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暮蝶之于朝露
霏霏細雨飄絲而下,至晚方歇。 整個懷王府都籠罩在燈火的流漫通明中,府中的喜堂更是喜燈搖曳,猩紅絨毯之上,賓客如云。 懷王一襲華服,雍容盡顯,寬和的面目間始終含著笑意,即使最上席屬于帝后的那兩個座位空著,他也絲毫不見黯然。 朱梁紫殿,金光流漫。慕容音坐在堂中一隅,被單獨用紗簾隔開,外面看不清楚簾后的景狀,簾中卻能清晰看到外面的景象。 與慕容音同桌的都是各個府邸的女眷,她饒有興致地看著喜娘將朱惜華扶到堂下,鳳冠霞帔蓋住她如畫容顏,卻遮不住她絕世的風華,她柔若蘭花的手被懷王輕輕握住,又在喜娘簇擁下一同行至龍鳳花燭前。 禮官拜天地的喊聲剛剛響起,慕容音瞥眼便瞧見一條疏朗的落拓身影悄悄離席,顧不得多想,慕容音趕緊起身追去,不為別的,只是因為方才離席的那個人……是薛簡。 夜里空氣有些寒涼,風一吹,慕容音不由緊了緊衣裳,地上積水沾濕她的繡鞋,可她還是快步循著薛簡去的方向,她的腳步很輕緩,也很沉重。 繁密的樹枝在風中微搖,有數(shù)次,慕容音被暗處伸出來的樹枝掛亂了發(fā)髻,掛花了臉頰。 終于,薛簡的身影頓在水池旁,溶溶寒光照在水面上,慕容音微喘著在他身后兩步駐足,輕喚道“薛哥哥……” 薛簡緩緩回過身來,劍眉在月下如覆塵霜,眸光淡然掠過她焦急的眼神,隨即劃過片刻黯然。慕容音恍然覺得,向來清傲淡然的薛簡,此刻竟有些頹敗。 “郡主……有事?”薛簡薄唇輕啟,平淡無波的溫潤語聲卻又含著拒人千里的冷漠與疏離,眼神滿是蕭索,絲毫不見前世看她時的溫柔和寵溺。 慕容音心中一酸,重活一世,難道代價竟是與他形同陌路么? 薛簡的這份神情,即使是在前世他們私定終身之前也沒出現(xiàn)過,原來朱惜華對他,竟是這么重要。 “我……無事,”慕容音抿唇搖頭,發(fā)絲在風中微凌,很是關切道,“只是懷王還未禮成,你就這樣離席……若是有心人知道了,恐怕要說你的不是?!?/br> 薛簡淡淡一笑,笑意未達眼底“薛簡不過是酒喝多了,出來醒一醒?!?/br> 風從薛簡身后吹來,沒有一絲酒氣。 “我……薛哥哥,一個多月未見,你可還好?” 薛簡怔忪了片刻,慕容音自知失言,她兩世重疊,從墜亡的那天算起,正好是一個多月。 慕容音小步走上前來,想去拉薛簡的衣袖,卻被他不著痕跡的避過,他這樣冰涼的疏離,讓她心驚。 “一切都好,”薛簡頓了頓,似是覺得太過冷淡不好,又加上一句,“郡主可好?” “我……我好,”慕容音本想說她不好,卻又不敢讓薛簡心煩,眼眸一垂,似已有淚珠涌出。早已準備好許多話,可真真見了薛簡,卻是一句也說不出,難道要在此時去問他朱惜華和懷王大婚,你高不高興么? 兩人就這樣靜默著,薛簡一直空空地看向遠處,慕容音垂著頭,紅暈卻已偷漫上她面頰,她似是下了很大決心,鼓足勇氣道“今日……懷王兄,和惜華jiejie成親了?!?/br> “嗯……”薛簡淡然答應一聲,聽不出到底是何意。 慕容音唇角勾勒出一抹弧度,悄悄走到他跟前,凌凌低語道“薛哥哥也加冠了……你可想過要成親?” 慕容音盡可能提醒他,她永遠不可能忘記,就是在前世的這一年,薛簡問她“要不要跟我一輩子?”