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賜福 完結(jié)+番外_分節(jié)閱讀_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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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防,郎英盯著他道:“太子殿下,你不是說過,永安會繼續(xù)下雨的嗎?” 謝憐沒料到他竟有此一問,心頭一顫,張口語塞:“我……” 他的確對郎英保證過,永安會下雨的。然而,這段日子里,皇城內(nèi)感染人面疫的人數(shù)翻了幾個倍,眼下已經(jīng)有將近五百人了。這五百人都擠在不幽林內(nèi),這片隔離區(qū)眼看著就要不夠用了,官員們商議著要搬到更遠(yuǎn)、更大的地方去。謝憐大部分的法力都用來緩解這五百多人的病情了,沒辦法再去永安降雨。他既然用不到雨師笠,也就不好意思把別人的鎮(zhèn)殿法寶一直占在手里,萬般無奈之下,派風(fēng)信去了一趟雨師國,將雨師笠還給雨師并道謝。 謝憐一劍刺出,怒道:“那雨是我降的,為什么停了,你們自己心中不知嗎?!” 他愈怒,郎英愈平靜,道:“不關(guān)我的事。我只知道,就算沒有這場人面疫,你的法力也撐不了多久;正如就算有你的雨,永安也多活不了幾個人。都是無用功而已。太子殿下,為什么你會覺得,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到什么?與其把自己的命運(yùn)交給你,我選擇交給我自己?!?/br> 不知是被哪一句刺中了,謝憐殺心頓起。 他劍刃微微一轉(zhuǎn),左掌暗提,心中有個聲音叫囂道:殺了這個人,永安殘兵,不足為懼! 自從見面以來,這是他第一次,真正鐵了決心要?dú)⒗捎?。誰知,他一掌送出去,擊在郎英胸口,擊得他吐了口血,卻沒有穿心而過,反而被震了開來。 這一震之下,謝憐不可置信,倒退幾步,道:“你?!” 震開他的是什么東西,謝憐再清楚不過了。 人間有大能者,諸如君王、奇才、義士,凡遇危急關(guān)頭,自會生出護(hù)體之氣,保護(hù)此人不受傷害。這種人,大多是有飛升的潛質(zhì)的。郎英不過一介草莽,居然也生出了這種護(hù)體靈氣,而且,還是極為罕有的那一種——君王之氣! 謝憐不敢細(xì)想這到底是什么意思,忽覺胸口一涼,卻是郎英的劍,刺了過來,將他穿胸而過。 這一場仗,雙方并沒有分出勝負(fù)。 來進(jìn)犯的永安方照舊死了不少人,但這次仙樂皇城這邊也沒好多少。若換了別人,其實可以說是慘勝了,但對謝憐而言,這,絕對就是一場敗仗。 這是他首次失利,并且,雖然郎英還是不敵謝憐,最后負(fù)傷撤離了,但許多人都看到了郎英刺中他的那一幕。謝憐大抵能猜到,此時軍中有多少將士都在背后議論:殿下是武神啊,怎么會被刺中?我們不是天神之兵嗎?為什么這次沒有像以往那樣大獲全勝?然而,他已經(jīng)完全顧不上這些細(xì)小的聲音了,因為慕情告訴他,今日,不幽林又送進(jìn)來一百多個人面疫患者。 短短一天,又是一百多個! 現(xiàn)在,最初那一批人面疫患者已經(jīng)病發(fā)到極為嚴(yán)重的地步了,全身上下沒有一處能看,都要用厚實的白布蓋住,否則看一眼都駭人。然而,透過白布,也能隱約看見身體輪廓上那些凹凸不平的東西。 謝憐四下游走救治,好容易過完了一輪,風(fēng)信才拉著他走到一邊,低聲道:“殿下,今天在戰(zhàn)場上怎么回事?你怎么會給那莽人刺中?你后來分明打中他好幾次,怎么不殺了他?” 謝憐不想對他說郎英身上多了一層連神官也無法觸犯的君王之氣,無奈苦笑。哪里是他不想殺,實在是已經(jīng)殺不了了。他攻勢中蘊(yùn)含的法力,全都被這層王氣化去,對郎英完全無效。他發(fā)現(xiàn)這一點后,立即改用真刀實槍,拳腳相拼,但這個郎英又皮糙rou厚,耐打得緊! 正在此時,遠(yuǎn)處一人突然嚎叫起來:“殿下救我!” 謝憐正接過風(fēng)信遞給他的一碗水,剛喝了一口,一聽嚎叫便嗆了出來,一口氣也來不及歇,沖了過去。