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剎住了步子，站在原地，無話可說。花城走了上來，道：“他剛剛知道真相，讓他自己冷靜一下比較好?！?/br>
    謝憐怔然，道：“為什么非要讓他知道？真相是什么樣很重要嗎？”

    花城道：“很重要。他得明白，哪些是你做的，哪些不是，為什么你要這么做?！?/br>
    謝憐猛地轉(zhuǎn)身，冷聲道：“知道這么清楚有什么用？難不成少殺了幾個(gè)人，我還就多了什么苦衷不成？”

    花城不語。謝憐胸口里，一陣怒氣突如其來地上涌，也不知是對誰的憤怒。他脫口道：“我有什么狗屁苦衷？他父皇一心想要融合二族，我是不是殺了他？安樂王是我家最后一支血脈，我是不是殺了他？受什么我也是活該，全算在我一個(gè)人頭上不好嗎？我怕什么，就算全沖著我來我也死不了！本來只是我一個(gè)人干的好事，我一個(gè)是禍害，現(xiàn)在是安樂王也算上了，戚容也算上了，所有的仙樂人都算上了。恨一個(gè)人不比恨一群人好嗎？難道就非要讓他發(fā)現(xiàn)從前我教他的東西真的全都是假的空的不值一提的鬼扯的廢話嗎？！”

    花城只是靜靜看著他，也不辯駁。二人對視片刻，謝憐忽然一下子捂住臉，道：“對不起。三郎對不起。我怕是瘋了。對不起?！?/br>
    花城道：“沒事。我的錯(cuò)?！?/br>
    謝憐道：“不，你沒有錯(cuò)。是我的問題?！?/br>
    他在地上坐了下來，抱住了頭，道：“一塌糊涂。一團(tuán)糟。”

    須臾，花城也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道：“你沒錯(cuò)?！?/br>
    謝憐抱頭不語，花城道：“殺永安王，保仙樂遺民。殺安樂王，保兩族不再起紛爭。最后，死于郎千秋之手，兇手伏誅。三條人命，換幾世太平，最合算不過，是我也這么做。聽我的?！?/br>
    他語氣篤定，不容置疑，道：“你沒錯(cuò)。誰也不會(huì)做的比你更好?！?/br>
    沉默半晌，謝憐道：“我只是覺得不應(yīng)該。”

    他緩緩抬起臉，道：“我只是覺得，一個(gè)人付出了善意，但是沒有得到好結(jié)果。我覺得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

    “哪怕是假的，我也想讓千秋記住，他對仙樂好，仙樂也會(huì)對他好。做對的事，一往無前。而不是現(xiàn)在這樣，覺得我告訴他的，他以前信的，全都是假的，謊話，騙人的。全他媽都是胡說八道！我只是……”

    他舉起自己的右手，看著那只手，道：“……自己受夠了的，就不想別人也再受一次了?！?/br>
    花城靜靜聽著。謝憐自覺方才又說了一句粗言俗語，道：“對不起?？墒悄憧催@世上的事，多么滑稽。永安前面幾代，倒行逆施都沒有如何不得好死，到了郎千秋父母他們這里，一心想做點(diǎn)好事，做點(diǎn)大事，卻是這種下場?！?/br>
    永安國主尊他為國師，五年以來，一直對他敬重有加。就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是帶著還未褪去的對他的信任之色離去的。謝憐目光直勾勾望著前方，輕聲道：“我真忘不了……我一劍刺下去的時(shí)候，他臉上的表情?！?/br>
    花城淡聲道：“忘了吧。那是戚容和安樂王的錯(cuò)?！?/br>
    謝憐搖頭，把頭埋在膝蓋之間，倦聲道：“……本來一切都是好好的?！?/br>
    郎千秋的父皇登位，一改先代打壓仙樂遺民之風(fēng)。仙樂人和永安人好不容易和平共處了幾十年，眼看有了轉(zhuǎn)機(jī)，有了融合的前兆，有了遠(yuǎn)離紛爭的希望，安樂王卻偏偏挑在這個(gè)時(shí)候血洗了鎏金宴。

    潛逃途中，他找到安樂王那夜，原本是想警告他日后不要再起事端，誰知，這個(gè)他家族唯一的后人卻在得知他真實(shí)身份后興致勃勃地拉住了他，要求他加入復(fù)仇和復(fù)國大業(yè)。他眼神狂熱，語音激昂，使人毛骨悚然，誓要先洗鎏金宴，再滅郎千秋，攪得永安翻天覆地，就算為此打破本來已經(jīng)開始彼此釋放善意的兩批百姓，就算為此犧牲全部的仙樂遺民，只要能拉永安皇室和永安人同下地獄，他們也在所不惜。

    可是，殺了就是殺了。即便有著再冠冕堂皇的理由，再多的“迫不得已”，事實(shí)也是他親手殺了一個(gè)真心想容納異己的明君，以及他的家族留在世上的最后一支血脈。

    所以，他該受。

    第54章食人巢鬼王對天官

    謝憐轉(zhuǎn)過頭,看著不遠(yuǎn)處那座垂頭喪氣的跪地石像,道：“戚容有一點(diǎn)說的很對。我是挺失敗的?！?/br>
    花城淡聲道：“戚容那種廢物的話你也信。他除了打不死跑得快，還有什么東西拿得出手。八百多年了連個(gè)絕都混不上,打他都嫌手臟?！?/br>
    謝憐扯了扯嘴角,心想,打不死跑得快，他豈非也是這樣？他又何嘗不是混了八百多年,也只混成了現(xiàn)在這個(gè)樣子？

    原本看到郎千秋作為東方武神飛升,在上天庭位列天官，依舊是從前那個(gè)樣子,依舊是直來直去,依舊會(huì)在枯燥的集議上打瞌睡,他還頗為欣慰。然而，從此刻開始，不知郎千秋今后又會(huì)發(fā)生怎樣的變化？他去追擊戚容，追到之后,回來又會(huì)如何與他了結(jié)？

    謝憐站起身來,慢慢走到那座石像邊。轉(zhuǎn)到石像正面,那張臉果然同他果然一模一樣，只是雕刻成了哭泣的神情，滿面流淚，哭得五官扭曲，難看極了。盯了一會(huì)兒，謝憐輕嘆一聲,把手放在它頭上，一道勁力灌下。

    再挪開手，兩條裂縫悄然爬上石像的臉頰，隨即，這張哭泣的面容碎裂了。石像坍塌，化為無數(shù)小石，落到地上，再也拼湊不起來。

    謝憐再轉(zhuǎn)過身時(shí)，已然又是以往那張溫和平靜的面容。他揉了揉眉心，道：“戚容這巢xue里怕是還藏了不少活人，我去找找，把這些人都放出去?！?/br>
    花城也站了起來，道：“走吧?！?/br>
    方才一陣大亂，戚容巢xue里的青燈小鬼們四下逃竄，沒逃的則躲藏在暗處，不敢出來。兩人四下搜索，隨手抓了幾個(gè)倒霉小鬼，逼著它們帶路，找到了好幾個(gè)用來貯存“新鮮食材”的洞xue。粗略一數(shù)，戚容抓進(jìn)來準(zhǔn)備吃的活人，竟是不下三百，要么是附近的村民，要么是過路的旅人。

    兩人一路走，一路打開牢門，放走被困之人。手上做著這些事，謝憐略略平復(fù)了心情，加上現(xiàn)在也有空了，和花城閑扯幾句，想了想，還是道：“對了，三郎，有件事，我還是想問問你?！?/br>
    花城道：“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