣子激起楊廷和一陣惡寒,當(dāng)即大喝道:“來人,去把慎兒喚來?!?/br>
    “是要尋公子問個(gè)明白,拐帶逃人罪名可是不輕,別再連累了宮端您?!?/br>
    楊廷和冷哼一聲,“吾兒雖說不才,可素來修身持正,處事端謹(jǐn),若是欲加之罪,少不得要到御前去討個(gè)公道?!?/br>
    “呦呵,宮端還覺得委屈,兩廠一衛(wèi)許多人馬可不是白拿俸祿的,是真是假,問了令郎便可知曉?!?/br>
    見張雄老神在在,怡然自得的樣子,楊廷和也是心中沒底,盡管相信兒子品性,可若無真憑實(shí)據(jù),張雄斷不會(huì)貿(mào)然登門。

    “父親,您喚我?”楊慎一襲青衫,玉立廊下。

    “慎兒,教坊司的一名樂伎……”楊廷和才想起不知那女子名字。

    “雪里梅,”張雄笑瞇瞇地打量著楊慎,“這個(gè)樂戶逃人雪里梅的下落,楊公子可知曉?”

    “孩兒確從教坊領(lǐng)回一個(gè)姑娘,不過名叫墜兒,并非樂籍?!睏钌骼事暬氐馈?/br>
    楊廷和滿意頷首,“張公公可聽明白了,或許廠衛(wèi)中人混淆了人名,才有了這番誤會(huì)。”

    “誤會(huì)?宮端未免小瞧了咱家吧。”張雄淡淡一笑,拄著下巴道:“楊公子,你覺得那雪里梅會(huì)在何處呢?”

    迎著張雄目光,楊慎并不退縮,“好教中使知曉,那雪里梅有父有母,有親有故,自也有家有室,許是回了自家,中使可曉得她‘家’在何處。”

    特意加重的‘家’字,戳中了張雄痛處,“你……你可是譏嘲咱家沒有家室么?!”

    “學(xué)生不敢,丈夫生而愿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為之有家,公公兩難,豈可強(qiáng)求。”

    “你……你……你……”一連三個(gè)‘你’字,張雄氣得話也說不全了。

    “不得無禮。”楊廷和也覺兒子這樣往人家心口插刀子太不地道,起碼不能這么當(dāng)面來吧,笑著賠情道:“犬子無狀,內(nèi)相息怒?!?/br>
    “牙尖嘴利,咱家不和你置這個(gè)氣。”張雄蘭花指虛點(diǎn)著楊慎,氣哼哼地一跺腳。

    “公公大度。”

    沒等楊廷和奉承話說完,張雄便從袖中抽出一張紙箋,往桌上一拍,“宮端,這是令郎的筆跡吧?”

    楊廷和掃了一眼,便怒形于色,叱罵兒子道:“這等艷詞也寫得出來,有辱斯文!”

    “好了,咱家沒空聽你管兒子,”張雄從另一個(gè)袖子中取出一卷白紙,“再看看這份匿名揭帖吧,這字跡可還眼熟?”

    “這……這是何處得來的?”楊廷和預(yù)感不妙。

    “貼到李閣老大門上的,當(dāng)日傳得滿城風(fēng)雨,錦衣衛(wèi)和三法司九城大索,遍尋不得,沒想到始作俑者是宮端府上,嘖嘖,李閣老與劉公公知道了不知該做何想喲?!?/br>
    張雄單手掀開蓋碗,飲了一大口茶,轉(zhuǎn)頭又吐了出去,“呸!什么劣茶,也拿來待客!”

    見父親呆若木雞,張雄一派囂張之色,楊慎熱血上涌,急聲道:“揭帖的事是我一人做的,與家父無干,我隨你歸案便是?!?/br>
    “孽子,住口?!睏钔⒑鸵挥浿刂氐亩鈱钌鞔虻梗叭鞘巧?,敗壞門風(fēng),今日我便將你活活打死,也省得日后讓先人蒙羞?!?/br>
    “來人,取家法來?!?/br>
    不到片刻,就有家人捧來一個(gè)四尺余長的寬厚竹板,楊廷和舉起竹板便毫不客氣地向楊慎頭上拍去。

