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五章愿此生無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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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正午時分,太陽高懸,山林中卻只有少許陽光穿過綠葉,讓一切都幽幽暗暗。 林中寂靜,不聞人聲,也不見飛禽走獸,唯有陰風(fēng)吹拂,綠葉沙沙作響,又或者偶爾一聲蟲鳴,似知了,似蟋蟀,不見其影,只聞其聲,一兩聲之后就復(fù)歸寂靜。 綠意盎然,蟲鳴鳥叫,這本該是一片生機勃勃的動人景象,但當(dāng)中的廢屋、焦土,卻讓這一切都蒙上不祥的陰霾,白夜飛和陸云樵站在那里,任風(fēng)吹拂,一陣陣沒由來的頭皮發(fā)麻。 ……真的,果然是真的…… 一切的一切,至此塵埃落定,賀虎看似荒謬的所言,赫然全是真的。白氏母女三人,十九年前就已經(jīng)遇害,兩人之前造訪與偶遇,全都是活見鬼。 “好像作了一場夢啊……”白夜飛喃喃自語,陸云樵用力點頭,“而且還是一場噩夢……這幺說起來……我們之前吃的那些包子?” “你能不能別每次都哪壺不開提哪壺?”白夜飛沒好氣道:“都說了是做夢,夢里的事就別深究了?!?/br> “那我們現(xiàn)在……”陸云樵摸了摸腦袋,等著白夜飛拿主意,卻突然一愣。 “咩~” 忽地一聲羊叫,還帶著依稀的人聲,從遺跡后頭傳來,似乎在安撫羊只,兩人面面相覷,對望一眼,循聲追去。 越過焦土、遺跡和密林,又是一片空地,兩人沒有見到預(yù)想的羊,只看到一頭背著尋常貨物的驢子,還有一個頭上戴著斗笠,用扁擔(dān)額外挑著兩筐貨的走貨郎。 走貨郎見到兩人,大吃一驚,連扁擔(dān)都丟下,似乎想跑,白夜飛立刻沖上去,一把揪住他衣領(lǐng),大喝一聲。 “你是人是鬼?” “你是人是鬼?” 相同的話語,同時從雙方口中喊出來,白夜飛與走貨郎都是一呆,雙方彼此互瞪,隨即反應(yīng)過來,同聲道:“你是人?” “……你們是失散多年的親戚嗎?問話真有默契?!标懺崎詻_了過來,先把白夜飛拉開,又看向有些激動的走貨郎,問道:“你是什幺人?荒山野嶺,別說自己是來賣貨的!” “我是來掃墓的?!弊哓浝善届o下來,指了指掉在地上的籮兜,又伸手往旁邊邊一指。 兩人先低頭看了一眼,見籮兜里果然裝了黃紙、線香,甚至還有用碗裝好的吃食,便無懷疑,再順著貨郎所指看去,才發(fā)現(xiàn)這塊該位于原本野店后方的林地,竟是一片荒冢。 野草埋徑,林木茂盛,不見半點昔日大火的殘痕,只有草木橫生,青苔遍布,不知多少年沒有人來過,唯有自己等人立足這一片,空空蕩蕩,右手邊更是寸草不生,空地之上,豎著幾十塊墓碑,都是用朽木竹片草草雕成,上頭刻著死者的名字。 木、竹之碑,本就不如石碑,經(jīng)歷多年雨淋日曬,不止上頭字跡模糊,再也看不清楚,連碑牌本身都漸漸殘破,有些甚至從中折斷,只剩殘缺,甚是荒涼。 陸云樵失神道:“原來……這就是老板娘一家的墓……” 走貨郎悠悠道:“十九年前,這里一場大火,將包子鋪和周圍林木一道燒成荒地。當(dāng)時正辦喪的白氏母女,連同附近來幫忙的鄰居,和店里的客商全部被燒死……后來,有人簡單收拾了尸骨下葬,立了墳……” 陸云樵驚詫道:“火再大,又怎幺會燒得這幺多人都逃不出去?” 白夜飛冷笑道:“有啥奇怪的?正道會的混賬什幺事干不出來?若不是先將所有人砍死,放火焚尸,就是直接堵門放火,將人硬生生燒死在那里,當(dāng)然一個也跑不掉!人家本來就是要滅口的,有一個算一個,通通要干掉?!?/br> “正是……” 走貨郎凝望墓碑,眼神悲戚,嘆道:“據(jù)說,就是當(dāng)年正道會的少主,親自帶人來放的火……不止店里的沒跑掉,就連本來跑掉的都被趕回去……我兄長和侄兒那時正好客居本店,就此橫遭不幸……正道會勾結(jié)官府,幾任縣太爺不聞不問,我沒能力作多的事,只能每年來這里掃墓,祭奠家人?!?/br> “唉……”陸云樵一聲嘆息,想說我們已經(jīng)幫死者報了仇,可轉(zhuǎn)念一想,一切還沒塵埃落定,不好開口。 白夜飛看看周圍野草橫生,青苔處處的荒涼景象,又看中間那片墓地寸草不生,整理得甚是干凈,不由感嘆道:“也辛苦你了。你掃墓夠?qū)I(yè)的,居然打掃得這幺……一塵不染?!?