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舊街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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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談得告一段落,飯也吃得差不多了。歐凱很紳士地買過單,跟卓靜言并肩出了菊兒人家。 “今兒沒開車吧,回公司樓下去,我送你?!彼蘸缅X包,抬步往華霆走。 “行啊,你等我接個電話?!弊快o言邊答應(yīng)邊從拎包里摸出手機來。 一看名字,她腳下就頓住了,怔了片晌才將電話接起來:“嗯?!?/br> 大半月不見,那個人的開場白還是一樣:“在哪里?” 她的心臟如同浸了檸檬汁,莫名其妙地酸澀起來——撂下她二十多天不聞不問,現(xiàn)在打來電話跟沒事兒人一樣,這算什么呢? 蘇佑聽她不做聲,便輕笑一聲:“還生氣呢?我剛回國,拿到手機就立刻給你電話。” 他嗓音有些喑啞,帶著長途跋涉的倦怠,不知道多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她聽在耳里,到底忍不住開口:“你呢,在哪里?” “急性子,還沒答我的話呢,”他又笑,“是不是還在公司加班?” 歐凱已經(jīng)走到她前面去了,回過頭看她還停在原地就招了招手。她抬步跟過去,小聲應(yīng)著:“剛在菊兒人家吃了飯出來,正打算回家,阿凱順道說送我?!?/br> “你和他一塊兒?”蘇佑有點意外,“這樣,你別走了,站小菊兒胡同口子那兒等我,我開著車呢,一會兒就到?!?/br> 卓靜言下意識地就不肯:“你急什么,我反正要回家的。你就直接回去吧,倒倒時差,別疲勞駕駛?!?/br> 蘇佑好像打開了車?yán)镆繇?,悠揚的輕音樂從電話里傳過來,襯得他低沉的聲音都飄渺起來:“我當(dāng)然要來接你的,我還有話問你么?!?/br> 她已經(jīng)走到歐凱身側(cè),捂住話筒對他道:“我先不和你去了,一朋友打電話說就在附近,等下里順路接我回去,還省得麻煩你?!?/br> 歐凱也不多勸,囑咐了兩句晚上注意安全之類的,就自己往回去了。卓靜言等他走得遠(yuǎn)一些,才將手機貼回耳邊:“什么話一定得今晚問啊?” 蘇佑在那邊靜了一靜,而后娓娓道:“現(xiàn)在呢,你想不想我?” 卓靜言怔住了,然后靠近聽筒的那側(cè)耳朵尖開始發(fā)起燙來,緋紅的顏色一直鋪到脖子根兒。 “……不想你?!彼?xì)聲說完,抬頭看著胡同口那盞古舊的街燈,兩側(cè)四合小院兒灰白的磚墻,還有燈光里蒼茫的模糊與昏黃。 忽然無端傷懷起來。 蘇佑不知道她那點兒小心情,在電話那頭低笑出聲:“看來是想的。別急,我馬上就到了?!?/br> 他說話間帶著nongnong的笑意,似乎因為她一句否認(rèn)的回答反而變得心情極好。 卓靜言懶理他這種“自欺欺人”,索性不再言語,就在胡同口的兩顆槐樹之間來回走著,一步一步踩著地磚的邊線,走過去又走過來。路燈的光從頭頂灑下來,她看著另一個自己在光影的罅隙里不斷被縮短又拉長。 蘇佑專心開著車,藍(lán)牙耳機里還能聽到她細(xì)微的呼吸和身邊路過的行人汽車聲音。二十二天不見,十六天沒有音訊,他切斷和卓靜言的聯(lián)系,硬是要教她學(xué)會想念他。 看來并不是毫無成效,他聽著她那句含嗔帶怨的“不想你”,幾乎就能瞧見她臉上慣常的別扭神色。即便口是心非,他也覺得可愛。 卓靜言來回走到第十九趟的時候,聽筒里響起蘇佑的聲音:“過來,上車?!?/br> 然后兩道車燈照過來,遠(yuǎn)光燈還惡意地晃了晃。她一手遮在前面往燈光來處看去,正是蘇佑那輛低調(diào)的黑車。車子在不遠(yuǎn)處停下,他坐在里面看著她。而她站在古老的槐樹下,握著手機駐足不前。 耳邊傳來電話掛斷的“嘟嘟”聲,蘇佑對她微微一笑,無聲地做了個口型。 “我很想你?!?/br> 她站在那里,幾乎落淚,有再多的近鄉(xiāng)情怯也都瞬間被這四個字擊得粉碎。熟悉的澀和甜溢滿了胸腔,就像他總帶給她的,熟悉的溫暖的窒息。 蘇佑歪了歪頭,示意她上車。她吸吸鼻子,邁步走過去,坐到副駕上。他俯過身替她系安全帶,柔軟的頭發(fā)擦到她臉頰,帶著溫?zé)崆逍碌牟菽疚兜?。他隔得這么近,她很想伸手環(huán)住他,告訴他所有那些隱秘的過去的情緒。 但她仍然不能忘形,這是在人來人往的大馬路邊,附近就是最熱鬧的南鑼鼓巷,游客行人摩肩接踵。