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佑被周楚楚拉走，心思仍然還放在卓靜言這里。他坐在大廳角落沙發(fā)上，氣歸氣，眼神總也忍不住要往她那里飄。

    他目睹她甩開唐堯的手，也看到她和宋以晗邊聊邊碰杯。直到她明顯有了醉意，被唐堯攬著往外走，他才急得狠了，跟記者推說自己想先透透氣醒醒酒意。對方看出他這一晚心不在焉，也就順?biāo)浦壅垉晌谎輪T先中場休息一下。

    所幸那兩人剛走到大門，還沒出視線范圍。蘇佑站在落地床邊，看卓靜言懶洋洋的，唐堯殷勤非常，扶她坐好，又扣安全帶又披外套。

    蘇佑隔一扇玻璃靜靜地看。

    車窗滑下，她慢慢轉(zhuǎn)過頭，也看到他。

    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但是他知道她一定看見了自己。兩個人默默對視著，華爾茲舞曲和草木味道一齊在他們之間的空氣里彌漫。蘇佑覺得她側(cè)著頭望過來的姿態(tài)像是被捆縛的小獸——或許希望他靠近，卻執(zhí)拗倔強(qiáng)地保持沉默。

    “Saul，看什么呢。”嬌軟的聲音貼過來，一起纏住他的還有兩條細(xì)瘦胳膊。

    他漠然看向周楚楚，她笑得像春日里的繁花，美則美矣，卻顯得矯揉浮夸。他淡淡回應(yīng)：“這里安靜，站會兒透透氣?！?/br>
    周楚楚心思細(xì)密，早注意到他和卓靜言之間隱隱約約有些不尋常。此前又有消息指蘇佑將有很大可能出演《王城》的男一號，即使今晚偶遇的作者小姐不知出于何種目的似乎有意刁難她，她仍然想通過其他手段去爭取和蘇佑對戲的機(jī)會。成本不高，角色討喜，還可以再多和蘇佑的相處，這對于她誘惑太大，半小時之前的那點尷尬根本算不得什么。

    “王記者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咱們該回去繼續(xù)了?！敝艹B(tài)度親昵，完全無視他的疏離。

    蘇佑“嗯”了聲，再看大門處，那輛悍馬已經(jīng)不見。他回身往內(nèi)走，眉頭漸漸擰到一處。

    她走了，和唐堯一起。

    “我之前一直以為寫《王城》的靖言是個男人，”周楚楚邊走邊說，“沒想到這么年輕，還挺漂亮。”

    蘇佑不置可否。

    周楚楚覷著他臉色，又道：“這幾年一直神神秘秘的，突然就回來了，也不知道是個什么來頭，肩膀后面那么大一塊刺青，怪嚇人的?！?/br>
    蘇佑的目光非常冷，兩道冰棱子一樣扎過來。周楚楚臉上笑容有些僵了，不再說話。

    他對粉絲和工作人員溫和親切的態(tài)度在圈內(nèi)有口皆碑，與此同時他身上那種無形的疏離和清冷也從未散去。就像現(xiàn)在，哪怕周楚楚就貼在他身邊，他仍然是一身拒人千里的凜凜氣勢。

    蘇佑往小沙發(fā)上一坐，對記者微笑：“不好意思耽誤了點時間——我突然有點急事，時間不多，要不咱們加快點進(jìn)度？”

    周楚楚卻不想他提早離場：“可是預(yù)定的時間是到九點半呀……發(fā)生什么事兒了？”

    蘇佑道：“家里吉娃娃被人拐走了，得快些抓回來?！?/br>
    周楚楚覺得奇怪：“你什么時候養(yǎng)狗了？”

    “最近?！彼穆曇艉捅砬槎加舶鸢鸬?。

    王記者看眼手表，說：“只要二位配合，進(jìn)度肯定可以快起來的。既然Saul趕時間，我就挑重點問題吧?！?/br>
    蘇佑清楚得很，這老娛記怎么會做虧本買賣，無非抓著他想早點走人的心思，要他回答一些能吸引眼球的問題。只是現(xiàn)在他滿腦子都是唐堯摟著她離開的背影，還有她坐在車?yán)镛D(zhuǎn)頭看他的樣子，也顧不得許多了。林湘今天不在一邊擋駕，全靠他自己直接上陣應(yīng)付。

    唐堯一定是會送她回家的。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她喝成一灘軟泥被別有用心的人送回去，還不定被揉捏成什么樣子。

    想想就覺得心里像有只貓爪撓來撓去，片刻不寧。

    他掩面深吸一口氣，清清嗓子道：“開始吧?！?/br>
    卓靜言開著車窗吹了一路涼風(fēng)，腦子里還有些迷糊，又覺困得不行，就一直縮在椅子里閉目養(yǎng)神，還省得聽唐堯聒噪。

    到了樓下，她仍然閉著眼裝死。唐堯下車?yán)@到另一邊開門，替她松了安全帶，然后伸手就要來抱。

    “我沒醉?！弊快o言睜開眼。

    唐堯的手在半空停了片刻，又收回去：“沒醉下來，我送你回家?！?/br>
    卓靜言默默挪下車，腳下仍然飄飄的。唐堯扶住她，她也懶得言語，兩個人一起進(jìn)了電梯。

