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佑頭痛得厲害。

    昏昏沉沉里總覺得卓靜言來過了，黑眼睛里蓄著兩汪淚水，濕漉漉的，有些畏懼地凝視著他。

    她怎么會有那樣的眼神？

    大約是夢吧。

    不知睡了多久，終于從迷糊里慢慢醒來。首先便是四壁的一片雪白映入眼簾，而后是病床邊的林湘的臉，淡淡的倦容，關(guān)切地望著他。

    房間里似乎還殘留幽幽淡淡的香氣，蘇佑卻篤定自己是做了夢。

    他張張口，喉嚨里灼燒似的刺痛，發(fā)不出聲音。林湘小心翼翼扶著他坐起身，將兩個枕頭墊到他身后，阿青倒了杯溫水遞過來。

    “傷處已經(jīng)固定好了，醫(yī)生說沒什么大事兒。這一周你先好好休息，別的什么都不用管。”

    他垂著眼慢慢地喝水，溫?zé)岬囊后w進入口腔，經(jīng)由喉間到達胃部，暖融融的感覺流淌過四肢百骸。

    阿青接過空水杯：“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有點熱。”蘇佑啞聲道。

    林湘伸手在他額頭上碰了碰：“來的時候還發(fā)燒呢，這會兒好多了。是不是累得很？要不你再睡會兒?！?/br>
    “我拿了粥和湯過來，還有清淡的小菜，先吃點什么嗎？”阿青指著桌上的兩個保溫飯盒。

    蘇佑沒說話，臉色不太好看，幾綹黑發(fā)垂在眼前幾乎碰到睫毛，白色的病號服和被子一襯，那張臉也仿佛清雪堆成，剔透無瑕里透出森然的寒氣。

    “記者們都在醫(yī)院外蹲著，華霆剛發(fā)布過你受傷的消息，目前看情況還算理想，不用太擔(dān)心?！?/br>
    他仍舊兀自出神，一言不發(fā)。

    林湘心中無奈，面上只作渾然不知：“這部戲才拍四分之一，我看你狀態(tài)一直不太好。如果實在很難，那就打住吧，換了這一個，咱也還有別的。只要你愿意，現(xiàn)在合同和違約金都不算問題，就當(dāng)買個教訓(xùn)——哪有人次次都能挑中好劇本的呢。”

    蘇佑自然聽得出她話里有話，漆黑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忽的瞥見手邊一角未干的水漬，像幾瓣白色落梅洇在被單上。他挪動受傷的右手覆過去，濡濕的微涼的觸覺從指尖一直蔓延到心上。

    “最近好嗎？”

    “她？”林湘想起那個趴在床邊悶聲大哭的背影，兩肩抖索如同秋風(fēng)里的枯葉，“挺好的，被歐凱拉著一起忙電視劇的事兒，每天都沒個閑?！?/br>
    “嗯?！碧K佑淡淡應(yīng)了聲，心不在焉地摩挲那一小片水跡，木然的表情里漸漸多了點生氣。

    林湘暗暗叫苦，心知他還是放不開。卓靜言走的時候說了那么些話，雖然還不清楚其中緣由，顯然她是打定主意要消失一段時間了。蘇佑這樣的情況，藉由受傷反而多了個休養(yǎng)的時機，不適合再為了她勞心費神。

    “你下周才出院，這期間工作我先給你停了，手機得先交給我——醫(yī)生的命令，這手能不動就不動，萬一打電話病房的座機可以用?！?/br>
    林湘知道演技不佳，一定令他起疑，猶豫著又加了句：“我也是為了幫你擋駕——左晴下午來電話，說想過來看看，我先應(yīng)付著給掛了。這次她回來不知道什么目的，沒摸清楚之前，你們盡量少接觸比較好?！?/br>
    蘇佑臉上仍舊只是意外，也許隱約感覺到了什么，最后竟沒多問，揚了揚下巴示意阿青將沙發(fā)上自己的外套遞過來，讓林湘翻出手機放到她的包里。

    “等你好起來出院了，我就還給你?！彼齻?cè)過臉不敢看他。

    不知是藥物作用還是數(shù)日以來的疲憊累積，他很快又覺得困倦，于是合眼躺下，輕輕翻了個身背對林湘和阿青，呼吸間先前那縷若有似無的幽香忽的濃烈起來。

    “我再睡會兒?！?/br>
    窗外的雪珠子“啪啪”打在玻璃上，細密的綿綿不絕的脆聲，反而更托顯出靜夜無邊的沉默。

    自十九歲接拍第一部戲開始，蘇佑極少有過這么長的休假時間。從劇組到醫(yī)院，房間里忽然安靜得只剩下吊瓶中的點滴聲音，除了看看窗外扯絮似的飛雪和樓下駐守蹲點的媒體車輛，好像真算得上無所事事。