他能趕來接她已經(jīng)是冒著被路人和記者拍到的風(fēng)險,她哪里敢多有一絲一毫輕舉妄動。至始至終,他們還是只能在那一小方空間里放松地成為他們自己。 她很無奈地嘆氣。 蘇佑系好了安全帶,挽起襯衣的袖子,將方向盤一轉(zhuǎn):“回家。” 卓靜言靜靜地看著他。二十來天不見,他為了工作連軸轉(zhuǎn)個不停,整個人都瘦了很多。雖然倦色難掩,可是并不憔悴,反而因為瘦削更顯出凌厲的輪廓來。 她暗暗嘀咕,這個人,真是怎么樣都好看的。 蘇佑覺察到她的目光,心里一樂:“怎么樣,是不是覺得我怎么著都好看?” 她連忙做了個不屑的表情:“誰說這話了,自吹自擂的,你也不害臊?!?/br> 他笑了一笑,重又打開音樂:“靠著休息會兒,看你臉色比我還差,這幾天該忙成什么樣兒了。” 哀婉的鋼琴前奏緩緩流瀉而出,敲打在她的耳膜上,不啻驚雷。她按捺住倏然急促的心跳,假作不經(jīng)意問道:“這什么曲子?挺耳熟的?!?/br> “這個?”難得蘇佑臉上出現(xiàn)些驕傲的神色,“是《secret》,這是我很喜歡的日本音樂家的CD。你覺得耳熟么,那一定是看過那個視頻了?!?/br> 蘇佑所說的視頻是《Dandelion》。 六年前,他在臨近畢業(yè)時已經(jīng)進組拍攝《詞話》。一只腳踏入了演藝圈的人,之后也就無法繼續(xù)職業(yè)的舞蹈生涯,因此將所有心血都傾注在最后那一次以舞者身份登臺的演出上。那年夏天的畢業(yè)典禮近尾聲時,蘇佑一身白衣獻(xiàn)上獨舞《Dandelion》,美若謫仙,艷驚四座,至今仍然是北舞畢業(yè)匯演史上相當(dāng)經(jīng)典的一筆。在他作為演員成名后,神通廣大的粉絲們不知從哪里翻出了那段驚鴻一舞的視頻,并將其列入“蘇佑十大安利視頻”之首。 《Secret》正是這支舞的伴奏音樂。 卓靜言對這曲子萬分熟悉,甚至能夠完整地默寫出每一個音符,只不過現(xiàn)在還不到揭出背后秘密的時候。她恍然頓悟似的看著座椅邊的CD盒子:“是大江健先生啊,怪不得覺得熟悉。反正你那什么視頻,我是沒看過的?!?/br> 蘇佑握著方向盤瞟她一眼:“嘴硬?!?/br> 她暗地里鼓搗什么他還不知道么,連他生日喜好都摸清楚了,還會沒看過“十大安利視頻”的第一位?開玩笑,他本人都時時看到那視頻掛在他的話題首頁呢。 一時兩人均沉默下來,只余樂曲在狹小的空間里緩慢沉滯地流淌,如水一樣清透的旋律里夾雜著濃厚的傷感。卓靜言聽著聽著,仿佛又回到那些漫漫寂寥的長夜,身邊飄落絮絮揚揚的大雪。 “我其實,”蘇佑的聲音忽然穿透樂聲傳來,“有個問題想問你。” 腦海里蒼茫無盡的雪夜立時退散開去,她轉(zhuǎn)頭看著他漂亮的側(cè)臉。 他余光看到她盯著自己,安撫笑道:“放松,這又不是記者訪談,也沒有針孔攝像機。我只是想起來,那次香山清琴的舞會上看到你肩膀后面很大一片紋身,圖案挺特別的……就想問問,你什么時候喜歡折騰這些東西了?” 卓靜言默了片刻,心中閃過無數(shù)種托詞,最后還是選擇了避而不談:“……已經(jīng)太久了,我都忘了。你想知道什么呢?” 她問得迂回又直白,他反而猶豫起來,沉吟許久復(fù)又開口:“言言,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我很喜歡你,但是我總覺得我并不那么了解你。原本以為‘靖言’只是因為低調(diào)才顯得有一絲神秘,后來我才慢慢發(fā)現(xiàn),所謂‘靖言’,只是你卓靜言身上的謎團之一而已。我這樣說,你能明白么?” 還是來了。 卓靜言緘默良久,才淡淡笑了笑:“我明白。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問出來,如果我覺得現(xiàn)在不合適說,那么以后也都會告訴你?!?/br> 所以,她真的是個有秘密的人。 蘇佑覺得自己面對著一把渾身是孔的精密的鎖,他終于握有鎖匙,卻不知道從哪里下手才是最正確無虞。他考量再三,最終單刀直入道:“我只問你一件事情就好——你之前到底發(fā)生過什么?為什么在北京飯店的時候鄒老板會說你在十年前已經(jīng)……” 他到底打住了話頭,并沒有說完。 卓靜言知道他的想法。她在鄒國明口中神秘不已的“洛家”長大,經(jīng)歷了相隔十年的“死而復(fù)生”,回國后仍不肯公開一丁點個人信息,肩后還有大片奇怪的刺青。這幾件事情湊到一起總透著些古怪,無論是空口訛傳還是另有隱情,蘇佑既說喜歡她,當(dāng)然是想弄個清楚的,他不過是在想知道她到底是誰。 她到底是誰? 她可以是很多人。 也可以是很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