    “大哥,你這是做什么?”隨后跟進(jìn)來的楊廷儀大驚失色,匆忙上前死死地抱住楊廷和。

    “三弟讓開,今日我非要打死這個(gè)孽障不可。”楊廷和向前掙了兩步,怎奈被弟弟抱緊雙腿,再也前行不得。

    楊慎老實(shí)地跪在堂中,不敢逃避。

    “好了,這苦rou計(jì)做給誰看?。 睆埿垡慌耘踔璞K,陰陽怪氣地說道。

    楊廷儀聞言一愣,短暫失神的他隨即被楊廷和踢開,手起板落,楊慎一聲悶哼,被打倒在地。

    一聲聲沉悶的板子聲響起,楊慎伏在地上咬緊牙關(guān),默默承受。

    張皇失措地楊廷儀急忙湊到張雄身前,苦苦哀求,“張公公,我這侄兒年輕不懂事,若有沖撞了公公之處,還請(qǐng)海涵,下官代他賠罪。”

    “得罪了咱家算什么,這小子可是得罪了錦衣衛(wèi)丁大人,內(nèi)閣首輔李閣老,司禮監(jiān)劉公公,這些人情你賠得起么!”

    “是是是,下官確是擔(dān)待不起,還請(qǐng)公公代為說項(xiàng),斷不會(huì)讓公公白白辛苦?!睏钔⒑屯熘鴱埿坌渥拥氖?,已然遞了幾張銀票過去。

    “誒楊大人,這是做什么,見外了不是?!弊焐峡蜌?,口嫌體正直的張公公毫不遲疑地笑納了這份心意。

    “楊大人,這點(diǎn)事其實(shí)已經(jīng)過去幾個(gè)月了,說起來是個(gè)事,沒人說就屁事也不是,憑咱家與貴府的交情,自當(dāng)守口如瓶,可錦衣衛(wèi)那里人多嘴雜的,要是漏了什么風(fēng)聲……”

    張雄向地上還在挨打的楊慎使了個(gè)眼色,“貴兄弟是明白人,千萬別由著孩子做一些糊涂事,告辭了?!?/br>
    “公公慢走?!焙薏坏脤埿壑苯油瞥鋈サ臈钔x耐著性子,將人送到了府門外,又急匆匆趕了回來。

    “大哥,別打了,人已經(jīng)走了。”

    ‘咣當(dāng)’一聲,家法板子落地,楊廷和抱起已經(jīng)被自己打暈過去的楊慎,嘶喊疾呼:“快來人,找郎中為公子治傷?。 ?/br>
    注:(張)雄至怨其父不愛己致自宮,拒不見。同儕勸之,乃垂簾杖其父,然后相抱泣,其無人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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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六十七章·棒打鴛鴦

    楊府書房。

    書案后的楊廷和單手扶額,一臉焦灼之色。

    “兄長,慎兒的傷沒有大礙,敷藥后已經(jīng)睡下了?!睏钔x推門而入。

    楊廷和憂煩稍解,隨即怒聲道:“這個(gè)不肖子,恃才放曠,行事不羈,如此死了也省得為家中招禍?!?/br>
    “大哥,慎兒年紀(jì)尚輕,難免慮事不周,若再受美色蠱惑,一時(shí)沖動(dòng),做出些糊涂事來,情有可原,如今人也受了責(zé)罰,您就不要追究了?!睏钔x開導(dǎo)兄長道。

    “唉,虧得三弟相機(jī)行事,否則今日也難善了?!睏钔⒑鸵宦曢L嘆。

    “小弟聽聞兄長大張旗鼓要尋家法,便知出了事情,還好那張雄貪財(cái),容易打發(fā),兄長不必掛心。”楊廷儀由一旁案上的茶壺籮里斟了一杯熱茶,遞與楊廷和。

    楊廷和端著茶盞,憂心忡忡道:“小鬼易打發(fā),他身后那幾尊才是真神,若是應(yīng)對(duì)不當(dāng),恐會(huì)壞了你我大計(jì)。”

    “李閣老素喜慎兒之才,便是知曉此事,料來也不會(huì)苛責(zé)吧。”話雖如此說,畢竟人心隔肚皮,楊廷儀心中也是沒底。

    茶至唇邊,楊廷和緩緩搖頭,“便是李相大度,可如今劉瑾用事,需倚閣老裝點(diǎn)門面,又豈會(huì)輕易揭過。”

    “那便不讓劉瑾曉得?!睏钔x湊近兄長耳邊,一陣低語。

    *?。。?/br>
    挨著崇文門里街的蘇州胡同內(nèi),有一進(jìn)三合小院,微風(fēng)輕拂,門前垂柳依依,格外幽雅清靜。

    正房之內(nèi),雪里梅身著粉色對(duì)襟襖裙,欲折纖腰上羅帶緊束,不堪一握,一只銀簪攏住高綰青絲,香粉撲面,唇點(diǎn)丹朱,映襯杏眼桃腮,貌若出水芙蓉,嬌艷欲滴。