    養(yǎng)傷的日子安閑得幾近冷清，倒也不至于全然沒有訪客。

    阿青是來得最勤的一個，每天都會送來親手煲的湯，守著他一口一口喝完了，照例要去主治醫(yī)生那里跑一趟，然后把他康復(fù)的情況反饋回公司。而林湘似乎有點回避他的意思，收走了他的手機之后再沒露過面，只能從阿青嘴里知道她接下來要跟著秦維鈞去各地跑新劇宣傳。

    原以為這段日子免不了要與外界隔離，好在還有歐凱，時時丟下堆成山的工作跑過來，蹺個二郎腿往沙發(fā)上一靠，邊嗑瓜子邊聊天，有意無意地透露些最近娛樂圈的動態(tài)。譬如周楚楚接受采訪時提起“很期待《王城》中與蘇佑二度合作”；譬如左晴與某位新銳導(dǎo)演頻頻接觸，引起各路媒體關(guān)注，猜測她是在為復(fù)出鋪路，又或只是單純有了新一段戀情；譬如華霆對這次事件反應(yīng)及時，相關(guān)報道大多都著意提及蘇佑是拍攝打戲時受傷，反而令劇組意外收獲了高曝光率，只要后續(xù)cao作得當(dāng)，說不定能一路把熱度延續(xù)到播出的時候。

    他講得唾沫星子四濺，蘇佑卻似乎丁點興趣都沒有，偶爾從鼻孔里“嗯”一聲，很冷淡的模樣。

    歐凱知道他想著什么，不過實在欠缺可奉告的內(nèi)容。幾天前卓靜言給他發(fā)了封郵件，說有急事離開一陣，并且不知能否在《王城》開拍前趕回來，最末還特別強調(diào)說這段時間不用聯(lián)系她。

    至于為什么突然離開，郵件里并沒說清楚。原本她就不是個很好接近的性子，所以歐凱沒想太多。只是林湘好像也知道這事，千叮嚀萬囑咐他不要跟蘇佑透露，他倆這些天或許鬧了別扭，蘇佑又剛受傷，這情況下確實不適合再談起她。掃興之外，徒增他的煩惱而已。

    歐凱每次去醫(yī)院之前，都要反復(fù)告誡自己不要亂說話，心理建設(shè)做得萬分妥當(dāng)。但誰也沒想到，最后紕漏卻出在薛嫣身上。

    蘇佑出院的前一晚，恰好薛嫣在同學(xué)聚會上多喝了幾杯，酒勁兒一上頭便有些脫韁，扭著歐凱非要他大半夜去長城上放煙花。好容易等到她昏昏沉沉開始犯困，歐凱瞅準(zhǔn)時機，半抱半扶把她拖到副駕上，拿安全帶綁牢實了，這才長出一口氣松懈下來——女朋友精力旺盛得過頭，偶爾真是讓他心力交瘁。

    薛嫣倒在他車上睡得人事不省，他看了眼手表，忽的一拍腦門想起樁事兒來，于是油門一踩趕緊又往醫(yī)院去了。

    所幸他進門的時候蘇佑還沒睡，膝上搭著一層薄毯，左手捧著劇本坐在窗邊。桌上的玻璃杯冒出裊裊熱氣，他很專注地低著頭，蓬蓬的額發(fā)垂下來，難得顯出種溫柔寧和的氣質(zhì)。歐凱屈起手指在門上敲了敲，他抬眼看過來，怔了片刻旋即笑了。

    薛嫣歪歪扭扭拱在歐凱懷里，頭暈得眼皮都抬不起來，可是迷糊中似乎聽到蘇佑輕笑了聲，一個激靈便猛地清醒了大半。

    “這醉貓，放她一個人在車?yán)锼惶判摹！睔W凱在蘇佑的病房也毫不客氣，摟著她的腰就往里帶。

    薛嫣半睜開眼覷過去，果然見蘇佑起身迎了兩步過來，剩下的一點酒意頓時也沒了影兒。

    “怎么喝成這樣了？”

    “晚上同學(xué)聚會，見了面激動得不行。別看量不大點兒，瞎逞能一把好手?！?/br>
    薛嫣瞇著眼繼續(xù)裝死，趴在歐凱懷里支起耳朵聽兩人說話。蘇佑探頭一看，見她兩頰酡紅，時不時睜開眼茫然地四下望一圈，似乎醉得很厲害。

    “叫醒了喝點濃茶，”他左手從桌下摸出個茶葉罐子，“醒醒酒?！?/br>
    很平淡的語調(diào)，硬生生逼得薛嫣背后起了層白毛汗。她洋派慣了，平素最嫌棄的就是中國茶，尤其是釅茶那種“奇怪的澀苦味兒”。聽見這話下意識就先癟了嘴，連帶眼皮也抽搐起來。歐凱只顧騰出手往杯子里摻水，她臉上痛不欲生的表情一絲不落地全到了蘇佑眼里。

