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值與不值
周易將蔣蕊交給了王桂香安撫,自己則拎了虛弱的男魂到一旁修復。 還記得來時,三人目的明明是除妖,現(xiàn)在卻成了給‘妖’補魂。 秦沉也不懂是怎么發(fā)展到這一步的,他只是趴在地上順勢看了下直播。 哎,周易肯定是為了救自己,情急之下不得已。 秦沉想著,感激地看了眼周易:“都怪我太大意,不然您也不用為了救我下手這么重?!?/br> 單手輸送法力補魂的周易:“……” 一旁的蔣蕊從墻上被摳下來后,身子就像被抽走了力氣,呆坐在地上一言不發(fā)。 魂魄離軀,她的眼睛由混沌逐漸轉(zhuǎn)清。 在那雙眼睛徹底變清澈的那一刻,蔣蕊抬眼,表情一變,又恢復成剛進門時那副排斥的自我防御模樣。 王桂香嚇傻了,反應遲鈍,根本沒注意到變化,更別說阻攔。 只見蔣蕊猛地從地上跳起,面容扭曲地朝著周易這邊跑來,嘴里喊道:“都說了不用你們管!是不是你們把他逼出來了!” 她跑時伸著右手,一看就是想揭掉男魂額上的符咒,可秦沉站的位置不好,就算快跑也阻止不了蔣蕊。 唯一能阻止她的周易卻沒有動作,連看都沒看蔣蕊一眼,平靜地看著眼前的男魂,白色霧狀氣體正源源不斷地從他掌心散出,吸入魂魄中裂開的縫隙內(nèi)。 直到蔣蕊的指尖快觸碰到符咒,他才涼涼開口。 “隨意。” “如果你希望他魂飛魄散?!?/br> 他像是很覺得無所謂。 可這話卻如利箭,直接戳中了蔣蕊內(nèi)心,捏符的手一僵。 這確實是蔣蕊最擔心的事。 “你們不是來銷毀他的?”她雖是質(zhì)問,滿眼不信任與警惕,竟真的沒敢再上前半步。 秦沉驚訝地看了周易一眼。 “這個附在你身上的魂魄從中間裂了條縫隙,現(xiàn)在是在幫他修補?!敝竿芤捉忉屇鞘遣豢赡艿?,永遠都不可能開口解釋。 秦沉代勞。 根據(jù)周易的話,加上蔣蕊的反應,秦沉心里已有了初步猜測。 她想保護這個魂魄。 這事情多半有隱情,不像樓下鬧事者口中說的,畢竟哪有殺人兇手不怕受害者報復的? “然后呢?”蔣蕊抬頭,死死地盯著男魂,“把他修復好后你們就滾蛋嗎?” 秦沉忙走到蔣蕊面前,擋住了她的視線,怕她打擾周易。 “姑娘,你別這樣,我們都是為你好。他是餓死鬼,如果一直在你身上附身,且不說你陽氣會被吸光,光憑一直吃生rou又吐,最后肯定會得食道癌,還會有寄生蟲入體?!?/br> 他表情擔憂。 說來也怪,秦沉天生笑唇,無論是悲傷還是生氣,唇角都保持著微微上揚。 這無疑會削弱他的負面表情,在外人看來,哪怕他生氣地暴躁亂跳,也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小倉鼠。 可偏偏在做出擔心表情時,一點不假,還極具感染力. 蔣蕊這些天一直沉默,就算對王桂香,她都沒提過這件事。 此刻看了眼秦沉,她忽然眼眶一酸。 “吧嗒,吧嗒……” 兩串眼淚落了下來。 “不就是附身嗎,那讓他附?。∥矣植慌滤?!”她雙手捂臉,抽噎道,“既然是餓死的,那就滿足他讓他吃啊,借著我的身體吃多少都行,只要他能滿足,餓死……得多難受啊……” 看著她愧疚的模樣,秦沉突然有些不確定了。 “難道真是你害死他的?” “別瞎說!”王桂香阻止道,“法醫(yī)都鑒定了!” “是因我而死。”