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蔣布谷只剩最后一支筆,歉意地朝她搖搖頭,前面坐著的同學方才出去還沒回來,旁邊的同桌隔了一條走道,連叫兩聲都沒有反應,沉浸在了試題里。 周鯉偷偷瞥了眼講臺上面無表情視線時不時掃過來的李青天,感覺自己舉步維艱,咬咬牙,身體不甘不愿往后一靠,稍側過臉,聲音低若蚊蠅。 “能不能、給我借只筆。” 說完,她內心忐忑幾秒,不確定陳硯顯會不會趁機羞辱她一通,如果這樣,周鯉已經(jīng)腦補出數(shù)十種和他絕交的方式了。 短短時間,后頭傳來細碎響動,沒多久,一支黑色簽字筆被遞到身旁,陳硯顯一言不發(fā),右手舉著筆沒看她,壓低眼睫檢閱著試卷。 周鯉看著他眉目沉穩(wěn)的側臉,驀地,眼眶突然一熱。 跟朋友吵架太難受了。 周鯉和陳硯顯的友誼,可以追溯到六年前,兩人還剛從小學升初中的時候。 恰逢周父工作變動,周鯉隨著他們轉學到另一個城區(qū),陌生的環(huán)境,從小玩到大的小伙伴都被分開,周鯉到新學校報道第一天,一個人都不認識,偌大的教室她獨自坐在那里,周圍空了一片。 陳硯顯就是這時候進來的,那會他和衛(wèi)修杰就玩在了一塊,夏天尾聲的陽光是金黃色,兩人勾肩搭背從一片燦爛明亮中走來,男生在笑著說話,越過周鯉,最后在她身后拉開椅子,伴隨著書包落下咚的一聲,不輕不重,有什么東西好像變得安定。 開學第一堂課便是摸底考試。 兩人說的第一句話,是在窸窸窣窣紙張翻動聲中,一只手從后頭伸過來輕拍她手臂,還未經(jīng)歷變聲期的男生嗓音清澈。 “同學,能借給我一支筆嗎?” ...... 那時的陳硯顯和現(xiàn)在不太一樣。 個子不高,五官秀氣干凈,雖然都有點冷淡寡言,但接觸久了,會發(fā)現(xiàn)他其實是個溫和無害的男孩子。 周鯉初時以為他是慢熱,作為前后桌,很快和他熟悉起來,成為了她在班里交到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朋友。 那段時間因為陳硯顯,周鯉很快適應了陌生學校和同學,好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會在上下學路上偶遇,周鯉還特意讓周母多做了一份早餐,看到他時會分給他。 就因為這類似于“雛鳥情節(jié)”的莫名心態(tài),即便后來周鯉認識了很多新的人,她也一直把陳硯顯當成自己最好的那個朋友。 安靜教室,拿著手里的筆,周鯉越想越難過,她決定做點什么來挽回兩人的友誼。 哪怕陳硯顯肆無忌憚地傷害了她。沒關系,她有寬廣心胸可以包容自己的朋友。 下了課,周鯉去學校超市買筆,還特意在貨架上挑選許久,最后拿了一盒小小愛心形狀的糖果,一起去收銀臺結了賬。 回到座位時,她不自覺低頭摩挲著盒子上的小蝴蝶結,咬咬唇,拿起那支借他的筆轉過身。 “還你?!彼吐曊f,未等陳硯顯反應過來,又立刻把另一只手里緊緊攥著的小盒子放到他桌上。 “別生氣了。”她哄道。 面前許久都沒有聲音。 周鯉忍不住抬起眼偷偷看他,陳硯顯神情難辨,眸子緊緊盯著她放下的那盒糖,嘴角抿直。 “你知道我為什么生氣嗎?”須臾,他出聲問,周鯉唇微張,露出茫然。 “啊...?” “算了。”許久后,陳硯顯自嘲一笑,想不通自己為什么要和她計較。 明明她還什么都不懂。 晚自習前,陳硯顯和衛(wèi)修杰打完籃球,距離上課還有十分鐘,回去路上不經(jīng)意經(jīng)過奶茶店,門外掛出了每周新品,焦糖黑磚小芋圓。 他停住腳步。 陳硯顯提著一杯奶茶走到教室時,班里人都來齊了,老師還沒到,一片亂糟糟。 他搜尋到周鯉的身影,唇邊上揚,還未來得及走過去,就看到她桌上擺著的那杯奶茶,以及,方志豪礙眼的笑臉。 衛(wèi)修杰不防他突然停下來,腳底急剎車差點撞到陳硯顯后背,抱怨剛脫口而出,便見他把手里拎了一路的奶茶毫不留戀地丟到了垃圾桶,盯著那一處目不轉睛。 他心口一跳,預感到了有某種大事發(fā)生的前奏。 第4章 周鯉是個不記仇的,渾身裝滿小女生的柔軟可愛,內里又大大咧咧得宛如男孩。 她十歲以前住得地方是個大院,鄰里之間就隔了一堵墻,關系十分親密。 各家小孩上學放學都玩在一塊,不巧的是,除了周家其余幾個都是小子,周鯉同他們混到小學畢業(yè),每天在外面瘋跑瞎玩,那個年紀女孩喜歡的芭比娃娃動畫片都與她無緣,倒是和一群男生在家看鬼片看得津津有味。 那會周父周母正是事業(yè)上升期,工作忙得不見人影,等重視起她的教育問題時,周鯉已經(jīng)被徹底教養(yǎng)成了半個男孩子,小姑娘的細膩嬌羞在她身上找不出一分。 