    “酒醒了就不用喝了?！彼荒樀ǖ仄持?。

    薛嫣捏著拳頭憋了半晌，終于不情不愿很虛弱地哼了聲：“啊，我這是在哪兒呀——”

    “在醫(yī)院呢，怎么樣，還暈不暈了？不舒服咱就叫醫(yī)生來。”歐凱連忙低頭看她臉色。

    薛嫣往他懷里縮了縮，避開蘇佑若有所思的眼神，繼續(xù)虛弱地哼唧：“我真喝醉了……我想回家?！?/br>
    蘇佑很想抱著雙臂觀賞薛小姐難得一見的柔弱，無奈右手受傷，只能皮笑rou不笑地瞅著她在歐凱懷里蜷成個蝦米，氣若游絲，不住地喘。

    歐凱安撫地拍拍她的頭：“等會兒啊，我先跟阿佑說正事兒，然后咱就回家?！?/br>
    薛嫣喉嚨里含糊地咕噥兩聲，表示自己已經(jīng)醉得舌頭打結(jié)，說話都吃力得很。

    “這個，湘姐這幾天不在北京，讓我等你明兒出院的時候帶過來?！睔W凱從衣兜里掏出個手機，“不過趕巧我上午有個電影的活動，所以這會兒先給你拿過來。已經(jīng)充好電了，你直接開機就成。阿青明兒九點帶幾個人來接你，門口要有記者堵咱就都推了，延到下周劇組開放探班的時候做，你先回家歇著去。”

    蘇佑接過手機往茶幾上一放，忽然盯著薛嫣道：“言言出事了？”

    薛嫣正警惕地拿眼梢望著他，可到底喝多了酒，腦子有點不靈光，被他那目光一壓，下意識就挺起腰板，磕磕巴巴道：“啊，沒沒沒沒啊……”

    “人在哪兒？”

    薛嫣覺得自己又開始出汗了，頭一次發(fā)現(xiàn)蘇佑不演戲的時候也能拿眼神殺死人。當(dāng)然，她對他沒什么畏懼的，可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注視著她，就有一種滅頂?shù)臒o形壓力包圍過來。有的事雖然談不上欺騙，薛嫣仍感到一陣莫名羞愧，幾乎想立刻遁形消失在他面前。

    覺察到她的不安，蘇佑的表情似乎柔軟了些，放輕聲音又道：“我和她很久沒聯(lián)系了，所以你告訴我，她最近怎么樣？”

    薛嫣內(nèi)心掙扎不已，只能抓著歐凱的手緩了口氣：“就那樣吧，還能怎樣……唔！”

    歐凱忽然把她拖到懷里摁住，轉(zhuǎn)頭對蘇佑笑了笑：“東西已經(jīng)給你了，我們走了啊?！?/br>
    薛嫣被箍得很緊，反而找到庇佑一樣，緊繃的全身都松懈下來。他半摟著她往外挪動，只不過速度快了許多，逃也似的走出病房。蘇佑呆在原地沒動，連句道別的話語都欠奉。她伸長了脖子越過歐凱肩頭往后望，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蘇佑臉上有了落寞的神情。

    昨天55斷更節(jié)啊，雖然不是閱文的平臺，雖然不是大咖作者，我也悄悄地，堅定地，呼應(yīng)一下。

    小時候讀書，對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和小言小物嗤之以鼻。

    長大以后要為生計奔忙，依靠在網(wǎng)絡(luò)平臺創(chuàng)作的方式釋放很多壓力，也完成一些未竟的小小心愿。

    文學(xué)和人類文明一樣在歷史中前行、演化、進步，當(dāng)下的承載方式永遠都是一時的，唯有其中的創(chuàng)作精神永恒不滅，絕非一方資本可以壓得垮抑得住。

    原創(chuàng)者永遠是最寶貴的最寶貴的財富，這樣豐富的眾人的才華唯有適宜的合作方式和絕對的尊重才能源源不斷地產(chǎn)出新的有趣的故事，產(chǎn)出作者對于這個世界的觀察、想象、贊美或詰問。

    不小心字多了，加完班回來想想覺得還是要說幾句這個話題。

    三次元每天都在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工作，累，但也能看到很多熱血的事情。閱文這次翻了船，根源上對于作者和作品，對于整個產(chǎn)業(yè)都拿出了極不專業(yè)的不尊重的態(tài)度。幸好我的工作還讓我覺得處在正直的、正確的環(huán)境里。我的讀者雖然不多，希望各位小朋友們，在工作上，專業(yè)上，雖然不一定能走到熱愛的那條路上，但務(wù)必一定走到正確的正直的路上。尊重這個世界的一切，做一個正確的人。

    最后，原創(chuàng)完全可以離開網(wǎng)絡(luò)繼續(xù)活下去，我們還有紙和筆，我們還有沙和水。原創(chuàng)永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