    細(xì)細(xì)對(duì)鏡梳妝,雪里梅的眼神卻不時(shí)越過敞開軒窗,偷瞄那兩扇緊掩的門扉。

    “這一大早的,雪jiejie便巴望個(gè)不停,怕不要成望夫石了。”墜兒捧著早點(diǎn)進(jìn)門,見雪里梅這般失魂落魄,不由取笑道。

    “死丫頭,便你多嘴。”雪里梅回身嬌嗔,“改日便讓公子隨便找個(gè)人將你嫁了,省得你整日與我斗口,害我不知折了多少壽數(shù)?!?/br>
    “雪jiejie若真有好口才,先勸得楊公子將你收房,豈不更好?”這段時(shí)日墜兒與雪里梅相依為命,彼此間情分更近,說話少了許多顧忌。

    聞言雪里梅神色一黯,鳳目中蒙上了一層薄薄霧氣。

    墜兒見了急忙上前賠罪,“我有口無心,觸了jiejie傷心事,求jiejie莫要見怪,要不你打我?guī)紫鲁龀鰵??!?/br>
    “傻meimei,我打你做什么,”雪里梅破涕為笑,“楊公子說要取得功名后,再向慈嚴(yán)稟明實(shí)情,納我進(jìn)門,這本是為我考慮,jiejie感激還來不及,算什么傷心事?!?/br>
    “那jiejie你……”既然不是感傷情郎薄幸,無端地落什么淚,墜兒搞不懂了。

    “公子愛憐拳拳,我已無別念,又豈會(huì)計(jì)較什么名分,只是想到那錦衣衛(wèi)兇名,此番還不知為他招來何等麻煩!”

    “jiejie你何必憂心,楊公子飽學(xué)多才,定有法子應(yīng)付,你不見那日他接我出行院之時(shí),將那丁壽和一秤金駁斥得啞口無言,無計(jì)可施的模樣,真像極了說書的嘴里那舌戰(zhàn)群儒的諸葛亮!”

    雪里梅掩唇輕笑,“好meimei,你再與我說說那日的境況?!?/br>
    “還說呀!”墜兒小臉頓成苦瓜,“這幾日你讓我學(xué)了沒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了,雪jiejie,我都膩歪了!”

    “我不膩!”雪里梅拉著墜兒袖口,軟語央求道:“好meimei,你便再與我講上一遍吧?!?/br>
    實(shí)在拗不過的小墜兒沒法子,只得依從,清清嗓子,學(xué)著男聲道:“按……”

    ‘咚咚’,門扉輕響,打斷了做戲的墜兒,雪里梅喜上眉梢,“楊公子來了!”

    裹著香風(fēng),雪里梅疾步奔出,扯下門閂,院門大開,“慎郎……”

    雪里梅欣喜的話語霎時(shí)止住了,門前站立著一個(gè)年約四旬的中年人,相貌高雅,卻是不識(shí)。

    來人上下打量雪里梅一番,微微一笑,溫言道:“你是雪里梅姑娘?敝人楊廷儀,是慎兒的三叔?!?/br>
    * *?。?/br>
    “楊先生請(qǐng)茶。”

    將楊廷儀迎入正房安坐,雪里梅奉茶后,便忐忑不安地立在一旁。

    “雪姑娘是此間主人,不必客氣,也請(qǐng)入座?!睏钔⒘x和顏悅色地說道。

    “長者當(dāng)前,小女子不敢放肆?!毖├锩夫状怪列厍埃吐晳?yīng)道。

    還算知曉禮數(shù),楊廷儀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也不勉強(qiáng),四面張望一番,輕笑一聲,“用修倒也真會(huì)選地方,這里距離孝順胡同來往近便,又不惹眼,倒是個(gè)金屋藏嬌的好地方?!?/br>
    “楊先生,這處宅子確是托楊公子覓得,但卻是用的妾身體己,楊公子潔身自好,并無胡亂使錢之處。”楊慎未至,反倒是楊家長輩尋上門來,雪里梅既擔(dān)心來人要棒打鴛鴦,更憂心楊慎被家中懲戒,急忙為之開脫。

    “我那位兄長管得嚴(yán),這小子有多少月例我還不清楚么,平日看上什么坊間善本,還要從我這里磨銀子,姑娘隨了這么個(gè)窮酸書生,日子怕也不好過吧?!?/br>
    楊廷儀語氣戲謔,并無興師問罪之象,雪里梅暗松口氣,淺淺一笑,“得公子之助脫離風(fēng)塵,妾身不敢奢求其他,青裙縞袂,粗茶淡飯,平安度日即可。”