/br> ……想來是心中積蓄了很多不甘,才拔草拔得那幺兇猛吧…… 走貨郎搖搖頭,苦笑道:“誤會了,我也是剛到。” “???”白夜飛和陸云樵驚愕,“那是誰拔的草?” “不是拔的?!弊哓浝傻奈⑿χ?,暗藏一股譏誚,冷冷道:“這些墳打從立下那天,就不長一根草,不生半條蟲,連青苔都沒有,附近百姓都說,這是死者太多,怨氣太重,又不得昭雪,致使墳頭寸草難生?!?/br> 寒風(fēng)吹來,樹葉沙沙刷動,林間似有無數(shù)低語、輕嘆,白夜飛、陸云樵遍體生寒,就看走貨郎笑了笑,看著他們兩人,緩緩道:“一年年過去,這里鬧鬼越發(fā)厲害。北山坡成了這一方的禁地,再無人問津……” ……難怪…… 陸云樵想起昨夜那場喪禮,自己二人以為是剛剛發(fā)生,正好遇上,為此義憤填膺,想要替老板娘一家出頭,哪知……看 起來是祭奠死人的場景,其實滿場皆鬼,只是在重演昔年舊事,只有自己和白夜飛是人。 本以為已夠慘絕人寰的場面,不過是另一場暗無天日的悲劇開端……真是……太慘了…… 想到這里,陸云樵遍體生寒,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怕鬼,還是在怕什幺? 走貨郎默默從籮兜之中取出供物,也不去分辨自家親族在哪,隨手擺在墓碑群之前,又從懷中拿出火折子,點燃三根線香,再轉(zhuǎn)身取過一只破瓷碗,用水囊倒?jié)M,開始灑水祭拜。 線香燒得飛快,不一會就熄了,只剩青煙繚繞,走貨郎恍若無覺,走向林間,一邊灑水,一邊說話。 “這些年來,北山坡鬼物盤踞,早成兇險之地,生人勿進。除了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來啦……” 走貨郎抬頭,透過密實的樹冠,似乎想看見天空,卻最終搖搖頭,“日頭再大,天底下總有些地方……是照不到太陽的。” 少許陽光透過枝葉,灑落下來,卻沒能照亮這片幽暗之地,反而更顯得陰影無邊無際,陸云樵看著走貨郎的背影,又看向青煙繚繞之間的殘破墓碑,驀地一下哆嗦,仿佛冷風(fēng)吹過。 白夜飛沒有看他們兩個,抬頭望向天空,迎上一束陽光,一幕幕畫面浮現(xiàn)眼前。 自己佯作不小心,將雪白的包子碰到地上,少女彎腰撿起,被自己窺到一抹白膩,卻沒有發(fā)作,只是將包子擦干凈,冷漠玉顏阻止色瞇瞇的目光,靜靜說:“客人,請別浪費食物。” ……說了會給你交代的,你現(xiàn)在看到了吧?我承諾過你的事,可沒有半件落下…… 陽光靜靜灑落,青煙繚繞,冷風(fēng)吹拂,白夜飛不覺陰森,反而有種塵埃落定的輕松,哈了一聲。 “小小賀家父子,又不是什幺絕世高手,不過是勉強開了五竅的好手,再頂了個大派外門弟子的身份,居然就能盤踞地方,為禍二十年?” 白夜飛冷笑道:“這一家殺人放火,不知傷了多少人命,居然也富貴太平,沒有名俠義士來管個公道,什幺朝廷、什幺興華會,什幺朗朗乾坤,這世道……豈不可笑?” 微微搖頭,白夜飛收起感嘆,上前一步,朝著大大小小幾十塊墓碑,拱手一揖到地,向亡者禮拜。 “天道好還,今天賀家已經(jīng)垮臺,不日就當(dāng)覆滅。悠悠天地,你我都不過浮世一粒微塵,生死也不過屁大點事,隨手就揚了吧!你們沉冤得雪,從今之后便請安眠。待他日重來,愿見此間……青青草遍地?!?/br> 呼~呼~ 話音方落,忽有風(fēng)聲響起,似嗚咽,卻不顯悲涼,帶著歡喜,有如解脫。 微風(fēng)吹來,不再陰寒,反而帶著溫暖,頭頂樹冠嘩嘩作響,不住搖曳,陽光隨之灑落。 周遭寸草不生的殘破墓碑上,升起一道道灰煙。 煙霧凝聚,化作人形,為首的是一名穿著粗布麻衣,風(fēng)韻猶存的婦女,她左手摟著扎著沖天辮的可愛女童,右手拉著黛眉大眼,青絲垂落,斜背著書袋的少女,正是白氏三母女。 在她們身后,又有數(shù)十道鬼影,有老有少,或是行商打扮,或是附近村民,正是當(dāng)年枉死的諸多怨魂。 雪蓮美目流轉(zhuǎn),遙遙看來,神情靦腆,卻沒有了最初那種冰冷的感覺,眼神變幻,有歉然,有歡喜,也有所托得人的驕傲;丹娘帶著微笑,美姿綽約,口唇微動,依稀在說著感謝,欠身行禮。 跟著丹娘的動作,數(shù)十道鬼影,一齊朝兩人躬身行禮。 “哈?!?/br> 白夜飛看著林間一眾亡魂,輕笑一聲,似開心,似釋然,也不多言,朝著眾亡靈略一點頭,轉(zhuǎn)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