嚎叫的正是那日給他送傘的青年,因為謝憐對他格外溫和,這青年對他喊救命便也格外的勤。最初這人生出人面的部位是膝蓋,謝憐施法控制,不令疫毒擴(kuò)散,因此,他全身上下只有左腿上長了人面,眼下正狂踢那腿,死去活來。謝憐按住他,安撫道:“別動!我來了!” 那青年恐懼萬分,抓住他,道:“殿下!殿下,救我!我剛才覺得腿很癢,好像有什么草在扎,然后我,我低頭看,我看到那些東西……它們的嘴一張一合的,在動,在動??!它們在吃草?。?!它們是活的!??!” 謝憐登時毛骨悚然。他低頭望去,果然,這青年左腿上,密密麻麻擠滿了數(shù)十張人臉,有好幾張口里都含著草葉,有的,還在如饑似渴地咀嚼! 許多病人都尖叫起來,人群sao動不止,全靠風(fēng)信慕情和眾士兵勉力壓制才沒有暴亂。謝憐一手按住那青年,問一旁的人:“他這條腿還能動嗎?” 不幽林的看護(hù)們都要全副武裝,以繃帶和披風(fēng)把全身都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看不出什么樣,一旁干活的答了話,聽聲音似乎是個少年,道:“殿下,不能了!他這條腿已經(jīng)廢了,里面不知還長了什么,重得像灌了鉛,根本拖都拖不動。而且疫毒一直在往上爬,就快爬出這條腿,擴(kuò)散到腰上來了?!?/br> 謝憐已經(jīng)竭盡全力施法救治,然而,那青年這條腿可以說是已經(jīng)病入膏肓了,幾乎喪失了正常人的知覺。這時,一名醫(yī)師小聲道:“殿下,依我之見,眼下唯一沒試過的辦法,就只有切了生長人面的部位,看看能不能阻止蔓延……” 謝憐心中想到的也只有這個辦法,道:“那就給他切了!” 那青年忙道:“不要??!”他生怕真被截了肢,可又不敢抱住自己那條畸形的腿,痛苦至極地道:“我的腿還沒廢!說不定還能好……殿下!你……你就沒有什么別的辦法能救救我嗎?” 謝憐已經(jīng)不想再回答“我盡力”、“我努力”這種話了,眼前陣陣發(fā)黑,道:“對不起,我沒有?!?/br> 太子殿下居然說出這樣的話,這還是頭一次,在場無數(shù)人都驚愕之極。更有人當(dāng)場失控,叫了出來:“沒有?你是殿下,你可是神,怎么會沒有辦法?我們在這里等你想辦法多少天了,你怎么能沒有辦法?!” 說這話的人立刻不知被誰按下去不做聲了,然而,并不是風(fēng)信和慕情阻止的。慕情似乎覺得謝憐方才那句話太坦率了,沒能安撫好人群,正蹙眉不語,風(fēng)信則在遠(yuǎn)處喝止幾個跳的格外高的病人。謝憐連日來焦頭爛額,長劍一直不曾回鞘,懸在腰間,劍刃離得那腿近了些,一張“人面”感覺到森冷劍氣,突然停止了咀嚼,一張嘴,尖叫起來。 這個東西,它居然尖叫了起來!??! 雖然聲音細(xì)弱,但就是從這條腿上發(fā)出的無疑。那青年大叫一聲,險些嚇暈過去,抱緊謝憐,連聲道:“殿下救我!救我!”而與此同時,他那條腿靠近腰的地方,隱隱生出了三個微凹陷的窩坑。那醫(yī)師驚道:“殿下,擴(kuò)散了,擴(kuò)散了!疫毒要爬出腿了!” 耗費(fèi)再多法力,謝憐終究是沒能控制住這青年的病情。眼看著這些可怖的東西就要擴(kuò)散至這青年全身了,這一擴(kuò)散,就再也收不回去了,難道就坐以待斃? 謝憐一咬牙,道:“我問你,一句話,這條腿,你要還是不要?沒了腿之后到底會如何,我也無法保證。不要你就點頭,馬上動手;要你就不點頭,我們再看!” 那青年喘著粗氣,竟是嚇到雙眼空洞,近乎失智,似在點頭,又似在搖頭。而他左腿上那些人臉,一個接一個地開始尖叫起來,仿佛在歡迎新加入的“同伴”。咿咿呀呀中,甚至能看見它們愉悅的表情,以及細(xì)小鮮紅的舌頭正在顫抖。難以想象,這青年左腿的內(nèi)部到底是怎樣一種景象,變成了什么東西的寄宿之所。 不能再拖了!謝憐對那醫(yī)師道:“給他截了。” 那醫(yī)師卻連連擺手,道:“殿下恕罪!我也沒把握,這地方,我不敢下刀??!萬一切了也不行……還是不要冒險了!”暗罵自己沒事多嘴,槍打出頭鳥,險些攤上個嚇人的差事,逃回人群不說話了。那青年喃喃道:“殿下救我、殿下救我!”而謝憐腦海里一片空白,心中有個絕望的聲音也在喃喃:“——誰來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