    雪里梅嫣然一笑,一對(duì)小巧酒窩在雪白臉頰上若隱若現(xiàn),千嬌百媚,美若天仙,楊廷儀也不禁心中一動(dòng),暗道此女果然尤物,難怪慎兒做出如此不知輕重的事來。

    “知書明理,我那侄兒果真是好眼光?!?/br>
    “妾身自知出身卑微,難配公子佳偶,只愿常伴公子身側(cè),為奴為婢,余愿已足,求先生成全?!毖├锩吠蝗还虻?,接連三拜。

    “快快請(qǐng)起?!睏钔x急忙上前攙扶。

    “姑娘對(duì)用修一片深情,老夫感之甚深,說來?xiàng)罴译m是書香門第,但我兄弟幾人并非食古不化,拘泥俗禮之人……”

    “楊府肯接納于我?!”雪里梅驚喜若狂,眼角都要流出淚來。

    “本該接姑娘進(jìn)府,只是……誒!”楊廷儀重重一嘆。

    “先生可是有何難處?”心情驟起驟落,雪里梅語音發(fā)顫。

    “姑娘可知用修為何今日未來?”

    雪里梅茫然搖頭,見楊廷儀面露悲傷,驚懼道:“莫不是慎郎有了意外?”

    “求姑娘救用修一命!”楊廷儀對(duì)著雪里梅一記長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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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的臥房內(nèi)彌漫著nongnong的藥膏味道,楊慎伏臥在榻上輕聲低吟。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半扇,一道陽光隨著一個(gè)人影一同進(jìn)入。

    用手遮擋住刺目的陽光,楊慎看清來人,欣喜道:“三叔,雪姑娘那里可好?”

    楊廷儀不答問話,走至床前,掀被瞧了瞧楊慎敷藥的傷口,微微頷首,“傷勢恢復(fù)得不錯(cuò)?!?/br>
    “皮外傷,不礙的,三叔您說去替我安撫雪姑娘,可是按我說的這幾日出門訪友?沒告訴她我受傷的事吧?”趴在床上的楊大才子喋喋不休道。

    “無礙就好,能經(jīng)得起長途奔波了,明日便安排車馬,送你回川完婚。”叔侄二人永遠(yuǎn)答非所問。

    “回川?回什么川?完什么婚?!”

    “你父親與王家已定好了日子,先在新都完婚,隨后趕赴成都府城應(yīng)舉,時(shí)間還算充裕?!睏钔x自說自話。

    “我問你雪姑娘她怎么樣了?!”終于被激起了脾氣的楊慎暴喝道。

    “小心別扯了傷口,”被侄子噴了一臉口水的楊廷儀平心靜氣地囑咐道,“雪里梅去了丁府?!?/br>
    “丁府?丁南山那里?她去干什么?不是羊入虎口么?”

    面對(duì)楊慎一連串的質(zhì)問,楊廷儀神色淡淡,“堂堂楊大公子都被打得起不來床,她又怎敢得罪錦衣緹帥,自然立即改換門庭,另攀高枝咯。”

    “不,我不信,我要去問她……”楊慎不顧身上傷痛,掙扎著起身。

    “啪”的一記耳光,狠狠地抽到了楊慎臉上,楊慎捂著半邊臉龐驚疑不定,這一掌摑得并不重,比身上棍傷更是不值一提,可從小到大,楊廷儀對(duì)他疼愛有加,連句重話都未對(duì)他說過,突如其來的一擊,將楊慎打得瞠目結(jié)舌,猶如不認(rèn)識(shí)般看著自家三叔。

    “這一巴掌是為了打醒你,平日自恃才高,行事無忌,眼看就到弱冠之年了,做事還不知三思而行,首輔門前貼揭帖,與錦衣緹帥爭風(fēng),這是楊氏子弟該做的事么!”

    “雪里梅去了丁府,去得對(duì),似你這等無權(quán)無勢,不知為父分憂,只為家門招禍的浮浪子弟,此生都不會(huì)有出息,還不若鳳棲梧桐,早覓高枝,歡場女子果然慧眼識(shí)人??!”

    “乖乖滾回新都老家,應(yīng)不應(yīng)考,全都在你,你要一輩子渾渾噩噩,楊家也不差養(yǎng)你的一口白飯,別在京城礙我和你父親的眼!”

    一通數(shù)落之后,楊廷儀拂袖而去。

    楊慎半晌無言,突然狠狠一捶床頭,伏在榻上無聲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