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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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隊伍停在了一個鎮(zhèn)子上,鎮(zhèn)上最大的大戶早在白日里便已經(jīng)清空了房舍,將自家宅院讓給了公主留宿。 雪還沒停。 連夏嬤嬤都念叨:“這雪要下到什么時候?” 謝玉璋卻道:“下個兩三日,也是正常的。塞外的雪大的時候,能沒過膝蓋的?!?/br> 房間里靜了靜,連正在端點心匣子的侍女的動作都頓了頓。 夏嬤嬤默然半晌,而后抬頭笑道:“那得多給殿下縫幾雙高筒的鹿皮靴子才是。這就得動手,先把皮子取出來。哦,還有護膝?!?/br> 謝玉璋莞爾。 房間里一瞬的凝凍好像消融了,侍女們的神情柔緩了起來,好像要去的地方也沒那么可怕了。 大家在一起,就沒那么可怕了。 在河西的地盤上,一日要趕多少路,要宿在哪里,都是地頭蛇李固來安排的。 一個鎮(zhèn)子上的富戶,宅院再大也有限,何況李固就把自己安排在了一墻之隔。他披著裘皮大氅站在墻下,聽著謝玉璋院子里忽然熱鬧了起來。隱隱地,竟能聽見侍女們的笑聲。 從來只有主人心情好,仆從奴婢才敢有笑臉。 她為什么心情好?她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樣的生活嗎? 李固站在雪里,一動不動。 他的親兵裹著羊皮襖揣著手站在廊下,有心想喊他回屋,卻看到他的發(fā)頂肩頭積了薄薄的雪,一時怔住,不敢開口。 將軍為什么站在那里許久都不離開? 墻的那邊有什么呢? 有寶華公主呀。 那柄星星鐵的匕首將軍多么心愛啊,也送出去了。 送給了誰呢? 給了寶華公主呀。 可那么好看的公主要嫁到塞外去了,這樣的事,將軍也沒辦法呀。 親兵默默地在廊下找個避風的角落蹲下,搓著手哈著氣,陪著他家將軍犯傻。 果然如謝玉璋所說,雪下了兩天才停。因著地上的積雪,隊伍行進的速度比預(yù)期的慢許多。 李固總是帶著王石頭見首不見尾,神出鬼沒。五皇子和壽王嘀咕了兩句,壽王職責所在,只能去問李固:“將軍總不在,我等心中不安哪?!?/br> 河西民風彪悍,地勢開闊,與京畿頗為不同。和親隊伍輜重頗多,壽王不安也是情理之中。 李固卻不在意,只說:“這里是我們的地盤,王爺無需擔心?!?/br> 見壽王還要說話,他馬鞭向上一揚:“王爺可看到那個?” 壽王順著李固的馬鞭看去,只看到雪后晴空里,雙翅飛虎旗迎風飄揚。 “別的地方末將不敢說?!崩罟坛谅暤溃暗诤游?,末將的飛虎旗所到之處,斷無宵小敢來sao擾。王爺只管放心?!?/br> 壽王還要說什么,李固已經(jīng)翻身上馬,一叉手:“末將還要為寶華殿下辦事,失陪了?!?/br> 行完禮,一隊人呼嘯而去。 留下壽王在原地瞠目結(jié)舌。 又聽到隊伍旁邊護衛(wèi)的飛虎軍騎士笑道:“真羨慕他們能跑馬,這些天走得也太慢了,馬都嫌沒意思了。” 另一個騎士安慰說:“每日換一隊人,明天說不定就輪到咱們了?!?/br> 前一人道:“那可要跑個痛快?!?/br> 晚上在縣城宿下,五皇子跟謝玉璋抱怨:“那個李十一怎么這么狂妄?” 謝玉璋默然。 后來李固逐鹿天下,飛虎軍旌旗所到之處,何止宵小震懾,大江南北,王旗所到之地,無人不膽顫。 李固現(xiàn)在雖然年輕,卻原來已經(jīng)有了這份氣魄。 他欠缺的,只是時機。亂世向來出梟雄,那個時機,遲早會來。 這江山天下,有能者得之。 五皇子抱怨:“我叫他帶我跑跑馬,他說沒時間。他有什么好忙的?他的職責不就是負責護送我們嗎?” 謝玉璋吃驚:“五哥跟十一郎口角了?” “那怎么會,我什么身份。”五皇子怫然不悅。 沒有就好,日后大家的身份對調(diào),她拼命地想跟李固拉近關(guān)系,她五哥可不要反著來才好。 她替李固解釋:“的確是我托了他。我那衛(wèi)隊沒什么像樣的人,我托了他趁著同行,幫我?guī)б粠ьI(lǐng)隊的校尉。你知道的,他們都是步卒,但以后到了草原上,那里都是騎兵?!?/br> 這不用謝玉璋多解釋,五皇子也明白。誰不想擁有騎兵呢。大趙最強的騎兵,就在河西啊。 五皇子猶豫了一下,想說養(yǎng)騎兵很貴,也不是有錢就能養(yǎng)得出來的,卻又怕讓謝玉璋失望。 謝玉璋說起騎兵的時候,眼睛里有光。 那不是一個被迫去和親的公主會有的,倒像是對未來的生活充滿期望似的。讓人不忍心……打碎她的夢。 第31章 愈向北走,人煙愈稀少。