若是一切按著前世的軌跡,薛簡將會在三個月后對她說出這句話,可慕容音卻不敢保證,重生后她經(jīng)歷的這些,樁樁件件都在提醒著她,這次與前世不同了。 慕容音忽而將頭抬起,一雙明澈的眼眸看他,滿眼柔情,卻又消融于他的淡漠疏離中。 薛簡搖頭,眸中掠過一絲苦澀。曾經(jīng)他也想過要成親,可只是過去一個多月,再度回到雍京,心上人已被賜婚,還是賜婚給他奉為主君的懷王。 “可、可你總是要娶妻的,”慕容音凝望著他淡漠冰寒的眸子,語聲越來越細,“若是薛簡哥哥不嫌棄,阿音愿……” 愿什么?慕容音說不出口了……在薛簡面前,她向來都是面皮極薄之人。 “郡主,”薛簡終于肯再次開口,深吸一口氣道,“薛簡一直把你當meimei看待,也請郡主將我當作兄長看待。若要強求,你我……只是暮蝶之于朝露。” 這話已經(jīng)說得很委婉,慕容音微紅了眼眶,想不到他竟如此決絕,薛簡心中明明應該有她的…… “薛簡告退?!?/br> 薛簡退開一步,朝她淡淡一拱手,隨即轉(zhuǎn)身離去。 看著他這突然陌生的背影,慕容音突然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已太遠,即使她將來用算計得到薛簡的人,或許是對他的折磨…… 也許,他心中已有了一個人,就再也裝不下自己。 已經(jīng)被送進洞房的朱惜華,若是能站在薛簡身邊的話,他們一定是良配??勺约荷鹕⒘怂麄?,回想起朱惜華那日黯然的模樣,她仿佛瞧見以后的自己。 朱惜華不愿嫁給懷王,或許薛簡……將來也不會愿意迎娶她。 慕容音不敢再想,她一直以為只要得到就可以了,但此時她忽然明白,得到之后,還要花千百倍的心血去守護。 慕容音跌坐在地,抱膝將自己的臉埋住,低低啜泣起來。她忙前忙后算計著讓朱惜華嫁給懷王,卻換來他一句,暮蝶之于朝露…… …… 暗處傳來枯枝被踩踏的聲音,大喜之夜,除了自己,誰還會在此處? 慕容音抬手抹去淚痕,定了定神,警覺低喝“誰?” 沒有人答話,腳步聲卻更近了些,慕容音一骨碌從地上爬起,定睛朝四周一看,卻已是懷王府偏僻之地,所有人都在喜堂中,若是自己在此處遇險,誰能來救救她。 “爹爹啊,”慕容音小聲喃喃著,一雙眼已緊緊閉起,“若是女兒不幸在此處遭殃,你老人家可要為我報仇。” 話音剛落,樹叢中已走出一人,步履微搖,手中還提著一支酒壺“誰家的小美人在那哭?可是被哪個負心漢欺負了?” 聽這語聲,慕容音如釋重負,這人雖不是什么好人,卻至少不下作。 “許慕寬!”慕容音狠狠瞪他,“大晚上的你不在喜堂喝喜酒,出來亂晃什么?” “原來是睿小王爺,”許慕寬眼中笑意更甚,“那睿小王爺為何又躲在此處哭?讓在下猜猜,莫不是被薛簡傷了心?” “關你何事!”慕容音轉(zhuǎn)身便要走,卻聽許慕寬又道,“是不關在下的事,可我至少也是個男人,薛簡的心思,我多少能猜幾分。” 慕容音頓時駐足,卻還是背對著他“你懂什么?” 許慕寬笑著將酒壺放下,比肩來到她身邊“薛簡是個重情之人,心上人被迫嫁給他擇定的主君,心里本就已經(jīng)夠難受。偏偏還有人不識時務,非要問他愿不愿意娶妻,任何一個男人,只要不是色鬼,都會選擇淡漠拒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