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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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gè)年節(jié)過去,春回大地,高原草甸都泛起了綠意。 再一轉(zhuǎn)眼,便到了給養(yǎng)剪毛的時(shí)節(jié)了。大堆大堆的土灰色、臟臟的羊毛堆積在羊圈。有些短短的絨毛被風(fēng)吹起來,到處亂飄。 這時(shí)節(jié),謝玉璋出門便得以輕紗遮了口鼻,以防吸進(jìn)去不停的打噴嚏。 年紀(jì)小的侍女出來便忘記了以紗覆面,不停地打噴嚏,抱怨:“起風(fēng)了,真討厭。” 別的侍女笑話她,她抱怨兩句,扭頭向上看。丘上有兩人雙騎,立在那里不動(dòng)。 “殿下在看什么呢?”小侍女好奇。 謝玉璋在高地上南望。 “起風(fēng)了,感覺到了嗎?”她說。 林斐也南望:“這個(gè)時(shí)候,云京已經(jīng)可以穿紗衫了?!?/br> “是啊?!敝x玉璋說。 安靜了許久。 “阿斐?!敝x玉璋輕聲說,“開始了?!?/br> 她的父親,云京城中的那位皇帝,終于按捺不住開始他的削藩大業(yè)。 柿子當(dāng)然先撿軟的捏,他選擇了相對實(shí)力較弱的林修浦來開刀??苫实弁?,所謂弱,只是相對。 皇帝以為憑著皇權(quán)的威勢,林修浦不敢反??伤耍芯渌渍Z,叫作狗急跳墻,兔子急了……也會(huì)咬人。 “林修浦起兵圍城,他怕了,密旨黃允恭勤王?!敝x玉璋嘆息。 林斐面無表情:“每一步都是錯(cuò)?!?/br> 眼看著高樓塌,繁華迷夢就此驚醒。霹靂劃過大江南北,蟄伏的猛獸們都亮出了獠牙。 大趙被撕得粉碎,各路豪杰擁兵自重,開始了一段便是后世都誰也說不清的混亂局面。 第61章 “有件好笑的事?!敝x玉璋說,“父皇沒來得及禪位,黃允恭沒來得及登基,李固便破城了。那些新做好的袞服便便宜了李固??衫罟涕L得太高,黃允恭做的短了一截。他的人說要重新做,李固嫌麻煩,讓人找出庫里父皇備用沒穿過的袞服,將下擺截下來一截接上,就這么登基了?!?/br> 聽起來的確好像很好笑。等大穆朝建立,也的確是民間的一則逸聞趣事。 由謝玉璋講出來,聽在林斐耳朵里,一點(diǎn)也不好笑。 這是風(fēng)起云涌的時(shí)代,不知道南邊現(xiàn)在,多少人奔走串聯(lián),多少人野心翻涌,多少人磨刀霍霍。光是想都熱血沸騰。 可她們…… “什么都做不了?!绷朱硣@息,“我們,真無用啊?!?/br> “太貪心啦!”謝玉璋橫她,“好好活著就好啦?!?/br> “也是,人生這么無常,活著就不容易。”林斐說。 謝玉璋側(cè)目:“說話像個(gè)小老太婆?!?/br> 林斐無語:“你不常這樣?” “我活過兩輩子呀,死過一次了都。”謝玉璋道,“你還不到二十。” 她堅(jiān)持聲稱自己在夢里已經(jīng)活過一世了,后來漸漸也不再說“夢”不“夢”的了,只說“前世”。 “但我說的并沒有錯(cuò)?!绷朱痴f,“想你,皇后嫡出,金尊玉貴不需說了。便是我,祖父是丞相,父親掌著御史臺(tái),六歲就和歆州高氏的嫡孫訂親……可看看現(xiàn)在我們在哪里,這還說不上無常嗎?” 謝玉璋卻說:“哦,歆州高氏!” 林斐不說,她都把高氏一族給忘了。 林相碰死在金殿上,林家獲罪,林斐雖然避難朝霞宮,卻也入了賤籍。這門顯赫一時(shí)、眾人稱羨的親事就不了了之了。 “他家后來如何了?”林斐好奇問。 謝玉璋先覷她臉色。 “我只十歲那年見過他一次。”林斐沒好氣地說,“你直說就是。” 謝玉璋便放心地說:“死光了。” “高家也是厲害,天下群雄都俯首了,他家是頑抗到最后的,你那個(gè)沒緣分的公爹,最后竟然公然登基稱帝了?!敝x玉璋說,“李固因此把高氏一族都滅了。他這個(gè)人,戾氣有點(diǎn)重,大家都怕他?!?/br> 林斐似笑非笑:“說得跟他是你的誰似的?!?/br> 謝玉璋無語望天:“你問我才說的,順口帶出來而已。大家都是這么說他的?!?/br> 林斐嘆息:“他要是能早些成事就好了?!?/br> “哪那么容易呢?!敝x玉璋道。 成就天下霸業(yè),沒有一點(diǎn)虛頭巴腦的東西,李固是一刀一槍地打下來的天下。 “唉,李銘也快死了?!敝x玉璋嘆息,“一代人杰啊。” 那時(shí)候李銘死的消息傳到漠北,阿史那還為他哭了一場,直說:李矮子怎么就死了呢!他怎么就死了呢!我還沒去殺他呀! 還遙祭了。令謝玉璋記憶深刻。 畢竟是值得漠北的天可汗哭一場的人。 林斐問:“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呢。燭光匕影,史之迷案。”謝玉璋一攤手,“說李二郎到死都不承認(rèn)是他殺了李銘。但當(dāng)時(shí)李銘正生病臥床,有奴婢想送藥進(jìn)去,后來聲稱看到燭光投在墻上的影子,影子手里握著匕首。她嚇得沒敢進(jìn)去。后來李銘就死了,河西大亂了一陣。嗯,是了,李固的殺名,就是那時(shí)候才終于傳出了河西的。他殺了太多人了?!?/br> 謝玉璋又道:“不過承認(rèn)不承認(rèn)也沒什么分別了,就算李銘不是他殺的,李四郎可千真萬確是他殺的,據(jù)說頭顱都掛在城墻上了。李固恨他殺了義父,又暴尸李四郎,便車裂了他?!?/br> 林斐悚然。 半晌,她吐出一口氣,道:“珠珠,我剛才只是說笑,李固其人……” “我知道的。”謝玉璋嘆道,“你沒見過他后來的樣子,我一直都很怕他的。嗯,他的腳很大?!?/br> 林斐:“……” 謝玉璋道:“我每次碰到他,都不敢抬頭,也不敢亂看,就只敢盯著他的鞋子看。就發(fā)現(xiàn),他的腳好大。” 林斐想笑,又心酸。 謝玉璋還沒說完。 回憶這種東西便是這樣,拎起一根線,便帶出一大串。 “他這個(gè)人特別討厭的?!彼f,“他是皇帝啊,狹路相逢,我們讓路給他先走便是了。他每次都不走,就杵在那。我們就只好繞著他走,也不敢抬頭?!?/br> 她說著,便回想起了那時(shí)候,從皇帝的身側(cè)繞過去,又不敢提起裙子跑,只用細(xì)碎的小步快速地捯,只想趕快離開。 皇帝的視線落在她的背上,總是燙人。 “笑什么呢?”林斐莫名。 謝玉璋不自在了一下,撥轉(zhuǎn)馬頭:“走吧,還有好多事要準(zhǔn)備呢?” 林斐騎馬跟過去:“準(zhǔn)備什么?” “準(zhǔn)備做可汗的妻子啊?!敝x玉璋說。 “……”林斐嘆息,“唉。” “沒什么的。跟他比跟別人還更安穩(wěn)些?!敝x玉璋說,“看看怎么讓他別死太早?!?/br> 林斐悶悶道:“他太老了。” 謝玉璋道:“他要是不這么老,其實(shí)一直留在草原也不算壞?!?/br> 可惜不現(xiàn)實(shí)。阿史那垂垂老矣,李固少年英雄,他們兩個(gè)的年齡差注定了草原遲早淪陷于戰(zhàn)火,她肯定得帶著自己的人回云京去。 回云京,是這些趙人不敢做的夢。 “走了,回去了。”她說,“我還得練舞呢。答應(yīng)了他給他跳一場的?!?/br> 林斐愀然不樂。 謝玉璋道:“唉,別拉著臉啦,沒什么的。這邊消息來得晚,要趕在消息過來之前,把他拿下來啊。” 林斐說:“他早就被你拿下來了?!?/br> 謝玉璋說:“還沒有。他什么都明白的,他只是喜歡聽我說好聽的話?!?/br> 兩人說著話,放著馬韁緩緩歸去。 時(shí)代滾滾前行,史筆如刀,記錄了云京的每一場血火,每一滴眼淚。 圍城的是鬣狗,勤王的是餓狼。 噩夢是一場接著一場。 安樂公主用力咬了那男人一口,男人吃痛,一巴掌把她扇開,獰笑道:“好烈的性子。還當(dāng)自己是公主呢?某今天就是要嘗嘗公主的滋味!” 安樂嘴角流血,看著他冷笑。 男人扯開衣襟待要上前,金光一閃,那公主用金簪自戕,倒地而亡。 宮里,淑妃幽幽醒轉(zhuǎn)。 衣不蔽體,穢物滿身。 殿中寂靜無人,窗外還有火光,聽得見宮娥的慘叫和哀哭。 人間修羅場。 淑妃爬起來,顫巍巍走到衣柜邊。柜門開著,那些華美鮮艷的衣衫不見了許多,又許多掉落地上,沾了污穢。 淑妃找了件衣衫裹了身體。她摸了摸,自柜子里摸出一根腰帶。 淑妃抬頭,幽幽地望著頭頂?shù)臋M梁…… 又有亂兵來得晚,挨間宮殿地掃尾,看能不能運(yùn)氣好,撿到前面人遺漏的好物。 推開玉藻宮的寢殿槅扇,迎面是一雙懸空的腳。抬頭看,上吊的女人舌頭長長吐出,面容可怖。 陳淑妃懸梁自盡,再看不出生前的美貌。 東宮里,緊張的氣氛中忽然聽到有人拍門,眾人都嚇得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