漸漸沒有了縣、鎮(zhèn),倒是防御性的塢堡多了起來,肅殺之意漸濃。 有幾次,和親隊伍都是宿在塢堡中的。李固也漸漸不再遠離隊伍了。 再長的路,也終究有走完的一天。終于塢堡也不見了影子,一眼望去,是白茫茫的覆著厚厚積雪的土地。 “到了?!敝x玉璋輕輕地說。 到草原了。 那厚厚積雪之下,便是倒伏的干草。北地的雪很難融化,往往一場大雪之后許久,都是看不到盡頭的白茫茫。 土地卻也不像云京那樣全是平坦的大地,有一些緩坡丘地,連綿起伏,線條圓圓潤潤的。 五皇子第一次離開云京這么遠,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地貌,很是咋舌:“這可怎么辨識方向?不會迷路嗎?” 然而李固的斥候的確不會迷路,他們做好了精確的地標,一路指向王帳。 汗國的信使也不會迷路,他們往返于和親隊伍和王帳之間的頻率越來越頻繁。每天向隊伍稟告,此處離王帳還有多遠。 五皇子聽了幾日,覺得不對:“我們走的有這么快嗎?” “沒有?!崩罟虨樗饣?,“是王帳在向我們來。” “?。俊蔽寤首拥?,“我以為……” 以為王帳就如大趙的都城和皇宮一樣,是固定不動的。這其實是錯誤的認知。 阿巴哈國師聽到了,大笑解釋:“何為王帳?可汗大纛哪里,哪里便是王帳?!?/br> 終于這一日,斥候和信使一同返回,李固聽了稟報后,打馬來到謝玉章的車旁,向她稟報:“殿下,明日便要與可汗會合了,今日會早些扎營,殿下有什么需要準備的,請及早準備起來。” 許久,車廂里才傳來謝玉璋的是聲音。 “知道了,沒什么要做的?!彼f。 她沒有推開窗戶,更沒有掀起窗簾,李固想。 從前每一次,他到她的車邊來向她稟報什么的時候,她總是會掀起簾子,露出海棠一般的嬌顏。她總是會對他笑,哪怕她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條可能再也不會返程的路上。 可這次,她沒有。 她的聲音低而悶。落在李固的心頭,沉沉的。 他馬頭一撥,打馬在謝玉璋的車旁原地轉(zhuǎn)兩圈,才雙腿一夾馬肚,驅(qū)馬離開。 “尋找扎營地?!彼铝?。 斥候很快就把地方找好了。就在一個圓潤山丘下方的凹地,緩緩升起的坡地擋住了西北風,凹地里的空氣便沒那么寒冷。 但李固和他的飛虎軍并沒有在凹地里扎營。即便知道這一趟和親之旅斷不會和汗國發(fā)生沖突,他依然遵循用兵之道,于地勢高處扎營。 五皇子跟謝玉璋咋舌:“真不怕冷。上面可冷呢。我喊他下來,他還不肯?!?/br> 王石頭則在李阿大旁邊叨逼叨、叨逼叨:“扎營必以高處,若遇夜襲,騎兵一沖之力,可當數(shù)騎。扎營必以高處,若遇夜襲……”反復背誦,加強記憶。 李阿大痛苦死了:“求恁別念經(jīng)了,俺這一旅四更天輪崗,俺得睡!” 翻個身用氈毯捂住了耳朵! 即便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謝玉璋依然洗了熱騰騰的熱水澡?,F(xiàn)在大趙還在,她還是公主,這本就是公主該有的待遇。 坐車時間太長,腰背酸痛。暖融融的帳篷里,木塌上鋪了數(shù)層厚厚的皮毛褥墊保暖,再鋪上柔軟的絲綿褥墊,床單是最細的細麻,比綢柔軟,比緞溫暖,細膩親膚。 謝玉璋伏在上面,靈巧侍女為她按揉腰背,放松筋骨。 謝玉璋忽然睜開了眼睛:“誰在哭?” 按摩的侍女停下手,側(cè)耳聽了聽,果真是隱隱聽到了哭聲。給掌燈的侍女打個眼色,掌燈侍女撩起輕紗帳幔,繞過屏風,去了帳篷的外層。 不一會兒便回來稟報:“是晚秀?!?/br> “她怎么了?”謝玉璋問。 侍女猶豫了一下。 謝玉璋察覺有異,抬手讓按摩的侍女停下,對掌燈侍女道:“但說無妨?!?/br> “晚秀說扎營的時候看到一個女郎,很像阿斐jiejie……”侍女深深垂下頭,“她心里難過,便忍不住哭了。請殿下責罰。” 謝玉璋怔了會兒,才問:“我記得晚秀以前常跟著阿斐的是不是?” “是。阿斐jiejie一直很喜歡用她?!笔膛f,“她與阿斐jiejie的感情,原就比我們幾個更深一些?!?/br> 謝玉璋想起林斐以前夸過晚秀好幾次,說她“敦厚踏實”。林斐其實不喜歡那些過于跳脫的宮娥。朝霞宮里的人很鮮明地分成兩群,陪她玩耍的那一群性子都要活潑些,跟著林斐干活的那一群相對安靜沉穩(wěn)。 “殿下。”侍女將謝玉璋喚回神,“請殿下責罰?!?/br> 謝玉璋坐起來,攏攏還有些濕意的頭發(fā),輕聲道:“有什么好罰的。誰不想阿斐呢?”她也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