    “頭還暈著吧？”唐堯看著電梯門上兩個人的影子，她靠著他，閉著眼睛。

    “沒?！弊快o言惜字如金。

    “一高興就忘了你那玻璃胃，酒是你能隨便喝的么，醫(yī)生不是跟你說過，紅酒也要少量……”他喋喋教育著。

    “煩死人，”卓靜言揉揉太陽xue，“有話明兒再說，我要回去睡?！?/br>
    電梯到了，唐堯扶著她，拿了鑰匙打開門。卓靜言進(jìn)了屋子，踢掉高跟鞋往客廳沙發(fā)上一撲，連翻身都沒了力氣。

    唐堯看她徑自一頭栽倒在一堆墊子里，再無動靜，只能自己換了拖鞋，把她扔地上的外套和包收起來，拉過沙發(fā)上的薄毯子給她搭好，又去廚房弄熱水。

    倒好水再回來時，沙發(fā)上那一團(tuán)已經(jīng)睡過去，發(fā)出輕微的“呼呼”鼻息。他在沙發(fā)前蹲下來，將她的長發(fā)拂開。她臉上潮紅，眉頭擰著，睡得并不舒服。

    唐堯拍拍她的臉：“先喝水再睡?！?/br>
    她嘴唇動了動，無意識嘟囔了一句什么。唐堯聽不太清楚，將耳朵湊過去。她卻不說了，腦袋在墊子上蹭幾蹭，唇瓣擦過他耳際。

    濕潤，柔軟，帶著火熱的吐息。

    唐堯僵在那里，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直到她不安分地將手一揮，喃喃有聲：“口渴?！?/br>
    他如夢初醒，往后退開些。她仍然沒睜眼，口中斷續(xù)說“渴”。他將她抱起來些靠在自己懷里，拿過杯子讓她喝水。

    卓靜言迷糊中知道有玻璃杯到唇上，“咕嘟咕嘟”咽了幾口便不肯喝了。唐堯?qū)⒈臃呕刈郎?，懷里摟著溫軟的一團(tuán)，心里也軟得一塌糊涂。

    好不容易等到你回來，就這樣一直在我身邊，哪里也不要去。多好。

    他抱著她，這一晚的不快都暫時拋開了，只覺得安穩(wěn)熨帖，就這樣一直坐到天明也不錯?？墒沁^不多久，她大概覺得熱了，又開始折騰，扭來扭去像剛被撈上岸的八爪魚。

    唐堯?qū)⑺齼墒洲糇?，看她熱得額頭微汗，臉上妝也花了。他想了想，把她抱到臥室，往床上一放，她立刻乖覺地翻個身摸到被子抱住了。

    很像一只樹袋熊。

    唐堯覺得好笑，目光移到她從裙擺下探出的兩條腿上，白皙如玉，微微蜷縮著壓在綿軟的被子里。他有點尷尬地別過眼，彎腰從她懷里扯出被子兜頭一蒙，逃也似的幾步邁進(jìn)衛(wèi)生間。

    他不懂女孩子如何卸妝，但是這么一臉殘妝睡過去，明早醒了說不準(zhǔn)又要鬧脾氣，索性擰個濕毛巾擦一擦吧。

    唐堯這么想著，拿架子上的小方巾浸了溫水，絞干了疊兩疊，又到床邊坐下。

    卓靜言已經(jīng)從被子里鉆出頭，雙眼闔著，一動不動。他怕吵醒她，拿著毛巾動作放得很輕，一點一點擦拭她臉上的殘妝。

    “還是不化妝最好看……”他小聲說著，拇指從她唇上掠過。

    柔軟溫潤的觸感，片刻前剛貼著他耳邊擦過的熱度還沒有散去。

    唐堯覺得耳后那塊皮膚熱熱地像要燃燒，心臟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起來。

    這個他注視了二十年的姑娘，此刻就在觸手可及的距離安然睡著?？蛇@一晚他在她的眼睛里清清楚楚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存在，哪怕她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

    他在她身邊守了整整二十年，忽然就像個局外人了。

    “我是中邪了吧……”唐堯看著她微微開闔的嫣紅雙唇，像春風(fēng)里一朵綺麗的花。

    他俯下身慢慢貼過去，在距她還有一厘米的時候忽然停下來。

    卓靜言睜著一雙幽深的眼，靜靜地看著他：“嗯，你中邪了。”

    唐堯被她澄然的目光看著，反而忽然生出破釜沉舟的決心，低頭便要吻上去。卓靜言頭一偏，他埋在她肩側(cè)頸窩，苦笑一聲。

    “我真的不可以？”他悶悶地說。

    卓靜言看著天花板上的吊燈，八枝金屬藤繞成一個抽象的造型：“你該回去了?！?/br>
    唐堯就著俯身的姿勢僵了半晌，終于直起身來，給她掖掖被角：“我走了?！?/br>
    “嗯?！弊快o言側(cè)過身背對他，“把臥室燈打開，外面門鎖好。”

    唐堯看著那團(tuán)身影，即使她身在日本的時候，他也從未覺得兩個人的距離像此時這么遙遠(yuǎn)。

    “晚安?！彼悬c煩躁地擼一把頭發(fā)，伸手摁亮了頂燈，轉(zhuǎn)身就走。并未醉酒，他腳下卻一連踉蹌幾步，直如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