因為課間陳硯顯和她說話了,周鯉便自認為那盒糖已經(jīng)表達了自己的滿滿誠意,在她這里,兩人已經(jīng)是和好如初。 于是,在陳硯顯面無表情回到座位上時,她熱情地直起身子,同他打招呼。 “陳硯顯!” 陳硯顯沒理她,眼神冷冽,瞥了她一眼后袖口擦過桌角,顧自落座。 似乎有極輕的一陣風拂過,由內涼到外。 周鯉僵在原處,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整個晚自習周鯉都提不起勁來,她試圖想要去和陳硯顯講話,小心翼翼扭過頭去,剛開了個頭。 “陳...” “別打擾我,我在做題?!蹦侨说椭槪佳鄣?,不帶任何情緒說。 頓時一盆涼水兜頭而下,澆得她透心涼。 周鯉轉回頭,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情緒低落到極點,垂著腦袋,硬是擠出了幾滴眼淚。 “鯉鯉...你還好嗎?”看見了她伸手揉眼睛的動作,像是在拭淚,蔣布谷湊過來擔憂問。 “沒事?!敝荃幰呀?jīng)整理好情緒,只是不掩失落,低頭摳著筆帽上的裝飾,無精打采。 蔣布谷見狀,不由咬唇,想了想,還是湊過去悄聲道,“陳硯顯...最近突然變成這樣,是不是吃醋了?” 周鯉詫異,不可置信抬首,“怎么可能?!” “怎么不能?!笔Y布谷恨不得搖醒她的腦袋。 “一定是方志豪最近對你追求攻勢猛烈,陳硯顯肯定氣瘋了,才會這樣子對你?!?/br> “這哪跟哪?!敝荃幱每瓷窠?jīng)病的眼神看著她。 “布谷,你才瘋了?!狈街竞滥睦镌谧非笏???? “.........”蔣布谷磨牙,放狠話。 “周鯉,你就等著吧,時間會替我讓你摁頭認錯。” “這輩子絕不可能?!敝荃帗P著小下巴,傲骨錚錚。 這天晚上格外的安靜,陳硯顯幾節(jié)晚自習都沒有說話,一直在后頭做著試卷,周鯉能聽到清晰的刷刷聲傳來,筆尖劃過紙面,也像是劃在她心上。 她忍著難受,心想,這次一定不會先低頭去哄他了。 一中食堂伙食不太好,分量不少,味道卻有些一言難盡,吃到嘴里分辨不出來食材,勉強能充饑的那種。 早餐那些粉粉面面少有人問津,最緊俏的是食堂大師傅親手做得牛rou餅,每次都要提前去排隊才能有一線希望,陳硯顯挑食得很,除了這個其他一概不吃,寧愿開水啃面包也不吃食堂早餐。 周鯉鬧鐘一響就早早爬了起來,眼巴巴揣著她的小零錢袋在食堂窗口排隊,足足等了快十分鐘,才好不容易搶到最后兩個餅,護在懷里急沖沖跑往教室,生怕涼了。 陳硯顯在座位上,依舊是那副冷淡的樣子,周鯉摸了摸抱在胸前的餅,上頭還有余熱,溫溫的捂著手。 她耷拉著眉眼走過去,挪動著靠近,直至抵到陳硯顯桌前。 他抬起頭,不含感情地注視著她。 周鯉動動唇,把懷里捂著的牛rou餅輕輕放到他桌上,有點低三下四,“我去食堂買的牛rou餅,還熱著...” 她小心翼翼抬眼,打量他的神情,“你還沒吃早餐吧?” 許久,“嗯?!?/br> 剛吃完一個面包的陳硯顯低聲應,在她忐忑不安的目光下,拿起面前裝著牛rou餅的紙袋,慢慢拆開咬了口。 正如她所說,還是熱的。 他看了眼周鯉薄紅未褪的臉頰。 應該不止早早起床去買,還是一路跑回來的。 陳硯顯一口一口吃著,動作緩慢斯文,周鯉注視著他,臉上不由帶了滿足,雙手捧著腮幫子問,“你今天心情好點了嗎?” 她以為自己這幾天態(tài)度惡劣是心情不好。 陳硯顯沉默不語地吃著東西,直到手里那個餅吃完,他才把紙袋一點點折起,抬眸看她,在這短暫又漫長的過程中做出了決定。 “周鯉,你跟我出來一趟?!?/br> 陳硯顯顧自起身,往外走去,周鯉困惑,卻還是跟在他身后,按住心里涌起的各種疑慮。 早晨,霧氣未散,整個校園籠罩在其中,顯得清冷安靜,三樓走廊來得人不多,走到盡頭,周遭頓時空曠。 周鯉看到陳硯顯停住腳步,忍不住出聲。 “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他轉過身,目光一動不動落在她身上,須臾,陳硯顯平靜開口。 “周鯉,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 周鯉整整沉默了長達三分鐘之久,腦子經(jīng)不起沖擊,頓時涌進來一堆亂七八糟的念頭,首當其沖的便是自己前幾天當眾立下的毒誓。 她站在那里,木著臉。 空氣靜默,時間無聲流逝,陳硯顯依舊耐心等待著她的回復,周鯉終于慢吞吞地抬眼,看著他咽了口唾沫,提心吊膽地試探。 “如果我拒絕的話,我們還能像現(xiàn)在一樣做朋友嗎?” “......”陳硯顯呼吸一窒,明顯隱忍幾秒,才維持冷靜回。 “不能!” 周鯉聞言肩膀立刻塌了下來,苦惱思索,心中天人交戰(zhàn),一邊是自己即將面對的瘋狂打臉,一邊是失去陳硯顯這個好朋友,幾番拉扯,小臉都皺到了一起,泫然欲泣。