蔣蕊神態(tài)疲憊,絲毫不見剛才搶符時的猛勁,嘴張開又合上,像是鼓足了勇氣才說出這句話。 “沒事,你慢慢說,事情究竟是怎么樣,一一說清楚?!鼻爻琳Z氣柔和,安撫道。 他的嗓音與眼睛像是有種魔力,能讓人平靜。 王桂香警惕地瞧著秦沉,仿佛他是葉家派來套話的律師。 “我們是男女朋友,大一就在一起了,今年畢業(yè)前想留個紀念,一起去爬雪山……”說到這里,她突然停住,神情痛苦。 “然后遇到了雪崩?”秦沉理解,幫她接了這最難的一句。 “對……”蔣蕊的眼里蓄滿了淚水,從提起葉謙起,她的眼淚就沒斷過,“他把食物都給了我,所以才會餓死,都是我害了他?!?/br> 雪崩真的很恐怖,好冷,哪怕只是想起這個詞,她都會忍不住打哆嗦。 “全留給你?是他主動的還是……?”秦沉有疑問。 “我知道你在懷疑什么,”蔣蕊抬起一只手捂住了鼻子,沒有生氣,只是抽泣,“可他確實是主動,雪崩后醒來,我們被困在一個山洞里,外面雪大,爬不出去,身上又只有半包吃的?!?/br> “所以他選擇把食物都留給你,而你同意了?” “不!沒有!”蔣蕊情緒突然激動,“我怎么可能會同意,如果知道他沒吃,那我也一定一口都不會吃的!” “他沒告訴我!他騙我說他吃了,每次睡醒他都會把食物遞給我,然后告訴我他吃過了!” “他騙我!直到前天他mama來學校堵我,我才知道,那些食物他一點都沒吃。” 她說的是實話,她真的不知情。 原來是這樣。 …… 一陣沉默,連王桂香都沒想到,她懷疑過葉謙對蔣蕊的用心,從兩人剛在一起就不看好。 她還懷疑過真的是蔣蕊害死的葉謙。 可沒想過事情真相居然是這樣,葉謙那個男生居然真這么喜歡她的囡囡。 在兩人出發(fā)前一天,王桂香還將蔣蕊臭罵了一頓。 “你以為你真能吊著他???這種男人我見得少?等他跟你處膩了把你甩掉,到時候看你怎么哭?!?/br> 難怪蔣蕊回來后理都不想理她。 恐怕現(xiàn)在已經(jīng)恨死她了吧。 王桂香想要抱抱蔣蕊,可她卻連上前的勇氣都沒有。 “那既然是這樣,更不能說是你害了他。”秦沉沉默片刻,理智道。 他能想象得出蔣蕊在知道真相的那刻受到的打擊,可畢竟不是親身體會,做不到感同身受。 只能掂量著勸慰:“畢竟你并不知情?!?/br> “那也是我害了他??!他因我而死,你明白嗎你,你愛的人為你而死,一句當時不知情就能揭過?” “我只恨為什么死的不是我?。∪绻宜懒?,他就不用死了,都是我害得他?!?/br> 蔣蕊說得不多,可每句話都要以‘我害了他’做結(jié)尾。 秦沉聽著有些不忍,這一問一答間,事情起因經(jīng)過已經(jīng)清晰。 確實不是蔣蕊害了葉謙,葉謙也的確是因蔣蕊而死,蔣蕊愧疚,后悔。 其實都能理解。 可正因如此,才顯得更加矛盾。 “連他自己都覺得是我害了他……”蔣蕊的神智早就混亂不清,秦沉沒說話,她渾身哆嗦,越說越像要崩潰。 “他一定很恨我,才會附身我,報復我” “雖然我看不到他,可那天晚上他來時我就感覺到了。他好怨……我能感受到他在我身體內(nèi)時,那種憤恨。” “附身,吃rou,我都知道,可我真不想阻攔?!?/br> “我根本就不想活啊,他想怎么報復都好……” “畢竟是我害了他……” “……”秦沉反駁不了,如果葉謙心里真的沒怨,怎么會附身在蔣蕊身上。 想寬慰都做不到,如果葉謙能說話就好了,秦沉想知道葉謙究竟是怎么想的。 為什么付出生命去救蔣蕊,死了還要附身殘害她,那從一開始不要救不就好了嗎? 眼看著蔣蕊哭地快要昏過去,情緒越發(fā)不穩(wěn)定,一個誰都想不到的人突然開了口。 “不是。”周易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他不恨你?!?/br> 秦沉一愣,連忙轉(zhuǎn)身。 周易怎么知道,難道葉謙給了信號? “你怎么知道不是?難道……你是不是幫他治好了!他,他剛才跟你說話是了嗎,是他說不怨我的嗎?” 蔣蕊顯然也想到了一處。 可秦沉知她要失望了,因為在轉(zhuǎn)身后,他只看到了周易,那個穿著羽絨服閉著雙眼的灰白魂魄根本不在。 葉謙被凈化后就消失了。 那周易是怎么知道的? “他魂魄成灰白狀,并且與常人無異,如果是心含冤氣的人死后面目必定可怖?!睕]回應蔣蕊,周易說話向來只挑重點,“來時我就發(fā)現(xiàn)了異常,才沒貿(mào)然出手直接逼魂?!?/br> “可他上我的身,還吃那么多生rou……他還企圖襲擊你們,怎么會沒有怨恨……”蔣蕊難以相信。 “這不怨他。”周易搖頭,“他附身你的那日是頭七,人死后,會在第七日回到生前最思念的地方,找最放不下的人。” “你是說……” “他來只是想看你,附身是因為附近的磁場被目的不純之人動了手腳,磁場被擾亂后,游魂會被擾亂神智,尤其是葉謙這種。靈魂越純潔,則越?jīng)]有能力抵抗?!?/br> ……蔣蕊愣了。 她猜測過葉謙可能沒那么喜歡自己。 猜測過他后悔了,覺得救自己不值。 卻從沒想過對方會來只是因為想念,根本不怨恨。 從最初,到結(jié)束,葉謙都沒怨過她,甚至死后,最放不下的還是她。 “他怎么那么傻……”蔣蕊喃喃道。 傻嗎? 秦沉倒不覺得。 “這是他的選擇?!敝芤卓吹们迕?,“雖與你有關,但也不該由你評判?!?/br> “他……他現(xiàn)在還在嗎,我能問他幾句話嗎?”蔣蕊問的是周易。 可在周易開口前,秦沉就拉了周易的袖子,搶先一步答道。 “你問吧,他還在,可是時間不多了,馬上就要回歸輪回道?!鼻爻撩髅髦廊~謙不在了。 見秦沉撒謊,周易只是掃了他一眼,并沒有糾正。 這是默許了。 你真的那么喜歡我嗎?你一點都不恨我嗎?你死的時候痛苦嗎?你想不想我陪你一起走? 你有沒有想過,我一個人留下,根本不快樂。 無數(shù)的問題擠在蔣蕊的喉間,可她張了張嘴,最終卻只擠出了兩個字。 “值嗎?”她問。 秦沉看著雙眼放空,茫然盯著剛才葉謙待過位置的蔣蕊,心里嘆了口氣。 “值?!?/br> 蔣蕊聽后,仰頭大哭,撕心裂肺。 突然像回到了剛開學報道那天。 她被太陽曬得有些站不穩(wěn),王桂香沒來送她,兩個巨大的行李箱拖都拖不動。 突然雙手一松,一個長得特別好看的男孩子站在面前朝自己笑,蔣蕊突然覺得自己雙腳都軟了。 對方的笑容比陽光還曬人。 “你好,我叫葉謙?!?/br> 生者本不該替亡者說話。 可值與不值,凈化后不帶怨氣離去的靈魂其實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 葉謙覺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